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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自取其辱

    龙啸云霍然长身而起。

    那人的眼睛,这才转到他的身上,笑道:“原来是你。”

    他目光虽已呆滞,神情虽然狼狈,可是他的手上还有剑!

    只要他手上有剑,已足以令龙啸云心寒胆丧。

    龙啸云并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此人身上的气息,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那人已扑了过来,剑光在闪动,脚步也和剑光同样不稳。

    但龙啸云只看到他的剑,转身就逃。

    那人踉跄着,追了过去,人还未到,已传来一阵扑鼻的酒气。

    龙小云的脸色本已变了,此刻眼睛突然一亮,悄悄地用脚一勾,将龙啸云本来坐的椅子勾了出去,挡住了那人的路。

    那人竟没有瞧见,立即被椅子绊倒,平平地跌了下去,掌中剑也脱手飞出。

    他竟连剑都拿不稳了!

    龙啸云一惊,一喜,转身拾剑,剑光一闪,瞬间逼住那人的后脑。

    但这一剑,并没有刺下去。

    因为他已然瞧见,上官金虹的脸色。

    上官金虹脸色阴沉得可怕,如石像般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而他不动,就没有人敢动。

    龙啸云赔笑道:“这人竟敢在大哥面前撒野,罪已当杀!”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门外有条狗,你瞧见了么?”

    龙啸云怔了怔:“好像是有一条。”

    上官金虹:“若要杀这人,还不如杀那条狗。”

    龙啸云又怔了怔,赔笑道:“大哥说得是,这人的确连狗都不如。”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呢?”

    龙啸云:“我?”

    上官金虹:“他不如狗,你却连他都不如……狗见了他,也不会逃的。”

    龙啸云这次才真的是呆住了。

    上官金虹扫了座上的人一眼,淡淡道:“你们肯和狗结拜为兄弟么?”

    大家立刻应声道:“绝不!”

    上官金虹:“连他们都不肯,何况我……”

    眼睛忽又盯着龙啸云,他缓缓道:“我看你和那条狗,倒真是难兄难弟,不如就和它结为八拜之交吧。”

    他说出的话,就是命令,但这种羞辱,谁能忍受?

    龙啸云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吃吃道:“你……你……”

    龙小云忽然走过来,拿下了他掌中的剑,缓缓道:“这主意,本是晚辈出的,却不想反而自取其辱,而且祸及家父。

    晚辈既无力为家父洗清此辱,本当血溅当地,以谢家父。只惜慈母在堂,犹未尽孝,不敢轻生……”

    说到这里,他忽然反手一剑,将自己的左手齐腕剁了下来。

    大家都不禁为之悚然动容。

    龙小云疼得全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将断手拾了起来,放到上官金虹的面前,咬着牙道:“帮主,可满意了么?”

    上官金虹神色不变,冷冷道:“你是想以这只手,赎回你父子的两条命?”

    龙小云嘶声道:“晚辈……”

    一句话未说完,他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我立即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虽然我随时可以修复他的身体,但此刻我绝不会做。

    郭嵩阳紧跟在我的身后,乌黑色的铁剑,也已在手。

    龙啸云神色惨然,竟连一点表示都没有,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上官金虹冷冷道:“看在你儿子的份上,你走吧,以后最好莫要让我再见到你!”

    说着,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慢步离开了。

    我和郭嵩阳对视一眼,并没有追赶。

    眼看上官金虹的身影快要消失,他的声音突然远远地传来:“七日之后,我们决一死战!”

    七日后,就是上官飞的回魂夜!

    ………………

    金钱帮总部。

    屋子里很大。

    这么大的屋子,竟然只有一个窗户,很小,离地很高。

    窗户是关着的,看不到窗外的景色。

    门也很小,肩稍宽的人,就只能侧着身子进出。

    门也是关着的。

    墙上漆着白色的漆,漆得很厚,仿佛不愿让人看出,这墙是石壁,是土,还是铜铁所筑。

    角落里有两张木床,床上的被褥很干净,却很简朴。

    除此之外,屋里就只有一张很大的桌子。

    在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账册、卷宗。

    一个人正站在桌子前翻阅着,不时用朱笔在卷宗上勾画、批改,嘴里偶尔会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是站着的!

    因为屋里没有椅子,连一张都没有。

    他认为,一个人只要坐下来,就会令自己的精神松弛。

    一个人的精神若松弛,就容易造成错误。

    一点微小的错误,就可能令数件事失败!

    这正如堤防上,只要有一个很小的裂口,就可能崩溃。

    他的精神,永不松弛。

    他永无错误。

    他从未失败!

    还有个人站在他身后。

    这人的身子站得更直,更挺,就像是枪杆。

    他就这样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

    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蚊子,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打着转。

    他的眼睛,却连眨都未眨。

    蚊子停留在他的鼻尖上,开始吸血。

    他还是不动,整个人似已完全麻木,既不知痛痒,也不知哀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

    这两人,自然是荆无命和上官金虹。

    像他们这样的人,世上也许还找不出第三个。

    荆无命,又回来了。

    江湖中声名最响,势力最大,财力也最雄厚的‘金钱帮’帮主,住所竟如此粗陋,生活竟如此简朴。

    这简直是谁都无法想象的事。

    因为金钱在他的眼中,只不过是种工具,女人也是工具。

    世上所有的享受,在他眼中也是工具,他完全不屑一顾。

    他的爱好,除了权力外,再也没有别的。

    他为权力而生,甚至也可以为权力而死!

    静。

    除了翻动书册时,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

    灯已燃起。

    他们在这里,已不知工作了多久,站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天色已由暗而明,又由明而暗。

    他们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也觉不出饥饿。

    许久……

    许久……

    上官金虹突然缓缓道:“都安排好了么?”

    “好了。”荆无命点点头。

    上官金虹不再说话,荆无命也是如此。

    他们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呢?

    ………………

    深夜,小镇上,客栈中。

    龙小云蜷曲在被窝里,似已睡着。

    燃着灯,灯蕊已将燃尽,黯淡的灯光,使这半旧的屋子看来更阴森,仿佛全无生气。

    林诗音悄悄地推开门,悄悄地走了进来。

    慈母的脚步永远都那么轻,宁可自己彻夜不眠,也不忍惊醒孩子的梦。

    他俩竟然已不在兴云庄!

    明天就是我和上官金虹的决战之日!

    龙小云也许已不再是‘孩子’,也许比大多数人都深沉世故,但当他睡着了的时候,看来却还是个孩子。

    他的脸还是这么小,这么苍白,这么瘦弱。

    无论他做过什么事,毕竟还是个孤独而无助的孩子,对人生还是充满了迷惘。

    林诗音悄悄地走到床前,凝视着他,心里只觉得一阵酸楚。

    这是她惟一的骨肉,是她的血中之血,肉中之肉,是她在这世上,惟一的安慰,惟一的寄托。

    本来,她宁死也不愿离开他的。

    可是现在……

    林诗音猛然回身,将灯蕊挑起。

    “无论如何,我都要再看他几眼,多看他几眼,以后……”

    以后的事,她不敢再想,不忍再想,眼泪已夺眶而出。

    龙小云虽然紧闭着眼睛,但眼角似也有泪痕流下。

    他身子突然发抖,是太冷?还是在做噩梦?

    林诗音俯下身,想为他将被拉紧些。

    她忽然发觉,被是湿的,龙小云的衣服也是湿的,已湿透。

    林诗音怔住,怔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道:“原来你出去过。”

    龙小云却还是闭着眼,闭着嘴,闭得更紧。

    林诗音默然片刻,缓缓道:“我准备去做的事,你都知道了?”

    龙小云点点头,忽然从被窝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高高举起,沉声道:“拿去。”

    林诗音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龙小云还是闭着眼:“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你岂非正是为了要拿这东西,才过来看我的么?”

    林诗音眼中露出痛苦之色:“我……我是来看你的。”

    “若不是为了这东西,你还会来看我?”龙小云忽然张开眼睛,盯着母亲。

    他的眼中,也充满痛苦之色:“你本就打算离开我,若不是为了这东西,你只怕早就走了。”

    林诗音黯然道:“我的确准备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可是我……”

    龙小云打断了她的话,缓缓道:“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你要到哪里去。”

    林诗音:“你知道?”

    龙小云:“你是为了李寻欢,是不是?”

    林诗音又怔住了!

    龙小云嘶声道:“你准备用这本【怜花宝鉴】,去救李瑜,是不是?”

    他将手里的油纸包,抛到林诗音的面前,怒声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拿去?为什么还不去!”

    林诗音身子摇了摇,似已支持不住。

    “有了这本【怜花宝鉴】,上官金虹一定会见你的……因为他也是练武的,见了这种东西,也会心动。”

    龙小云咬着牙,又道:“你想利用这机会,跟他拼命!

    但你当然也知道,要他死并不容易,所以你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将他先抱住……能将他多抱住一刻,李瑜就能多活一刻,也许就能杀死上官金虹!”

    林诗音黯然无语。

    龙小云的确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每句话都说到她的心里去了,她已无话可说。

    “你为了李寻欢,连自己的儿子,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只要上官金虹一死,世上再无人能威胁李寻欢!

    龙小云抖得更厉害,接着道:“可是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有没有替我想过?我毕竟是你的儿子……我……我……”

    林诗音的心,就像是被针在刺着,她忍不住握紧儿子的手,颤声道:“我当然也替你想过,我……”

    龙小云用力甩脱她的手,道:“你替我想过,我知道……你既已为李寻欢而死,那些人见到我,自然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我。”

    “可是,就算那些人能活下去,就算他们肯照顾我,我也不会跟着他们的……我根本连看都不愿看他们一眼!”

    林诗音凄然道:“为什么?”

    龙小云咬着牙:“因为我恨他们!”

    林诗音:“但是你已经……”

    龙小云嘶声道:“我恨李寻欢,为什么不是我的父亲!

    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他的儿子!

    我若是李寻欢的儿子,你岂非就不会离开我了,一切事岂非都会好得多?”

    他突然伏在枕上,放声痛哭起来。

    林诗音心已碎了,整个人已崩溃。

    她只觉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倒了下去,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孩子若是他的儿子,他若是我的丈夫……”这个念头,她连想都不敢去想,但在她的心底深处,她又何尝没有偷偷地想过?

    许久,她挣扎着爬起,扑在儿子身上,泪如雨下,嘶声道:“孩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像我们这样的父母,做我们的孩子,实在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