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秋天的虫子 » 枣儿甜

枣儿甜

    又到了枣熟的季节,市场里随处可以见到卖枣的。这果子,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很多年,现在见了总想买些吃。其实枣的口感很渣,比不上苹果、橘子好吃,我并不喜欢,但现在吃到它,满满地能出年少时代的幸福味道。

    小时候,房前屋后都是参天的枣树,一搂抱粗的树干,立在乱石垒成的院墙边,猪圈边,这给孩子们上树人偷枣带来了方便。枣树参天而婆娑的树冠,罩住了下面的草房柴垛,夏天时,给小村庄带来了深厚的荫凉。枣树是社队的,成熟后摘下来,在社队的打谷场上堆成小山,按人口分到每个家庭。分枣的那一天像过年一样,鸡蛋大小的枣儿在社队的场上堆成了山。大人孩子吵吵嚷嚷,拿着大框小框的排好了队。队长掌着秤,会计记着账,他们不时捡起个枣儿送到嘴里,边嚼边说话。还有几个社员主动地做义工,帮着把枣儿装框、上秤。山上的梨子、石榴、柿子,湾地里的西瓜熟了也这样分。末了儿,每家都分得很多枣儿,会贮存的,能吃到到年。

    枣儿春天开花,枣花很小,开放时略带香味。枣的嫩叶,摘了来,在锅里炒一下,可以当茶叶喝。当然这是不被充许的,摘了叶,去了花,之后就没有枣可吃了,山上的野枣的叶可以摘的,邻家的爷爷用野枣的叶做过茶叶。春末夏初时,枣子就成熟了,每到这个时节,一遇风暴,树下会摇落一地的红红绿绿的枣。落地的枣是可以随便捡拾的。这时,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拿着盆盆罐罐,踩着泥泞,争抢似的来捡枣儿。

    枣子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熟了吃,还可以用来泡枣酒。奶奶那时手脚还灵便,每次总会捡回许多被风吹落的枣,然后把它们洗干净,放在柴火灶上,同馍一起蒸。蒸熟的枣,失了光泽,却软糯适口的甜。我家前面坡下的邻居,三伯,每次把孩子捡来的枣都泡了酒,逢年过节,他们家总能喝到红红的枣酒,酒香从他家能飘出老远去,我时常羡慕三伯家的生活。。站在我家前面的矮石墙前,可以府视三伯家院子的全景,他家院里有三棵树一棵椿树,一棵槐树,还有一棵枣树。椿树上挂着生产队的铃,每天早上生产队的队长去敲铃,铃一响,社员们拿起锄头、铁锹等就一起下地了。牛儿穿过村庄,哞哞地叫着,巷子里丢下一坨坨牛屎。他们院里的槐树,晚上时常常挂上一个电灯,把他家前面的巷子都照得很亮。那时家家都只能有一个电灯,挂在堂屋里,厨方,牛舍都还用油灯。他们家却常点着几支电灯,槐树上还挂一盏。三伯就用手拿着灯头往树上挂。那时我觉得电就是咬人的老虎,而三伯却不怕。他们在电上优厚的待遇和三伯的胆量,都是因为三伯是农村电工作原故吧。我想三伯家的老四应该会恨那棵槐树的,淘气而皮实的老四,时常被三妈捆在那树上,用赶牛的鞭子抽打,他的惨叫声整个村子都能听到,但他从不屈服、求饶。三伯家院里的枣树很小,那时还不能结果实。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那些枣树被尽数砍了去。枣儿从此成了稀罕物。好在我家院里有棵枣树。我家的那棵枣树结的果不是蛋圆形而是短粗的柱形,且口感更差,绵干而不脆,但它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蚂蚁酥。是因为树上爬的蚂蚁多而得名么?也未可知。它的树梢比我家草房都高,但树冠并不大。临近成熟时,它的果子就持续地掉落下来,穿院而行的村人就捡了吃。那树干细而高,极不好攀爬,收荼获时,我和弟弟妹妹扯开被单,爸爸用一要长的竹干打枣,树叶和枣儿一起落下来。

    上世纪80年代,分田到户几年后,为了种地和跑运输,我家买了拖拉机,拖拉机开进开出时,常会剐蹭到院里的枣树,不久那树也死了。枣树死了后,几年不朽不倒,有一年春天,“蚂蚁酥”的树顶居然长出了一撮新绿,以为它会起死回生呢,但到了初夏,那撮新绿还是蔫了。

    “蚂蚁酥”彻底死了,我和奶奶都伤心极了,那枯树多少年没舍得砍去。但放在当院中,终是很误事,有一天爷爷还是用锯伐倒了它,劈成柴。它的树芯竟然像血一样红。爷爷怔怔地看了很长时间,喃喃地道:“这树有了灵了,这树有了灵了!”。爷爷一块块,仔细地把木柴捡起来,在厨房边码成堆:“没有什么树比枣树做柴火耐烧啦!”。这枣树在爷爷那辈人在这里建房时就有了,那时有人建议把它砍去,说它离门太近,又正好长在门正中,门里加个木是闲,不吉利的。爷爷却坚决反对,说这是一棵有用的树,人老几辈都吃不饱,说不定关键时这树还能救命呢;留下来,让它荫蔽儿孙吧。还真被爷爷说中了,院里的这棵枣树有着我我的童年和少年多少快乐和期盼。然而我的天真快乐的时代,随着那棵枣树的死去,也结束了。中学毕业后,拎起爷爷给我买的一只红皮箱,踏上了离乡求学的路。在一个广阔的世界里,我认识了许多人,经历许多有趣的事,有了更多奇妙的想洗和追求。这一切使我觉得少儿时代的乡村生活是多幼稚、狭隘而可笑。村人们的生活是多么的愚蠢、悲苦而无聊。

    而今,几十年后,我站在了曾经设计、向往的“未来里”,在这夏末近秋的时节里,尝遍了酸甜苦辣各种水果的我,爵着这甜味的枣,忆着故乡的那些枣树,突然觉得,伴了枣树生活的那些日子是我此生最美的时光,朴素、单纯、安详、快乐。再甜的枣儿,也离不了深埋于地下,终生不见天日,饱偿水深火热之苦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