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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告别了广告大哥,已经是傍晚时分。

    宝城的大街,华灯初照。

    苦苦寻找了一天的年轻画家,肩负行囊,踏着街上满地的灯光,擦着人来人往的身影,回向万有旅店。他眉头深陷,心事沉沉,凝视前方,对身边的熙熙攘攘漠不关心,似是在琢磨绘画世界里的高深问题,同时更像是思考眼下衣食住行的困境。他这副独行侠的行踪,酷似时下屏幕上正在热播的港片《聂小倩》中那个书生宁采臣了。

    当步履匆匆的人一脚踏进万有旅店的门里,生意有点清冷,窄小的楼梯,阴暗模糊。店老板为省几度电费,迟迟牛着不开灯。从外面明亮街灯中走进来的人,眼睛一黑,只能瞎子摸象,扶着墙壁,向他租住的二楼一步步探去着。好不容易摸到二楼,找到自己租住的房间,开门进去,哐地一声关上房门后,就一手拉着了灯。顿时亮堂堂的,如日中天。“天啊!”从早累到晚,一身的困倦,他有种到家的快感,尽情放松着,喘着粗气,丢盔卸甲,将身上的物品,随手一扔,然后往床上一躺,仰面朝天,双目久久盯视起白白的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白。好一会,呆滞的眼睛才眨了一下,脑中的思绪飘飞不已,一天在外的锁事,纷至沓来,错综复杂的街道、七情六欲的面孔、南腔北调的声音……最后,他脑子的影像定格在了广告大哥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面上。想到广告大哥的精明能干,从交朋友达到做生意的目的,他的嘴角随之流露出一丝好笑的意味来了:“深圳人果然有两下子的!”忽然,房门外咚咚咚,让人敲得山响。

    “谁呀?”床上刚放松的画家一下收紧了身子。

    “是我呢!”门外吼起一个女声来,“开下门吧。”

    是房东的声音,他赶忙起身开门去。

    房门一开,门口近近逼着位中年妇女,典型的广东肥婆,丰乳肥臀,面色酱紫,目光犀利。画家跃眼撞见,倒退一步,似让她那对高耸的胸峰击中弹了回来,他一惊一乍的脸上神经质般地赔笑了一下,问:“老板娘,有事吗?”门口的老板娘粗声大气:“靓仔,你的房租到今天为止,明天还想住的话,今天得交定金的。”听了这话,画家纳纳半响才说:“先容我片刻,思想一下再说好吗”老板娘点头:“我在楼下等你的话吧。”说着,转身嗵嗵下楼。

    二楼里的人关了房门,眉头紧皱,近来深圳的花费,吃喝住宿,一天又一天的,长此以往,就是口袋里装有几个老家的钱,也坐吃山空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对广告大哥的话点起头来,不管是跟他做生意还是交朋友的,都有利于他这个无处安身之人,与其把口袋里的钱交到苛刻店老板的手里,倒真不如送到宝文培训中心里去的合算,那样既可以安下身来,还能顺便学习一下电脑。如此这般,快刀斩乱麻地梳理好了杂念,他忙一手拉开房门,追下楼去,叫着说:“老板娘,我今晚就在这里住最后一宿吧。”

    第二天一早,画家匆匆起了床,洗漱一下,站在洗手盆的镜前梳了几把长长的乱发,然后提起大大的行李包下楼。在大街上,他问了路人,坐上公交,来到了位于三十二区的宝文培训中心大楼。到了一看,汗流浃背的人抚了把长发,恍然明白到广告大哥所说的“很好找”的话,原来那大楼顶上赫然立着块“宝文培训中心”的大招牌。也许是昨天广告大哥那番热心话还裹在心头,画家毫不犹豫,一手提着行李包,径直走进了大楼。楼梯处,手捏着对讲机的保安员对他拦路虎般地站了起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找个人的,”画家赔笑一下,“老徐在吗?”

    “老徐就在楼上呢。”保安员指了一下楼顶。

    “我怎样才能找到他呢?”

    “老徐老徐,”保安员直接呼起手里的对讲机,“门口有人找!”

    “好呢,”对讲机里也立马回了话,“马上下来了。”

    不一会,楼梯上啪啪响起有人急步而下的脚步声。画家仰视着高高的楼梯处。很快,啪啪的脚步声中,现身而出昨天街上的广告大哥来。门口处正仰视的画家睁眼见了,顿时觉得那消瘦的身影,分外高大,异常亲切,他不由得高声招呼:“您好!老兄。”老徐放慢了步子,一步步走下来,同时盯着门口携包待立的人,笑着点起头来,欣慰地说:“哟,真是画家朋友来了呢!”画家一脸灿烂地说:“小弟投奔您来了。”徐飞鸿步步走下了楼,走到门口处人的跟前,伸出双手去:“我还以为你疑神疑鬼,不会找我这个朋友来的。”画家紧紧握着那枯瘦的双手说:“老兄,您这颗热忱之心,正是我这个身处寒冷中的人,求之不得的温馨啊!”徐飞鸿点头,帮手提起行李,说:“走吧,上楼去。”画家提了行李,边上楼边问:“楼上住的学员一定不少吧?”徐飞鸿点头:“是有不少的学员。”画家担忧了:“我就怕学员多,许多人挤睡在一起,很不习惯呢。”徐飞鸿安慰:“我分管着学校的后勤工作,宿舍里的事,会给你来个巧安排的。”两人说着,相跟相随地蹬上楼去。

    宝文培训中心,是家民办机构,老板为节省开支,极力压缩空间,将学员宿舍就近处理搭建在大楼的顶部,并且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近在咫尺,中间只拉着条铁丝网。这条男女间的铁丝网,形同虚设,多情的男生女生常常透过铁丝网,暗暗寻找着心目中的异性。时间尚早,男生宿舍里的学员正躺在硬板床上呼呼大睡,只有天性喜欢打扮的女生睡不着了,为了一天的花枝招展,围在哗哗的水龙头边洗呀抹的。徐飞鸿领着新来的画家学员进到宿舍里来时,隔着铁丝网的女生敏感异常,个个变得一头头的小鹿,静止了手里的洗和抹,三五一群,交头接耳了。

    “哟,徐老师带个新学员来了呢!”

    “这新学员长发飘飘,看起来,好养眼的呢。”

    “岂止是养眼,我简直眼红了。嘻嘻……”

    “眼红了,那还不快去追?”

    “我这丑八怪,哪里追得上那王子模样的人呀!”

    “这机会怕只有校花才有的呢。”

    “校花呢?”有人高声问了。

    “校花那个鸳鸯蝴蝶派,肯定躺在床上看她的好小说。”

    “王凤!”有人朝房间里轻声叫喊,“快别看那小说里的鸳鸯蝴蝶了。”

    “谁在叫本小姐呀?”房间里回了声懒洋洋的湖南腔。

    “湘妹子,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出现了!”

    “白马王子?”房门口立马走出一位玉树临风之女来。

    “看吧,那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人物吗,正长发飘飘登场了呢。”

    哈哈……笑声中,画家回头一瞥,他透过铁丝网,看到那房门口处倚着的女子睡意一身,她正一手抓着散乱的长发,露出玉盘般的面部,嫩若鲜笋,正如古人的诗篇:“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正在为生计而忙乱的画家顿时忘乎所以,不由失口赞叹一声:“好一个睡美人呀!”徐飞鸿听了这话,嗤一声鼻子说:“快别看那女生宿舍了!男人最忌讳的事情,就是让情所困。”画家点头,吃力地收回失神的目光,双脚机械般地跟着往前走去。

    “徐老师好像要把那长发哥安排到六零一房间去了呢?”

    “哟,”有人好笑不已,“长发哥儿要是住进六零一,那就有好戏看了!”

    一直尖着耳朵眼在听的画家听到这里,眼睛眨得飞快:这里会有什么好戏看的呢?当他跟着徐飞鸿走进一间门楣上标着“六零一”的房间里时,眉头深陷,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杀手步入到了一个充满恐怖的境地。在六零一房间里随手放下行李后,画家左右扫视着,在他的视觉里,小小的空间,简简单单,上铺下铺,一张破旧的书桌,一把椅子。上铺空着。下铺里有张凉席,一个枕头,再散乱放着钢笔、日记本、牙膏、牙刷之类的日杂用品。简单的房间里,就这么点蛛丝马迹,画家心想如果有什么好戏的话,那么角色定在这下铺了。他便试探着问:“这下铺好像住着人的呢?”徐飞鸿很快笑了下:“一个陕籍学员暂住在这里。”画家更是问了:“怎么这么早,铺上就不见人了呢?”徐飞鸿苦笑地摆头:“这个陕籍学员哪里睡得着,三更半夜都在外面找女人!”画家“哦”了一声,对心中的谜底似有所悟了。徐飞鸿说:“你以后就住这房间吧。”画家眨起眼睛,面前的房间窄小且又破旧,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徐飞鸿忙慰藉:“这房间虽说窄了点,对于你这个绘画的人,应该是个难得之地。”画家又失口一笑:“是吗?”徐飞鸿说:“这六零一只有上铺和下铺。下铺这位陕籍学员,心思半点也不在学习上,他近来一直缠着我,要退学费,估计很快就会走人的。等他一走,我不再安排人进来住了。那样这间小房,就纯属你的个人画室呢。”画家觉到了其中的用心良苦,忙打恭作揖了一下。徐飞鸿有点累,一屁股在床板上坐了下去,问:“小兄弟,你老家哪里的呢?”画家也随身在房中仅有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我老家湘籍。”徐飞鸿点头:“湖南自古俊才云蒸。”画家反口问:“老兄您呢?介绍一下嘛。”徐飞鸿说:“我姓徐,鄂籍。”画家赶忙树起大拇指:“湖北人厉害!”徐飞鸿不由一笑:“在你的感觉里,湖北人是什么样的呢?”画家说:“湖北古称楚。我少年时在家中读书,就读到‘唯楚有才’,那时神往楚地,楚人的天马行空,一直是我追求的艺术。真没想到,今天一出门来,就跟湖北人交上朋友了呢。”徐飞鸿听了这学生腔,哈哈大笑:“但愿我们从此成为好朋友吧。”画家说:“老兄,我以后就叫您徐哥好了。”徐飞鸿满口答应。

    正说着,门外忽嗵嗵嗵传来脚步声,并且隐约着怪腔怪调的哼唱之声:“……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徐飞鸿一下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襟危坐起来,低声说:“那个色鬼回来了!”画家眼睛一眨:“什么,色鬼?”徐飞鸿打了个甭说的手势。手势刚落,门口就走进一人来。画家睁眼去看,只见来者青年壮汉,衣襟不整,面容粗俗,甚至神态怪异,眨着双鼠眼。床上坐着的徐飞鸿起身,哈哈地说:“哟,李山鹰,在外逛了一夜,回来啦?”站在门口处的人,直眨着尖细的眼睛,不住打量着房中新来的画家,问:“徐老师,又新招了一位学员?”徐飞鸿说:“是啊。安排在你上铺了,以后就跟你做个伴吧。”画家也早已经起了身,对门口处的人赔着笑脸:“以后要打搅你了,请多多宽容。”门口处的人说:“打搅什么!我正嫌一人住的烦,有个室友,雪中送炭呢。你说是吧,徐老师?”徐飞鸿点头,同时抽身离开着,说:“你们聊吧,我就不陪了。”说着向画家打了个走了的手势,挤出六零一的房门去。

    六零一宿舍里静了下来,门口处站着的那位李山鹰走了进来,在下铺随身躺下。站立一边的画家见了那副样子,眉头微微一皱,但他又赶忙眨眨眼睛,笑起脸来,无话找话地说:“李山鹰同学,听徐老师说,你老家陕籍人?”床上人似乎异常困倦,动弹不得,有气无力地说:“嗯。我老家说来小有名气,《兰花花》的发源地呢。”画家说:“哟,那还是名歌之乡呢。”床上人问:“你呢,听口音,湖南的吧?”画家惊叹了:“你耳朵灵呢,还能辨别口音。”床上人淡然一笑:“我在外跑的年数长,南腔北调,听得一清二楚。”画家说:“我就笨了,要是别人不说,怎么也听不出来的。”床上人睁眼看了一下旁边站着的人:“你应该是刚刚出门来的吧?”画家点头:“我就是在外多年,也不会有辨人口音的本事的。”床上人说:“不要那样小瞧了自己。在外时间混长了,什么鸟儿见过之后,心里自然有谱儿的,最后别人就是在你面前放个臭屁,你也能闻出他东南西北的方向呢。”画家不由一笑,有些嫌弃那俗不可耐的口语,忙敷衍一句:“那也是!”他就此打住,开始动手整理起堆放一边的行李包来。

    行李包里大大小小的物件,样样摆了出来,一下引起床上人的注意力,微微抬头看了眼,小眼睛立马眨个不停:“我说这位兄弟呀,你出门在外,怎么就带那么多的烂东西呢?”画家赶忙直起腰来赔笑:“对不起,麻烦你了。我这些东西是迫不得已的呢。”躺着的人问:“迫不得已,难道有人逼你不成?”画家说:“逼倒没有人,只是这些全是我作画时,必不可少的用品。”床上的人慢慢支起身子:“哟,这么说,还来了个异人,是个搞艺术的料子呢。”画家苦笑了:“什么搞艺术的料子,不过瞎玩玩罢了。”床上人尖着眼睛品味再三地看了好一会床边的那张面相,点头地说:“我看你不是那种瞎玩玩的人。”画家一手解着包裹,整理着东西,口里叹了:“就是瞎玩玩的那种!”床上人说:“就凭你这拖家带口不嫌麻烦的精神,就是个敬业之人。”画家说:“艺术可不不靠认真敬业得来的,得有天份的才行啊!”床上人说:“你这副好相貌的人,还缺什么天份呢。”画家摆头了:“就是缺乏天份的呢。也不知苦闷多少年了,至今半点名堂也没有搞出来,让人不得不怀疑理想了呀,才到深圳来混一混,看能不能沾点深圳的地气,让我这蠢才开通一下。”床上人说:“来了很好,深圳是个成全人理想的好地方。”画家若有所思地说:“深圳倒是不错,可是我又有点担心呢。”床上人问:“担心什么呢?”画家停了手里的活:“这世界太花花绿绿了,天长日久里,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让情所困了呢。哈哈哈……算是跟你说个心里的笑话吧!”床上的人忙重拍一下床板:“你这不是笑话,是大实话。深圳太灯红酒绿,满地五光十色,真让人好眼花呢。其实,我这人算不上什么理想主义者,但心里也有小九九干点什么事业的呀,可是整天总是安不下心,让大街小巷里花枝招展的风景搞得心神不宁,真是让情给困了。”画家又哈哈了一下。

    床上半躺着的李山鹰似乎找到了兴趣的话题,索性坐起身来说:“宝文培训中心这地方,美女成群,简直就是个美女窝。我现在这里,根本没心思学什么电脑,只想扣位美女才痛快呢。”画家的眼睛直眨,心里很快明白徐飞鸿刚才所说的“色鬼”,不由点头:“哦。”兴头十足的李山鹰津津乐道:“这里的校花呀,真是迷死人了呢!”画家的情绪一下让这话感染了:“校花?”李山鹰点头:“对!这校花呀,超级美女,名叫王凤,风情万种。”画家很快回想进宿舍来时耳闻到的声音,眼睛眨个不停了:“好像这校花,是个湘妹子?”李山鹰更是重点一下头:“对,湘妹子,你老乡呢。”画家的眉头深陷,一下呆在了那里,似乎进入某种状态,真的让情给困了。李山鹰对面前发呆的人笑笑地说:“你要是跟这校花交往的话,那肯定会是有缘份的呢。”呆呆的画家问:“此话怎讲呢?”李山鹰说:“你与她同是湘籍,再个你这张小白脸,很讨女人喜欢的。”画家不由摸一下自己的脸面,苦笑地说:“看你这话说的,哪有那么简单!”李山鹰说:“我这是大真话的呢。有些事情就那么简单,因为女人也像我们男人一样,她们心底里个个都同样好着色的,见了你这帅哥,不攻自破。”

    画家的心似乎在突突直跳,他虽然想说点什么心里的话,可是又有点不太习惯谈情说色,脸面绯红,竟然口塞,没有再接下音,只是忙起手里的杂活来,努力伸长着身子,收拾着那张属于他的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