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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呐喊

    江望相信农民军一定会取得胜利,不是因为他自己出身普通阶层,或者正义必胜之类的因素。

    西汉羁縻政策下异族反复叛乱,又被反复平定,资耗糜巨最终成为拖垮西汉这架庞大马车的一块巨石。

    假设把一个系统里的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看做对手,以宏大的视角观察,统治者可能很轻易就能打败草头班子,乃至屠杀一部分反抗者,但他们绝不能杀光所有人民,民众是他们统治存在的基础,而人活不下去总会反抗,总会想要向上。

    先天上统治者们就无法取得彻底的胜利,这也是西汉陷在无休止平叛泥潭的直接原因。

    但草台班子,只要胜利一次,完全有可能屠灭所有旧统治阶级,对于新世界,旧统治者不是必须,或者说不如不存在的群体。

    两者比作游戏,统治者就像魔王,强大,可怕,却只有一命,而反抗者们则是玩家,弱小,微渺,却遍布四野永远会前仆后继。

    当然,具体到个人,江望不是猫没有九条命用来等待民众取得最终胜利。

    他的目的也不是看到民众的最终胜利,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江望心里固然偏向由民众获得胜利,却仍然将侍卫长放归王国,假设王国和贵族们能幡然醒悟,团结一心,江望不介意由他们成为那把屠龙刀。

    事实证明,这种事纯粹是江望想多了。

    .............

    波恩城,一座风格粗狂的古典城市,由波恩公爵世代累建,经过几代经营现在是王国北方的枢纽。

    此时最中心的公爵府邸,灯火辉煌,宴饮正酣,高昂激荡的乐声隔着几条街清晰可闻。

    相比王城同行偏爱具有私密性的沙龙聚会,北地贵族们正好相反喜欢盛大的舞会,一年里将近一半的时间白茫茫,暗沉沉的外部环境造就了他们对艳丽色彩的偏爱,寒冷则赋予他们实用主义的性格底色。

    舞池里的北地贵族们身着各种珍惜皮草,身上尽可能多的佩戴闪耀珠宝,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欢乐。

    音乐悠扬,烛光彻亮,越往舞池中心,珠宝的光辉越是璀璨,北地最富有的人们使整个大厅仿佛也被点亮了。

    .......

    农民军们杂乱的行走在小道,田埂上,看不出任何的行军章法,速度不快不慢除了没有聊天打趣与往常扛着农具回家没什么两样。

    第一个村子的人,远远见一大群人过来,立刻做鸟兽散回到家紧闭门户,隔着门大声询问他们干什么来的。

    有农民军高声回答,给大家分田来了。

    坚守在村子里的人不但不感到高兴,反而马上在门后加了一条横栏,频繁征税已经把他们变成了惊弓之鸟,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

    任何能与他们扯上一点关系的话题,都立刻会敲响他们心中的警钟。

    出身于第一个村庄的农民军们还在喜笑颜开,呼唤熟悉的名字一起出来分地。

    更多农民军却早按捺不住心里快要满溢的复杂情感,说不上是愤怒,仇恨亦或恐惧,焦油般粘稠漆黑的情绪,牢牢黏住村里那些高门大户。

    ......

    书房里,宴会的举办者,波恩城的主人,当代波恩大公正在招待风尘仆仆的客人——逃出伯尼领的侍卫长。

    “所以龙烧毁了伯尼家的城堡....”波恩大公惊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周围听到侍卫长叙述的近臣们个个面色悚然。

    相比之前将龙当做避税笑话的国王,波恩大公对来自伯尼领的巨龙消息一直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实际上多方调查,波恩大公应该是可以确定巨龙的真实性,但他总有一种奇怪的偏执,认为调查员们不确定的推测,旁敲侧击的口供都在欺骗他。

    只要不去理会,巨龙仿佛就不会成为他的问题,伯尼领或者王城,谁都好,他可没有一只军队...当然他是有的,但那不是为巨龙准备的,天知道为了维持这只军队的存在波恩家族投进去了多少座金山。

    没有这只军队,波恩大公依旧还是波恩大公,却未必能如此受上下敬重。

    “阁下还有叛徒江望和被他蛊惑疯了一般的农民...”侍卫长想要提醒大公。

    ........

    最开始只有治安所和税务官的大门被打破,零星反抗后贯穿村庄的土路上多了几具躯壳。

    但杀戮就像喝酒,一沾上,人类的脑袋很容易变得昏昏沉沉,一杯接着一杯,喝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程度。

    可能因为出身第一个村庄的农民军们喊到口干舌燥,依然没有一个人打开大门回应他们真切的呼唤。

    可能因为治安所里的十几个乡兵太过懦弱,被农民军撞破大门的第一时间抛下武器跪地求饶,全然没有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些饿到皮包骨,黝黑身体上胡乱披着在伯尼城堡抢到的布匹的前佃农们,仅仅是想要想说话,想要挺起因为终日劳作无法完全直起的脊背抬头说话。

    但他们的智性,文化,乃至由于沉重生活早衰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无法合理的组织语言,无法清晰的表达。

    最终想要说话,变成了呐喊,脱离了文字的载体,交流的功能,变为心底最纯粹的情感爆发。

    声音的洪流里,整洁高大的木门被冲开,石头码放整齐的围墙被推倒,村子里歪斜的土路上多了两具,四具,两具,四具...

    ........

    波恩大公已经够烦了,实在没有多余精力维持贵族得体的礼貌,他打断了侍卫长的发言:“阁下,恕我直言,佃农们可能是个问题,但现在我们是追着猫跑,别忘了谁才是我们的猫,时间紧迫让我们回到那只‘猫’吧。”

    “大公阁下,您不明白...”侍卫长相当急切,这里的人根本不明白被江望蛊惑的农民们有多么可怕,那些永远留在伯尼领的神殿卫士作证,除了装备不够精良,他们的战斗意志简直快要赶上狂热修士了,但狂热修士能有多少,佃农们又有多少。

    侍卫长真心实意的建义在其他人听来却是无礼至极的冒犯。

    不管从身份地位,实际情况,社交礼仪任何一样有教养的爵士应该遵循的规矩来说,侍卫长都不该在北地最高长官委婉点明重点后立刻让他下不来台。

    波恩城的重臣们就没他们主君的客气了,他们相当直白地出言嘲讽侍卫长就像一只被土狗追逐,仓皇无措的松鸡,只会一味强调土狗的健壮,以此掩饰自己的无能。

    书房内的一个家臣自傲的报出一连串数据证明他们波恩城,波恩大公的实力和侍卫长和还躺在客房发烧下不来床的伯尼家主是云泥之别,末了他托长尾音:“更何况....“

    家臣小心观察了一眼自家主君,看到波恩大公开始不自觉抚摸两道修剪妥帖的八字胡后,他才继续说道:

    “更何况我们波恩城还有五百甲胄齐全,久经训练的重骑士,就算是五千佃农,不,就算是五万佃农,只要来回两个冲锋,他们马上就会像狮子面前的鹿群一样惊慌失措,只知道死命逃跑。”

    “先生,那些佃农绝不是不会反抗的麋鹿,我发誓只要您和我经历过伯尼领的变故肯定能明白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您可以让伯尼领主过来,听听他是怎么说。”

    家臣的额头快要抬到房顶了:“听听两个失败者,怎么吹嘘敌人的强大,还是您已经糊涂到认为一百个连衣服都穿不齐的佃农挡得住一队贵族骑士的冲锋?”

    波恩大公烦透了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争论上了:“好了,卿,麋鹿尚且有角,一不小心也能使狮子受伤,侍卫长的提醒不无道理,你多加注意便是。”

    主君发话,家臣们便也收起争锋相对的态度,欠了欠身表示自己一定会‘注意’。

    看在外面的公主殿下份上,波恩大公认为自己已经给足了王城来客的面子,他微微抬起带满宝石戒指的手掌,示意侍卫长应该见好就收了。

    扫视周围或冷漠,或暗藏鄙夷的目光,侍卫长满腔真心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单膝跪下轻吻大公的戒指:“阁下,我为自己的鲁莽向您只有致以最真诚的歉意。”

    波恩大公大方的接受了侍卫长的道歉,然后他拍拍手吸引书房里所有人的注意:“让我回到‘猫’的本身吧。”

    .....

    村子里家家户户门户大开,所有人聚在一起。

    左边的人聚在一起焚烧地契,借据,每当一张羊皮投入火堆,周围就爆发出一阵山呼。

    中间的在烤土豆,烤玉米,从房子里搜出来的食物被堆在一起叠得高高的像一座小山,他们时而看向火堆上的食物,时而回望身后的小山,不断吞咽着口水,脸上显露十分的满足。

    右边,则充斥着怒喝和忏悔,地上好像出现了一口泉眼,汨汨血流不停的往外冒,红色液体浸透了他们的脚踝,以致所有人看起来像是穿上了统一的红色靴子,但大家却仿若未觉。

    现在没有人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