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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求学

    第一节:肩小力弱病缠身

    心有冲天凌云志,奈何命比竹纸薄。

    西求真经路途远,欲登宝塔塔尚高。

    话说郭青云立志上学之后,一开学就不得不去乡里小学上六年级,因为郭家沟教育资源贫乏,生源量少,郭家沟小学就没有再开六年级的班,只有乡里第一小学才有,因此郭青云不得不跑近三十里路去乡里上,成了类似初中的“住校生”,那时候乡里小学没有公共食堂和宿舍,吃住只能由自己解决。

    乡里有要紧亲戚的就在亲戚们家里吃住,一年下来给些米面或者是折合成钱,倒也能对付一年。乡里没有要紧亲戚的就家里出个人去乡里找地方住着,顺便做饭供孩子上学,而像郭青云这样无依无靠的,上学成了眼下最难的事儿,吃住全无着落,可是难也得上,郭青云一想到老蔫就心里暗暗发誓,就是要饭吃、跪地求人也要去乡里上学。

    同样发愁的还有郭清华,她也知道郭青云一开学就面临着没有地方吃住的困境,郭清华也作了难,可是再难她也不能撇下郭青云不管,但是管的太多了,难免让王家人不高兴,王鹏发腿瘸,结婚后家里家外郭清华没少费神,竟也到了少她不可的程度,让郭清华专门抽身去照顾郭青云,这事儿王家人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更关键的是王家人想让郭清华给他们生个一男半女,老两口急等着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王鹏发也不小了,村里像他这般年纪的,大都孩子都有两三个了,因此老两口明着暗着也漏了不少话出来,又哪里会让她抽身去照管郭青云,本身结婚后郭清华就没少往郭家沟贴补,王家人嘴上不说可心里咋想的郭清华明白。

    虽说自己抽不出身,可是只要郭青云有钱用这事儿倒也有个活路,因此她想到了郭长河,想到了自己结婚时他收下的五千块钱,眼下郭青云上学的事儿没有着落,不说全要,给个一半想必总是合情合理的,于是这一天一大早郭清华就急匆匆的赶回郭家沟,找郭长河要钱。

    郭清华赶回郭家沟,就直奔郭长河家,郭长河恰巧不在家,他媳妇姬秋菊一个人在院子里剥玉米喂鸡。

    “婶儿,在家呢!我长河叔在不在家?”郭清华一改往日的口气,柔声问道。

    姬秋菊没有立马回应,先是白了一眼郭清华,接着扭脸换了个方向,斜对着郭清华,许久才冷冷的回道。

    “不在!”

    郭清华本想再问问啥时候回来,可是她忍住了,于是只好回去看郭青云,郭青云也不在家,兴许是跟着老蔫出坡了,院子里还放着几捆编好的簰儿,家里此刻只有她那疯疯癫癫的老娘,在灶火一个人不知道煮着什么,郭清华进去揭开锅盖原来是煮了一锅南瓜,这估计就是一顿饭了,郭清华她娘虽然疯癫,但是肚子饿了时也会煮些东西胡乱的吃,郭清华也没少往家里拿粮饭、蒸好的馒头,这次回来她也带了不少馒头回来还有些米面,放下这些东西,郭清华就去收拾给郭青云和她娘做饭去了,做的是大白米饭炒的倭瓜菜,郭青云最喜欢吃。

    中午过郭青云才从坡上回来,瘦小的身子上背着一大捆荆条,远远的郭清华见了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差点掉泪,像别人家孩子这么大点年级都还在疯玩,而郭青云却不得不靠着自己这干瘦无肉的肩膀出力养活自己,这都怨自己的爹死的早;都怨自己是个女儿身,早早的离家嫁了人;都怨郭长河心狠,收了钱只当是天上掉下来自己捡的,拿的心安理得;也都怨老天爷不长眼,投胎时投在这郭家沟,一个穷的遍地是石头蛋子的山沟沟,生下来就是山,在石头上找生活,咱不难谁难!可是怨有什么用,只能唉声叹气罢了,生活上缺的少的,还照常缺少着。

    郭清华忙迎上郭青云,接下他肩上的荆条,那荆条重的差点将郭清华压趴下,郭青云见郭清华回来了也是心里脸上都透着高兴。

    “青云,下次少背点,你年纪小,要是压伤了,有个好歹,我咋给咱爹交待。”郭清华带着哭腔说道。

    “放心吧,姐,我现在身上劲儿可老大了,村里郭海那小子个子高吧,照样摔不过我!”郭青云自豪的说着,他丝毫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苦,他脸上扬着笑,眼里没有恐惧,心里没有怨恨,生活上的苦在他这里像天上的云,棉衣里的棉花一样轻飘。

    郭青云一看她姐给他做的好饭,激动的吃了两大碗,差点吃吐,刚吃过饭没多久郭清华站在院子里就听见郭长河的声音,他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于是郭清华就赶紧带着郭青云去找郭长河,见了郭长河郭清华就拉着郭青云噗通一声姐弟俩就跪倒在郭长河面前,郭长河被这姐弟俩一跪竟有些慌了神,莫不是又来逼自己去找郭利贞?郭长河搞不清楚他们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不过郭利贞离家也确实跟自己下手重有关系,他心里多少有些内疚,如果是因为这事自己还真是理亏,想到这里他就慌忙去拉姐弟俩起来,这时姬秋菊也听见声响出来看。

    “我就说这瘟神回来没有好事儿,不年不节的过来给你下跪,这是咒人死呢!”姬秋菊狠毒的说着。

    “你住嘴!动不动张口死啊活的,清华、青云起来吧,有啥事儿商量着说。”郭长河也一改往日强硬的口气说道。

    “叔,以前都是我不懂事儿,没少惹您生气,这不马上就要开学了,青云一心想去上学,这六年级还在乡里,您也知道乡里我们一无亲戚二来我又抽不开身,眼下只能给他凑点钱去找个人家吃住一年,等上了初中就可以都在学校解决了,叔,您那里不是还有我结婚时候收的五千块,我们不全要,先拿两千供青云读书吧。”这是郭清华在郭利贞走后第一次用这温和的口气和他说话,犹记得上次说话两人还吵的面红耳赤,都各自放狠话老死不相往来,郭清华这也是被逼的没法了。

    郭长河一听是想要钱,不是为郭利贞的事儿,心里倒也舒了口气,这钱倒是经他手接的,可是现在由姬秋菊保管着,自己说话也不是太管用,可是还没等郭长河开口,姬秋菊就先开了口。

    “家里都穷的叮当响了,还想着上学,真是心比天都大,也不看看自己脸上有没有那福相,一脸的干骨头,别说上不了学,就是上了也是出力吃苦的命,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安心开荒种地吧,多打点粮食总比浪费粮食强!郭家沟自有人开始你见有哪个人靠上学出了头的,还不都是在家里扒坷垃!”。姬秋菊一口气把心里憋着的尖酸刻薄的话倾倒了个痛快。

    郭清华听了这话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只是眼下有求于郭长河也就只能强忍下了,她眼巴巴的看着郭长河,毕竟是近亲想必郭长河也不会置之不理。

    郭长河这边也作难,钱不在他手里,想用还得姬秋菊点头同意,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一味似有所思的嘴里重复着:

    “上学是正事儿!上学是正事儿!上学好!上学好!”

    姬秋菊也是聪明人,心眼子多,一看郭长河下不了台,不知道怎么答复郭清华,万一他心一软同意了给钱,这白白到手的便宜要是又让郭清华拿去,自己岂不是吃了大亏,因此姬秋菊脑子一转,眼睛一闪说道:

    “这事儿你长河叔一个人作不了主,等我们合计合计,明天给你回话!长河,该上坡了,再不去天黑了!不干活一家人吃啥喝啥!”说完就摔着脸转身进了屋。

    郭长河一听瞬间也找到了台阶下,慌忙带着笑应道:

    “对对对,你婶子说的对,这钱不是少数,青云一下子花不了那么多,别再给糟蹋了,我和你婶子合计合计啊,你住一晚,明天再说,明天再说。”郭长河说完就慌忙换了衣服,拿了手锯,上坡了。

    郭长河这样说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留郭家沟一晚,晚上姬秋菊和郭长河为这个事儿挠破头皮,突然姬秋菊想到了个主意,趴在郭长河耳朵上给郭长河说了,郭长河连说:

    “好主意,好主意,还是你有办法,我这脑子真不如你。”。说罢两人相视笑出了声。

    第二天没等郭清华来找,郭长河倒先去找了郭清华。

    “清华,青云上学这事儿你别管了,钱我还照常替青云保管着,他还小,以后总能用得上,这不你婶子有个亲戚在乡里,住的离小学近,我改天去给他支一声,吃住先在他家,也就一年时间,撑开肚皮吃能吃多少?就这么办吧!清华你看看这主意咋样,能不能行。”。郭长河说完眼盯着郭清华。

    “就怕是陌生人家,青云又是山里孩子,天生的胆小,又不通人情世故的,我怕他住不惯,别在惹出来事儿来。”郭清华还是想要钱,这样委婉的说着,可是郭长河哪里会给。

    “这都是小事儿,有你婶子在就是闹出来事儿了人家也能担待,再说青云这孩子实在,不流逛,你还有啥担心的!我看这也不用再犹豫开学了直接去就行。”郭长河把胸脯肉拍的啪啪响。

    郭清华见郭长河这样说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同意让郭青云去试试,上学这事儿暂时算是有了眉目,郭清华又给郭青云他们蒸了些馒头,回婆家去了。

    没多久六年级第一学期就开学了,此时夏天的闷热天气已经接近尾声,秋天马上要来了,郭青云难按心中激动的心情,他没有去过几次乡里,这下终于有机会长时间的待在那里,比郭家沟更让他有新鲜感。

    而乡里郭长河所说的亲戚,也不是姬秋菊的远房亲戚,只是和郭长河关系不错的老朋友而已,在乡里住,姓燕名国庆,多年没有和郭长河联系,关系也有些生疏,和郭清华说定之后郭长河就带着礼物下去乡里找了燕国庆一趟,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郭青云就照着说好的,在燕国庆家里吃住,郭清华也只当是郭长河发了善心了,心里的石头也逐渐的放了地,逢人便说郭青云遇了好人了,可是没过多久,仔细算来还不到两月光景,突然有一天郭长河就急匆匆的找到郭清华,说燕国庆去郭长河家找郭长河,死活不同意郭青云再待他家吃住,原因是他家里放的两千块钱丢了,当时家里还只有郭青云一个人,燕国庆一口咬定那家里丢了两千块,且偷钱的人就是郭青云,为此燕国庆还告诉了小学校长,还报了乡里派出所,还大老远的跑去叫了郭长河,让郭长河给他个交待,小学校长看了,派出所也来人了,由于没有证据也不好下结论,一个是燕国庆手里到底有没有两千块的证据,一个是偷的人到底是不是郭青云的证据,想必这是个极难破解的案子,最终派出所只是立了个案走了,说是有了眉目第一时间传达燕国庆,派出所虽然走了,可是燕国庆并没有停歇,抓住郭长河不放,不赔他两千块坚决不让郭青云走,不让他上学,甚至还去学校闹。

    “青云绝对不会偷钱,我弟什么品行我比较了解,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郭清华为郭青云辩解着,她说的是实话,燕国庆也知道是实话。

    “人心隔肚皮,别看长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心底下不知道在想着怎么合计我呢!你说他人好不会偷鸡摸狗,你拿啥证明?”燕国庆也不甘示弱。

    人的品行怎么证明?把心挖出来看吗?可那也仅仅只是一团带血的肉而已,根本看不出是黑是白的颜色,仅凭几句话这事儿也确实没人信,话是最容易被虚假化的,落地无声的东西,谁会拿来做凭证,可是不证明郭青云就要受冤,两千块钱不是小数,强行说是郭青云拿的郭清华怎么也不会相信,因此郭清华和燕国庆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时郭长河主动站了出来。

    “清华,这事儿要是再闹下去也没个结果,青云这学也是难上了,这样吧,国庆家丢了两千块钱损失也不小,你说青云没偷吧,可是他们家也确实只有他一个外人,要我说咱们赔他一千块钱算了,这事儿就算了了!。”郭长河出着主意。

    “不行,两千块钱一分也不能少,我那可是血汗钱,少一分郭青云都不能去上学,就是派出所来要人我也有理!。”燕国庆喊着。

    “两千就两千,钱是王八蛋,没了再挣,郭家沟没有丢过这人!”郭长河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在郭清华看来他是少有的大气了一次,这次是要不惜把燕国庆得罪了。

    “可是叔,两千块钱不是小数,这明摆着不是坑人!”郭清华还觉得冤枉。

    “别可是了,青云上学要紧,眼下只能另想它法了!”。

    郭长河说完,就跟燕国庆达成了协议,燕国庆放郭青云去学校读书,今后不准再去学校闹事,郭长河赔两千块钱给燕国庆,郭青云不再跟着燕国庆吃住,这事儿就算是这样了了。

    可是这样一来,郭清华也不好意思张口再给郭长河要钱,郭青云又变得无处可去了,这究竟是不是郭长河和姬秋菊想出来的主意郭清华哪里会知道,这真是:

    金钱可使鬼推磨,金钱可让磨碾鬼。

    金钱可使贼作父,金钱可使父作贼。

    郭青云经此一闹,竟也没有打消上学的念头,只是无处吃住又难住了他姐弟俩,不得已郭清华只好四处打听,终于在小学附近找到了一户人家搭建在地头看地用的一间石棉瓦棚子,郭青云得以栖身,四周土坯墙已经被雨水冲刷出几个洞,郭清华找了些破烂衣服给填塞上,又在地上用石头垒了土灶,将家里的锅碗瓢盆之类的都拿过来,又用木板架了床,准备了铺盖,又修了修那早已破烂的木门,郭清华给他买了好多蜡烛,因为找不到电线拉灯泡,这样一个简单的可以吃住的地方就算是建好了。郭清华又从家里拿了米面粮饭,郭青云自己编簰儿挣得钱还有一些,够坚持一段时日,就这样也算是有了着落,郭青云只得暂时屈身石棉瓦棚下,一边读书一边自己解决一日三餐。

    日子虽然清苦,吃穿都较正常人家孩子差劲儿,但是好在郭青云学习刻苦用功,一心上学竟也全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也不觉得自己穿的破、吃的差。他早上五点多就起来,一边烧火做饭,一边读背课文,课堂上也是聚精会神的听老师讲课,而其他的学生要不在低声聊天、要不是在做着自己发明的新款游戏、要不就是在看小说,玩的不亦乐乎,这些都丝毫影响不了郭青云,即使是在课间的时候他也很少玩,在老师和同学们眼里,他是属于学习用功的一类,但是由于郭青云底子薄弱,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等水平,似乎和他的刻苦不成正比,也就是属于没有天赋了一类人,换句他的同学们经常背后议论他的话就是:

    “郭青云脑子估计是浆糊做的,你看看他上课最认真,就是一考试就露馅了,瞎用功,肯定是装的,指不定脑子里想着哪个女的,做春梦哩!我要是像他一样用功,指不定能考第一名。”

    同学们说的似乎也没有错,班里也确实有绝顶聪明的,不用听老师讲课就能考的好,似乎天生就会,郭青云极其羡慕,可是羡慕能管什么用。因此同学们有意无意的嘲笑他,老师也见他脏兮兮的衣服破烂,也对他爱理不理的的,甚至还说些风凉话,尤其是教他数学的从城里来的女老师,总是说些伤郭青云自尊的话:

    “郭青云,你那衣服皱的芝麻叶一样,回家让你家里人给换一身。”

    “郭青云,你看看你那头发,乱的像个鸡窝,不会洗个头吗?”

    “郭青云,你看看你脖子里的灰已经掉皮了,不会洗个澡吗?”

    “郭青云,你看看你那鞋,漏着大姆脚趾头,不嫌丢人?”

    这些话是郭青云经常听见的,他不知道衣服皱了有什么难看的;他不知道头发乱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他不知道哪里可以洗澡,洗澡有什么好处;他更不知道鞋子破了自己不是还可以穿着走路。

    他只知道他要读书,下学了要赶紧做饭然后接着读书,他只知道星期天他要走三十多里山路回郭家沟,一边照看他娘,一边杀荆条编簰儿,地里还要种上时令蔬菜,老师说的那些他肯本没时间去做,他似乎有做不完的事儿,但是似乎又一件也做不到自己身上。洗澡、洗头、换新的衣服、鞋子,这些事他压根就没有想过,直到他上初中以后,有一次郭清华带他去理发,才使他明白为什么要经常洗头,因为不经常洗头头上就会生虱子,那次剪头把女理发师吓得够呛,直说现在头上还生虱子的她现在还是头次见,把郭清华脸羞的通红,郭青云也是第一次觉得什么是丢人,从那以后他才知道什么是洗头膏,不过他很少去买,总是以洗衣粉代替,去学校外面的大河里去洗,到了冬天河里结了冰,郭青云就用石头把冰砸开用冰下的凉水洗头。

    今年的冬天对于郭青云来说尤为的艰难,郭青云穿着单衣,上身的棉袄已经不知穿了多久没有更换过,但是郭青云好像并不觉得冷,只是感觉手脚关节里面莫名的疼痛,不久竟然手脚全部都肿大了起来,刚开始郭青云以为自己得了怪病了,只觉得手指头红肿,关节里面痒痛,这肯定是什么不治之症,他甚至还想到了死,担心了好一阵子,直到他看见班里另外一个同学的手也是红肿,他才知道原来是冬天天气冷,加上自己穿的薄,体质差,把手脚给冻了,像冬天地里没有收净的红萝卜,冻在了冰天雪地里,郭青云知道不是什么大病之后,心也就放下了,任由手脚那样冻着,读书、写字、做饭、干活都不耽误,郭清华来小棚子里看他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他那冻的红肿的手指,赶紧去别人家菜地里拔了些辣椒秧,还在别人家麦地里拽了一些青麦苗,一同煮水让郭青云洗手、洗脚,郭清华听老人说这些东西治冻疮,郭清华走后郭青云连着洗了一周,这似乎确实管用,红肿的手指、脚趾开始减细变皱,冻过的地方结着厚厚的痂皮。不过一周后郭青云就坚持不下去了,菜地里的辣椒秧也几乎被他拔光,不久后手脚又开始发肿发疼,只是郭青云知道这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也就没有再管过,从那一年以后每年冬天他的手脚都会被冻伤,冬天疼,天开暖了就痒,一直到郭青云上了大学之后才开始好转。

    郭青云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手脚被冻伤这事儿,一心用在学习上,终于郭青云的努力没有白费,年终,六年级期末考试他得了班级里的第十名,这让他高兴好一阵子,刚考试完他就跑了几十里的山路跑去找郭清华,把这个喜讯告诉她,郭清华看见郭青云也是一脸欣慰,心里暗暗的想着,指不定他还真能走出这大山去!

    冬去春来,大地回暖,广袤的土地上已经泛出一丝绿意,远处苍茫的大山也已经被一层鹅黄色整个铺盖,看起来稚嫩、温柔,全没了冬日里那种冷峻严酷的神色,地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争抢着冒头,从枯树叶里、从玉米杆堆下挤出来,那些抢春的花也早已占据了阳光普照的地方,星星点点的开了,肆意的享受着春日的温暖以及人们充满爱意的注视,这一切犹如重生般的梦幻,在经历过一场寒冬之后,尤其显得让人喜爱和留恋,一切都将摆脱困境,去迎接生命的旺盛生长以及尽情绽放。

    但是对于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说,春天除了有五颜六色的繁盛景色之外,也正是闹“菜荒”的时节,萝卜、白菜吃了一冬也基本上消耗殆尽,即使还有萝卜没有吃完,人们也不愿再吃,一来吃了一冬早已腻烦,二来春天一到萝卜就要发芽,内部的水分被抽吸而使得它吃起来发糠,难以下咽,因此发了芽的萝卜人们就把它们从土里挖出来,丢弃不要,在加上其他的蔬菜一时难以接济,就出现了“菜荒”。

    而同样闹菜荒的还有郭青云,他也没有菜吃,就去别人家的地头捡拾扔了的发了芽的萝卜,另外春天是采食各种野菜的时节,如何分辨这些野菜对于在山沟沟里面长大的郭青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郭青云最喜欢吃的野菜就是小蒜了,那是一种类似韭菜的植物,常常长在野菜堆里,土厚的地方总是能长的粗壮肥大,筷子样粗细,炒食以及做花卷馍都是极好吃的吃法,甚至比韭菜更有味道,郭青云一到春天就喜欢上山去薅小蒜,今年吃的次数尤为的多,平日里吃不够的东西,现在竟也有些腻了。

    可野菜终究是野菜,哪里有什么营养,勉强填饱肚子已是好事儿,郭青云不敢奢望大鱼大肉的吃食,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大鱼大肉的吃食,以前郭老万活着的时候还会带他去吃桌,那时候还能吃到牛肉、鱼之类的,自郭老万死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了,郭清华偶尔也会带些肉、鸡蛋过来改善生活,但那毕竟是少有的,一年有三百多天,郭清华连五十天都很难亲自过来照看他。

    郭清华此时也确实很难顾得上郭青云,因为这一年春天郭清华终于怀上了孩子,去看郭青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是粮饭还是照旧送着,只是去送的人变成了王江,王江这人面上凶,心底软,一看郭青云吃住都不是正常人家孩子,心里也是不舒服,好歹王家现在也跟郭家沟沾点关系,作为长辈的不帮衬着点实在是不该,因此从那天之后,王江就跟郭清华说:

    “清华,你现在身子也不方便了,以后青云那里我去就行。”

    郭清华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阵暖流涌起,差点落泪,自己周边的亲人哪怕肯真心帮自己一把,他们姐弟也不至于现在如此狼狈,过着非常人的日子,郭利贞至今业也无着落。

    日子的清贫使得郭青云小小年纪看起来已有几分老气,他变得不爱说话,总是深沉的板着个脸,有女同学拿他开玩笑:

    “整天哭丧着脸,像是有人欠你几百万一样。”

    郭青云很少照镜子,他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更不知道欠几百万是什么表情,他只知道自已似乎天生就是这样,不会笑,不爱说话,自卑、胆小,与生俱来的东西他还不知道该如何改变,甚至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改变,因为他不知道不改变有什么坏处,改变了能有什么好处。

    时间过的飞快,郭青云转眼之间已上初一,这时候自已自足式的日子终于过去,吃住已经可以在学校,只是每学期的学费和每周的生活费又让他作了难,郭青云照常每周末来回几十里山路,往返学校与郭家沟之间,那条路他没少走,是从家到学校最近的一条道,是郭家沟人不知道走了几代人,硬踩出来的羊肠小道,郭青云最喜欢在春天走这条路,因为春天时山上的映山红火红的开着,看着格外的漂亮醉人,郭青云最喜欢那山上的映山红,火红一片,热热闹闹的开着,不知道开了多少个春天,不知道惊艳了多少人的眼,而且映山红的花还可以吃,郭青云在春天里走那条小路时没少吃山上的映山红,吃起来略带酸甜味道,那是唯一的能刺激着他的味觉的味道,比往日的饭菜还让他有食欲,因此他心里一直记着,直到多年后仍没有忘记。除了吃映山红花外,那条路上还有不少野菜,像小蒜之类的,他也经常薅着当菜吃。

    那时候走山路上学的在郭家沟已经很少,大部分人家都买了摩托车,上学可以骑摩托车走大路,可是郭青云家里哪儿会有这东西,根本就买不起,他照常是一个人走山路,他以最快的速度走也得接近两个小时,有时候天气不好,放学后往家走往往没到家天就已经黑透了,郭青云走夜路的胆子也就是从那时候练出来的,多年后郭家沟的人都不敢再走那条路,因为少有人走之后,林子野草越来越茂盛,已经没有路可走,而且听闻那条路上还死过人,但是唯一敢一个人走的就只有郭青云,他对那条路是有感情的,而不仅仅是一条路而已。

    郭青云这时候已经开始每周星期天回家就上山背柱子,出的力跟正常大人的力一样大,刚开始背的柱子像碗口一般粗细,后来越背越粗,越跑越远,村里人都夸他力气大,一天郭青云最多能背三根,挣三十块钱,两天六十块,省吃俭用能顾得上一周的生活费,期间还得靠郭清华补贴。

    在初一下半年郭清华最担心的郭利贞终于回来了,只是回来时大着肚子,还是郭长河通知的郭清华,郭清华慌忙回郭家沟,见了郭清华,郭利贞只是一味的哭,郭清华见郭利贞的情绪稍微平缓后就问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郭利贞刚开始不愿意说,但是经不出郭清华的连续追问,终于知道原来郭利贞是跟着王狗一块跑了,只因为王狗他爹死活不同意郭利贞进他家门,说是风流成性的女人,怕脏了王家门面,不得已王狗就带着郭利贞跑了,没想到前一段时间郭利贞竟然怀孕了,两人在外生活拮据,现在更是艰难,而王狗也对郭利贞失了兴趣,一个人回家把郭利贞给抛弃了,不认他这个孩子,郭清华一听事情经过气的半死,一边骂郭利贞自找的,一边骂王狗不是人生的。

    “这孩子他不认也得认,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郭清华只好找到郭长河作主,郭长河也忍不下这口气,带着郭利贞还有村里同族的人一块去找王长发讨个说法,王长发一看自己的儿子王狗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儿也是一肚子火,转手一巴掌把王狗打了个狗吃屎。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做了自己就要当,把别人肚子搞大了你现在不承认,还算什么人,还让人闹上门,王狗今天我把话说清楚,你要是敢做不敢当,我以后绝不认你这个儿子。”王长发气愤的说着,这次郭长河倒对王长发高看了一眼,见王长发这样说郭长河他们也不再闹了,王狗见他爹发狠话,心里也是害怕,也不敢再不承认,只好承认郭利贞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自己的,而王长发也不得不同意让郭利贞进自己家的门,就这样经过一番闹腾,郭利贞嫁给了王狗,郭长河和王长发也在酒桌上一醉泯恩仇,谁也不再提当年郭长河打王狗的事儿,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很快郭青云上到了初三,此时学习成绩已较之前有了大幅度的提升,郭青云最好的学科是物理、语文以及英语,这几门成绩一直在前面,差的是数学和化学,这几门成绩在中等,整体成绩一直在年级前十,那时候一年能考上县里一高的学生在十五名左右,按照现在的成绩考上一高没有问题,老师们也对郭青云寄存着厚望,只是从初三上学期开始,郭青云的头发就越发的枯黄、身形也越发的消瘦,而且只要一受风吹寒气就立马感冒发烧,甚至他还时常感觉眩晕,连教历史的李老师看了他都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说他:

    “郭青云,你看看你头发焦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赶紧吃些好的吧!”

    历史老师说完,郭青云的脸就一阵发热发烫,他上哪儿去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他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营养不良,什么是身体差,那应该是老年人身上用的词汇,对于十几岁正值青年的郭青云来说,他现在还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现在虽说是夏季天气,但是郭青云也时常感觉身上发冷,尤其是夏天下雨的时候,郭青云更是觉得头脑眩晕发紧,他有个习惯就是晚上的时候用凉水洗头,他用凉水洗惯了,以前夏天的时候偶尔还在河里洗个凉水澡,现在连河都不能下了,一看见水身上就一阵冷,夏天雨水多,河里的水此刻已经涨的老高,看见这河水他就想起来他家门前的那条干河,平日里干着,一到夏天就涨满了水,他时常在里面洗澡游泳,那是夏天最让他高兴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