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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阴云笼罩

    是夜,黑暗笼罩着村子的上空,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其余的时间都是一片寂静。

    东院正屋,此刻李卓俊在床上辗转反侧着。从躺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羊都数了几百只,可还是睡不着觉。非但如此,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大脑反倒越发清醒,就好像是喝了一杯咖啡,浑身上下充满了神奇的力量。

    最后,他翻身坐起,拿起枕头旁的手机,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翻看了起来,心也随之变得困惑。

    在刚开始与达仁接触时,李卓俊曾因为对方不过是个识大体、懂大局的农村老人,这样的老人虽然睿智,却也有着很明显的局限性。然而,随着交往的深入,特别是在听了其木格的身世后,他却对原来的想法有所动摇和怀疑。

    都说女人是这世上最脆弱的动物,那又是什么让达仁变得如此大度乐观。

    如今对方就仿佛是一道扑朔迷离的谜题,吸引着李卓俊急于去探究答案。

    就这样,对于这重重疑问,李卓俊冥思苦想了一整晚,直到次日天边泛起鱼肚白,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快到中午。在急匆匆地洗漱一番后,李卓俊便迫不及待的拿着面包,向达仁家而去。

    此刻,达仁家只剩下了老人,其木格由于要回省城办理辞职手续,所以一大早就开车离开了村子。而这样的环境,恰好能让两个人得以推心置腹的深谈。

    “其实,生生死死不过就是个轮回。”

    在听李卓俊说起前一天给孩子取名的事情时,达仁背靠在摇椅上,自呓般的说道。

    “我已经活了八十多岁,早已数不清这辈子为多少孩子取过名字,也早已忘记了究竟送走了多少人。当每一个孩子降生时,我们都是高兴的,真心地祈求寰宇之神和恩都力能够护佑着他,一生平安顺遂。当有人离去时,我们也不要悲伤,还是要在心中请求神灵能够赐福给死者,为他开启下一个轮回。无论怎样,都请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天上见。”

    说到这里,达仁的眼神变得迷离。八十年对于山川河流来说,不过是刹那之间。然而,对于一个曾经饱受过战争之苦,无数次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转身离开的老人来说,却又实在过于漫长。

    哥哥、丈夫、父亲、母亲、侄子、儿子、儿媳和乌力楞的乡亲们……

    当他们以梦境的方式再次出现时,留给达仁的只剩下了难以驱散的悲痛与无限的哀思。

    1935年,秋

    九月的大兴安岭,苍山林海,白云碧空,宛如五彩斑斓的天然调色板,令人心醉。深吸一口气,清新。喝一口山泉,甘甜,这就是鄂伦春人挚爱的家园。

    然而,就在这宁静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强烈的躁动不安。就好像是一只隐藏在暗夜中的黑手,冷冷的觊觎着光明,并随时想要将这一切打碎。

    就在这一年,乌力楞接连出现了好几件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扰乱了原本安宁的生活。

    第一件事,与乌恩有关。

    这天傍晚,当他从外面狩猎回家,带回了一个消息。日本人最近在附近的镇上开办了一家叫做“西子”的学校,不仅要求汉人上学,就连乌力楞里14周岁到16周岁的男生也必须一道去,如果不去,全家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听镇上的人说这日军可是比狐狸还狡猾、比豺狼还凶狠,他们怎么会好心让咱们去上学?”

    晚上,当全家人围坐在撮罗子外面的火堆旁时,乌恩狐疑地说道,

    “这其中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骄劳布胡看了一眼妻子,见赛罕定定地看着火堆,很是心不在焉。于是便随手从身旁的地上捡起了一根木枝丢到了火里,拍了拍手道:

    “不要管,反正你已经过了上学的年龄,和这件事情也扯不上关系。”

    “可是……”乌恩眨了眨眼睛,“可是特木尔今年刚好15岁,我担心……”

    特木尔是舅舅乌恩其的小儿子,为人聪颖活泼,从小读书就好。尽管乌力楞的人并不以学业为重,但如果家里能够有人和山下的汉人自由交流,在贩卖皮毛和肉类的时候洽谈生意,那绝对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毫无疑问,特木尔便是这样一个人。

    骄劳布胡微微一怔,又看向了妻子,探寻地问道:

    “赛罕,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赛罕见丈夫发问,便也不再隐瞒:“今天下午乌恩其曾经找过我,他们不想让特木尔去日本人开的学校读书。”

    骄劳布胡点了点头:“那就不去好了,我们鄂伦春人世代隐居深山,只有做生意时才会与汉人有交集,要我说,这个学不去也行。”

    这只不过是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谁知却瞬间激起了赛罕的怒火,只见她将眉头一皱,恼怒地说道:

    “这学不是你说不上就不上的,日本人用枪口对着你,你还敢反抗?活着总比死了好,我听说最后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被转移到了西子学校。乌恩其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今天一说这件事眼睛都红了。”

    赛罕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迅速低下头,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骄布劳胡和乌恩看着她,心中也不禁一阵难过。

    尽管早就听附近镇上的人说起过日本人对汉人的迫害,但对于久居深山的鄂伦春人来说,生活却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也正因此,对于战争,他们并没有强烈的认知。

    如今看来,或许满盖真的来了。

    半晌,赛罕用手抹了下脸,又抬头环视了一下面前的三个人,心情沉重地说道:

    “我不要别的,只要咱们全家人都能好好的,就够了。”

    乱世之中,人如浮萍,有时就连最简单的心愿也变得如此奢侈。

    只可惜,那时的达仁却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并不能理解母亲话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