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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矛盾

    森林边缘,晨光微曦,盘旋了一整天的灰烬复归大地,盖着山间浓重的湿气尚未苏醒。

    灰烬之上护教军搭建的简易瞭望台大部分已是人去楼空。

    此时万籁俱寂,唯一留下传递消息的士兵甩掉帽沿露珠,打了个哈欠。

    任何恐惧和责任都经不住漫长无聊时光的消磨,没有人监督,全靠自觉,士兵睡眼惺忪一副随时要趴下的模样。

    黑云飘出群山,士兵闭上眼点点头。

    森林残骸稀疏作响,士兵睁开眼,眼前世界模糊不清。

    锁套飞来,破空声使士兵猝然惊醒,身体里久经训练的战斗本能激活,他慌忙矮身避开。

    士兵有惊无险避开锁套,吓出一身冷汗,但不等他感叹自己的幸运,瞭望台下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是逃农,这些冒死寻找乐土的人类,已经惊觉群山并非乐土,惊觉除了老爷们正义凛然的描述里,凡间没有一处会是他们的乐土。

    士兵被包围了,然后毫无意外遭到俘虏。

    他被绑在木桩上,愤怒的逃农们对他拳打脚踢,拳拳尽力,心里的负面情绪化为暴力一股脑倾泻在士兵身上那套可憎的军服,誓要锤破它,锤烂它,叫它再不能耀武扬威。

    场景是如此熟悉,一如旁边架子上当初逃农挣扎时绳索勒紧的痕迹,新得仿在昨日。

    只不过这次施暴者和被施暴者来了个彻底调换,没变的同样是被江望阻止。

    士兵不可置信目睹人群中发号施令的江望。

    这是梦吧?

    一定是梦吧?

    他冒着生命危险滞留此地等待的领袖,正带着流民们围殴自己的士兵,太奇怪了,这个梦实在太奇怪了。

    奇怪的梦里士兵全身酸痛要散架似的,而当初的逃农们更黑更瘦,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沾满尘土的皮肤表面点缀着不祥的血色斑点。

    他们还是那么沉默,仿佛整个王国的哑巴全在这儿了,但这次士兵心里却生不出随意施暴的勇气,不止因为这些他眼中的羔羊绑住他,殴打他,违背了他一直以来对羔羊们根深蒂固的软弱印象。

    流民们的眼神变了,那不是被苦难湿润,乞求怜悯的双眼。

    士兵心里翻涌出旧年印象。

    成为一名受人尊敬有地位的神殿卫士仅靠信仰坚定是不够的,武艺,骑术,甲胄...种种条件通通需要殷实家底作为支撑。

    士兵的出身比不上贵族,但至少没忍饥受饿,某一次在他好心将一半肉排分享给餐馆外乞讨的小孩。

    正当他为自己的善良欣喜时,乞儿狼吞虎咽吞下一半肉排,他的肚子鼓起明显轮廓,证明神殿卫士午餐的一半足以填饱孩子的胃。

    乞儿却依然死死盯向当初士兵盘子里的另一半肉排,渴望着吞咽口水。

    据说,长期处于高度饥饿的人类在尝到食物的香甜后,若没人阻止会把自己吃到活活撑死。

    士兵想起来了,就是这种眼神,这种饥饿太久后初尝肉味,以致失去理智的眼神。

    最终,梦里的人群离开了,世界再次万籁俱寂,而后露水湿衣,士兵的手颤抖不止,无法擦拭。

    ........

    城堡昼夜有人执勤,江望归来时不用担心被拒之门外。

    江望停在城堡外,伯尼家的士兵放下吊篮示意江望上来。

    岂有此理,竟敢如此轻视国王的天使,小小吊篮里装着对国王大大的不敬,少数在城墙上执勤的护教军当即大怒。

    江望倒无所谓坐不坐吊篮,无非多费一番手脚,更不关心国王尊严之类的问题。

    江望第一时间走进吊篮,拉紧绳子示意可以上去了,城墙上打作一团的两波人,谁也没有回应。

    或许近半月个来摩擦不断,互相看不顺眼的乡巴佬和王都佬只需要一个左脚先迈出门口的理由,好来名正言顺痛痛快快打一架。

    城下等待的江望频繁变动视线,心里好似燃起一股大火,脚站着不似脚,手放得不似手,通过视线仿佛他也正在参与城上的群架。

    他不明白自己心焦什么,头顶云层上有强大巨龙,身后是近千浅浅饮过复仇美酒的反抗者。

    一切发展如他所想,他没有失败的理由。

    焦虑或许也并非是担心失败。

    江望老家的古代历史里曾有两种战争模式:

    一种是权贵带着附庸裹挟民众。

    权贵和附庸们是战争的直接受益者,战争是他们重新分配地位,财富,权力的游戏。

    而占大多数的第三方底层参战士兵则只能是间接受益者,更直白点,除了极个别受到贵人赏识的幸运儿,战争对于底层士兵只有很惨和更惨的区别,战争是高付出低收益,甚至负收益的义务。

    所以,孔子口中礼义余温尚存的春秋,晋兵逃跑车轱辘坏了,楚兵修,修好晋兵再跑,楚兵复追,再坏再修再追...

    这不是仁爱,是无知贫民亦明白不值得为贵族们的义务付出性命。

    另一种,也是权贵带着附庸裹挟民众。

    它与第一种模式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占大多数的第三方底层参战士兵和权贵和附庸共同瓜分胜利果实。

    它可以叫军功授爵,可以叫五级公民特权制,可以叫均田赋,一贵贱...它有过各种各样的称呼。

    它还有个共通的名字:全面战争

    所以,割首为功,闻战则喜,尊贵者的鲜血流满大地,礼乐沦丧的季世,正是人民崛起的伟大端倪。

    当人民发觉能为自己利益而战时,每个人都可以受到动员,战争烈度将进入空前的强度。

    冷兵器时代的杀戮之多,之快,甚至能超过现代战争,秦末汉初短短七八年便能消灭70%人口,使上千万人失去踪影。

    无数次历史写到,这条荆棘之路尸横遍野,血肉荼蘼。

    江望深吸一口气,他完全明白即使只是微微掀开潘多拉魔盒的一角,难以计数的人类便会随之失去性命。

    但,王都里的底层乞丐和破产者成群结队,离开故土的流民倒伏路边,伯尼领的逃农们满身鞭痕...

    江望没有自命不凡到以为自己可以发起王国的全面战争,矛盾一直存在,江望要做的仅仅是在它彻底溃烂前,戳破它。

    顺便,达到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