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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台下卿卿

    丫鬟上前给静荷上茶,静荷伸手碰了下茶盏,皱眉道:“烫。”说完极其熟练地拿起身旁静廷的茶盏,自顾喝了一口:“太平猴魁,不错,就是陈了点。”

    静廷露出少有的尴尬神色,吩咐丫鬟:“给夫人添点凉水。”

    “不用了。”静荷俏皮的扭头看他,轻笑:“我就喜欢喝你的。”眼尾长长游向鬓角,泛着浅浅胭脂色,尖尖的眼角笑起来像一个玉色的钩子,琥珀色的瞳孔却透着纯真,让她露骨的勾引也显得可爱,一旁的三宝都不免心神一荡。

    燕秋故弄玄虚,不肯告诉他沈静廷到底有什么把柄被她拿住,可就在这一瞬间,三宝心下也就了然七分了,回头诈一诈四丫头便知道其中玄机,想及此,三宝在全场扫视了一圈,看见燕秋在角落里,便站起身招手叫她过来。

    后排刚入座的商会会长蔡兆堂这才看清楚,第一排那个蓝衣乌发的后生是余三宝,一时胸内郁结欲炸,脸上挤出笑同身边的戴金龙道:“说起来他还要喊你一声叔,可这攀高枝的功夫你可差远了。”

    戴金龙眉头一挑,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屑道:“当年在老头子底下,他只配给我提夜壶,老子手里这些地盘,那都是实打实拿命拼出来的,这种拍马屁混上去的软脚蟹,不配跟我比。”

    此时沈静廷也发现了和燕秋他们坐在一起的静江,连忙招呼过来,“成何体统,主人家倒躲起来不招待客人。”责怪了两句,便让静江坐在静荷右手边,弟弟在场,静荷或许肯收敛一点。

    冷风乍起,燕秋让九福取来三宝的大衣,为他披上,近日天气骤凉,三宝常常咳嗽不止。整理衣领时,上面的铜扣压到了燕秋手掌上的刀伤,她有些吃痛,咝的一声缩回了手,伤口不深,却久久不能痊愈。

    见燕秋伤口疼,九福想借题发挥拍一拍沈静廷的马屁:“四姑娘,您这是刀伤啊,什么人狗胆包天敢惹您?沈大厅长都在这,您还怕没人替您出气吗?”燕秋哭笑不得,她同情地看着九福,心想这个人处处抖机灵,却处处不识相。果然三宝听了这话,沉着脸低声呵斥:“滚下去,这没你说话的份。”

    静廷笑道:“下人不懂规矩,三爷不要动气,不过他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宁海若有人敢动四小姐,那我沈某人自然不会轻饶了他。”

    燕秋干笑了两声:“多谢您有这份心。不过,只怕我们惹不起的人您也惹不起。”

    三宝横了她一眼,将一碟糖包子啪的摔到她面前,没好气道:“把你嘴堵上。”

    静廷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道:“三爷,你这个妹妹,我真是领教了,我看你辖制不了她,她倒是要爬到你头上。”众人陪笑。

    台上小春香行礼退场,上来一段垫场的杂耍,有一段是蒙眼耍飞刀,飞刀堪堪扎在对面人头顶上方一寸处,吓得静荷扯住静廷的衣袖,小圆唇咬紧,细巧鼻尖泛起一层绒绒薄汗,三宝心中暗想,不愧是艳冠江南,一喜一嗔一惊一怒皆牵动人心,正遐想间,不妨面前摔来一碟黄糕,“口水快掉下来了,三爷吃块点心解解馋吧。”燕秋说完,气咻咻塞了一个糖包子到自己嘴里。

    台上是另一个世界,清歌妙舞,天上人间,引人入梦,台下的太太小姐们忘情之下,纷纷摘下自己的首饰,扔到台上,霎时满台珠翠零落,那姚步青也不为所动,只是微微欠身行礼。戏班班主手捧红布盖着的托盘,点头哈腰从后台小跑上来,将首饰一一捡到托盘里。静荷也凑了个热闹,摘下猫眼金戒指,随手一扔,堪堪砸在姚步青的绣花鞋面上,他抬眼一看,静荷微扬起晶莹的面孔,冷淡的笑了笑,他弯腰拾起,颔首以表谢意。

    “太太,那是督军昨天刚刚送您的......“小丫鬟芷兰隐隐觉得不妥。

    “多嘴。”静荷瞥了一眼,不屑道:“这个戒指拢共有两枚,一枚他给了行云阁里的婊.子,这一枚我送给戏子,不是正合适吗?”她瞟了一眼姚步青,他打帘子回了后台。

    “我还以为你多喜欢姚步青,背地里把人和妓女相提并论。”静廷哂笑,心里却莫名的舒坦。

    “放心,我只喜欢你”静荷故意顿了一下,接着说,“和静江。”

    突如其来的表白却吓出静廷一身冷汗,静荷小伎俩得逞般得意,塞了一颗葡萄到他嘴里。静廷尴尬得脸庞赤红,燕秋却幸灾乐祸,心中连连叫好:也只有这女人能收拾得了这个伪君子。

    静廷眼里怒意升腾,他不明白静荷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要连连给他难堪。

    不顾静廷眼里的警示,静荷又剥了一颗葡萄递到他嘴边:“打小吃葡萄就是我给你剥,我剥得最干净了。”静廷冷冷的拿下那葡萄扔到小碟里,“怎么不吃啊。”静荷催促道。

    静江见状,解围道:“姐,你偏心吧,也不见你给我剥一个。”燕秋心中一凛,对他刮目相看,原来他也知道。她原以为他就是个人事不知世事不察的富贵闲人。

    “真羡慕有这样温柔照顾人的姐姐,我哥只会凶我。”燕秋上前讨好静荷。

    静荷睨了她一眼,带着半分笑意,故作漫不经心道:“你不是知道我俩的事吗?装什么。”软糯撒娇的嗓音,说出的话却无不是挑衅。燕秋一时语塞。

    “三爷,我去书房打个电话,失陪一下。”静廷脸已经挂不住了,腾的起身离席。

    见静廷离开,静荷眼里满是失落,她问燕秋:“他生气了吗?为什么要生气。”她像做错事的小孩,嘴上还不饶人:“我只是开个玩笑,为什么他会生气。你骗静江骗得那么惨,他不还是照样喜欢你围着你转?我真羡慕你。”静荷满怀期待盯着燕秋,像是等她的反馈,燕秋有点无措,她居然把洞悉她秘密的人当做了倾诉对象。

    静荷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也离席了,留下了“被骗得那么惨的”静江和燕秋面面相觑。

    “我,我没有喜欢你。”静江笨拙的撇清道,“你不要听我姐瞎说。”

    “那就好。”燕秋心烦意乱的应了句,她突然觉得自己被沈静荷狠狠的藐视了,静荷不在意任何跟踪、威胁,她渴望被人发现,她内心里甚至感谢燕秋,终于这世上有人知道他们相爱,知道她曾欢喜失落,直至绝望。

    静荷推开了书房的门,从背后掩上。静廷坐在书桌后面,面朝窗户,逆光里,他的背影像一座浓墨涌动的山。

    “你要干什么,要毁了我们吗?”静廷的声音平静里透着疲惫。

    静荷奔到他身边,从背后伸手穿到他腰间紧紧拥住他,热热的脸贴着他冷冷的背:“这一阵你都在躲着我,我看得出来,你怕余燕秋。”

    静廷的自尊被刺痛,他站起身,压抑一天的怒火爆发:“我不怕任何人!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我们现在只是一个月见一次,这也不行吗?”

    “不行,致和饭店绝对不能再去了。”

    “那我来这,反正他也知道我喜欢来宁海买东西,不会起疑的。”

    “你安生待在府里,哪都不许去。不光是燕秋,这暗里怕是百十双眼睛盯着我。”

    “你的意思是,从此不见了?”

    “起码这一阵……”

    “这一阵是多久,一个月,一年?五年?还是永远?”

    “你怎么这么孩子气,过年过节的时候不就见到了吗,我是说私下暂时不要再见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静荷惨淡地笑着点了点头:“分手。”艰难说出这两个字,锥心之痛令她潸然泪下:“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抛下我一个人。”

    静廷无奈地把她拉到怀里,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软语安抚:“静荷,你要给我时间,再给我三年,我就能筹划好一切,在那之前,你要有耐心,不可以像今天这么任性,否则一子落错,全盘皆输。”

    静荷哽咽道:“我知道......可是我怕我活不过三年了......我每天只是看着你的照片数着日子过,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熬下去。”

    “什么照片?”静廷顿时警觉起来。

    静荷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表里嵌着一张静廷少年时的学生证件照,丰神俊朗,笑容谦和,当时他是校报的风云人物,女生们的梦中王子。

    “你看,这还是你上大学的时候照的,照完了就给了我一张。”静荷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有次洗脸,怀表不小心掉水盆里,照片都有点泡皱了。”静荷摩挲着照片心疼地念叨。

    静廷没说什么,接过怀表,抽出照片迅速的撕碎了,扔到书桌边的垃圾桶里。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和迅速,静荷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像被噎住了嗓子发不出声音,良久才自眼中滚落一颗泪珠。

    “你是沈家大小姐,将来还是我沈静廷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不需要一个物件来拖累你。”静廷把怀表给她重新戴上,温柔的说。

    “你......你真的会,”静荷并未哭出声,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她吸了一口气,恢复了温柔乖巧,强作笑容轻轻问道,“真的会娶我吗?”

    “当然。”静廷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她的唇是咸的。

    戏散了之后,众人用完晚膳便各自回家,三宝和静廷在书房议事,年轻人聚在二楼露台,沈静江坐在长椅上望着夕阳发呆。潘仕春则端着一盘水果吃的不亦乐乎。

    “你怎么会想起来去学波兰语?”燕秋看着潘仕春一点心事没有的样子,突然生出羡慕,她也有点好奇这种冷门语言也有人花功夫去学吗?

    “啊,其实也很偶然,”傅仕春扶了扶眼镜:“我是在研究苏波战争的时候,顺便学了一下。”

    “那,你也会俄语了?”燕秋惊讶道。

    “游学俄国两年。”

    燕秋简直有点崇拜他了:“你也太厉害了!”被女神夸了,潘仕春飘飘然,“真是人不可貌相。”燕秋加了一句。

    潘仕春脸微微一抽:“不可貌相?”他照了照露台花架上的玻璃镜面,上下打量自己,摸了摸下巴自语:“我觉着……我还是挺英俊的吧……”正说着,忽然在镜里发现什么新奇事一样,猛的回头,指着楼下花园一角,惊羡不已:“好一幅芭蕉美人图。”

    顺着他指的方向,只见暗绿芭蕉树下,立着两位着戏服的美人,红衫鲜艳的是姚步青,黄衫娇嫩的是沈静荷,二人粉面桃妆,步步生莲,举手投足像在对戏。

    风过小园,又一阵桂花雨落地,黄衫佳人捡去红衫佳人肩上的细碎花瓣,二人相视莞尔。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浅吟低唱自远处隐约传来,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梦呓。

    正是,清歌何人和,芭蕉叶底寻,飞花逐入梦,千秋月满襟。

    “这姚步青若为女子,容貌不输给沈静荷。”燕秋心想。

    “三春之桃,九秋之菊,人间十分艳色,此间独占七分。”潘仕春摇头晃脑,文人骚客附身。

    三楼的书房,静廷站在窗边,向下凝视着花园里这一幕,面色沉冷。今天她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丢脸,要让沈家丢脸。

    此时,缪天心满面春风走到静江身边:“静江哥哥,票买好了,咱们去看电影吧。”

    潘仕春一拍大腿:“还是大小姐有办法,这个片子的票可不好买,表妹,咱们走吧。”

    天心听潘仕春唤燕秋表妹,正疑惑要问,燕秋尴尬笑道:“潘少爷,您别那么生分,叫我燕秋就好。”潘仕春此时心花怒放到要原地升天,美人主动要求不要那么生分,要他唤她闺名,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好好好,燕秋,哦,那我叫你秋儿如何,或者燕儿?”燕秋别过脸翻了个白眼,转头勉强笑道:“那倒不必了,也没熟到那种程度。”这番推拉,把潘仕春迷得一时天上一时地上,这才是知情识趣的名门淑女啊,又亲昵和软又有进退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