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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琴声传情

    阿古达木深深地看了达仁一眼,随后从里怀里拿出皮裙,用双手捧到对方面前,郑重地说道:

    “这是我亲手缝制的狍皮裙,送给你。寰宇之神和恩都力可以见证,我对你的一片心。”

    达仁看了一眼阿古达木,又低头看向皮裙,脸上忽然飞出了两道红霞。

    作为鄂伦春的女儿,她当然知道,这件皮裙代表着什么。想到阿古达木有一天能够用这双打猎的手认认真真地缝制一条皮裙,她不觉又有些可爱,于是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阿古达木讶异地说道,“到底要不要收下这皮袍?”

    “当然。”

    达仁边说边拿过皮袍,俏皮地一甩辫子,起身向松林子跑去。

    “达仁,你要去哪儿?”

    达仁听到问话,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傻瓜,还不快点跟上,带你去个地方。”

    阿古达木听到对方的回答,立刻又来了精神,便也跟在对方的身后跑了起来。

    经过一番紧跑慢跑,很快,在穿过松林子后,二人来到了一个由蜂窝状火山石组成的天池旁,池水清澈可饮,水色碧绿幽深,远远望去,山顶就像是被刀割过似的,四四方方的像是古时候的烽火台,四周长满了紫色的达子香。低头向下看,只见各种树木混杂在一处,层林尽染,美得像是仙境。

    “阿古达木……”

    就在阿古达木还在痴痴地欣赏着风景时,达仁已悄悄换好了皮裙,在戴上袍皮帽后,她边整理着头发,边唤着对方的名字。

    阿古达木转身看去,只见达仁正微笑着看着自己,漂亮地像是盛开的达子香,一时间不禁有些忘情。

    达仁见对方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脸上顿时露出娇羞的表情,抿嘴笑着问道:

    “怎么?是不是不好看?”

    “好看,好看!”阿古达木连忙答道,“达仁一直都是乌力楞里最美的女孩,怎么会不好看?”

    达仁心中很是得意,故意瞪了对方一眼,笑着说道:

    “阿古达木,你马上就要走了。我想在这儿跳支舞,算作送行。不过,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你说。”

    “我想让你用明努卡(鄂伦春语口弦琴)伴奏,这样才能跳得更好。”

    达仁说完,伸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宽大的裙摆随风飘动,更显活泼洒脱。

    阿古达木微微一笑,从袖筒里拿出了一个用铁片制成的像口哨大小的乐器。他将琴横放于上下牙齿的中间,左手拿琴,右手轻轻弹拨琴弦,琴瞬间发出了活泼轻快的乐声。

    作为鄂伦春族历史悠久的民间传统乐器,口弦琴迄今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琴身多为铁制,长约12到15厘米,手持部分为圆环型,连接两根“梢形”铁条,中间夹一条薄钢片,钢片一端缠一点棉花或镶柳木柄,以便于用手弹拨。

    在古代,口弦琴最早用于族人之间传递信息,经过不断发展,后来多用于狩猎或闲暇时弹拨。

    大兴安岭一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冬季,对于以狩猎为生的鄂伦春人来说,极为漫长难熬。在这样的情况下,口弦琴无疑可以给生活增添了无限的乐趣,同时也能够恰到好处的表现演奏者的心态。

    每当打到猎物,猎手就会弹拨口弦琴,音色活泼有力,表现出喜悦的心情。同时,乐观开朗的他们还会用乐声模仿鸟儿或是其他动物的叫声,同时生动地配合手势、动作和表情,以便让表演更加淋漓尽致。

    不仅如此,在男女青年之间互表衷肠时,口弦琴也成为了最好的媒介。当一位鄂伦春青年男子将口弦琴捎给姑娘时,姑娘又收下礼物时,二人就可以开始热恋了。

    在阿古达木深情的琴声伴奏下,达仁裙袂翩翩的跳起了舞蹈,微风吹拂着二人的头发,朦胧而诗意。

    家里,在说到这件事时,达仁在李卓俊的注视下起身回到卧室。等她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枚口弦琴。

    李卓俊看到由于年月久远,这枚口弦琴的琴身已经泛起了斑斑铁锈,却依然被主人擦得干净,确是心爱之物。

    “这就是那把口弦琴。”

    达仁低着头,用手轻轻抚摸着琴,此刻目光中满是温柔。随后,她又抬头看向李卓俊,笑着说道,

    “阿古达木走的那天将琴留给了我,说要让我等他回来。我虽然害羞,可还是答应了,毕竟那是我从小到大就一直喜欢的男孩。”

    说到这里,达仁再次害羞起来,迅速低下头去,就像当年的那个只有十二岁懵懵懂懂的清纯少女一样,对炽热的爱充满了执著与向往。

    李卓俊看着这一幕,心中顿生许多感触。战争摧毁了美丽的家园,造成了许多相爱的人分离,家人天人永隔。尽管过去多年,心底的伤痛却永远无法抚平。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杜甫的这首《春望》。尽管以前在学校就曾学过这首诗,却始终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如今听到达仁的讲述,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了。

    “达仁奶奶,阿古达木爷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达仁听到对方好奇发问,便回答道:“那次他走了整整十年,直到第十一年的抹黑节才回来。”

    抹黑节是鄂伦春人特殊的年俗节日,于每年的正月十六举行,节期为一天。在这一天,乌力楞的族人们都要早早起来,吃完托火勒布达,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锅底灰往对方脸上抹,抹的越多,祝福越多。亲朋好友互相窜门,如遇上长辈,要先跪地磕头,再象征性地往对方脸上点一点,表示尊敬。平辈之间则互相乱涂,直到一个个变成黑脸蛋为止。

    特别是那些小伙子,每个人手里都沾着锅底灰,遇上就往对方脸上抹一把,年轻姑娘和妇女的脸上常常被抹的一团漆黑。姑娘小伙们乘抹黑之机互相追逐、嬉戏、玩乐,笑声久久回荡在乌力楞的上空。

    达仁说到这儿看了李卓俊一眼,见他此刻正瞪着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便又笑着介绍道:

    “抹黑节是我们鄂伦春人的民俗佳节。据老辈儿人讲,正月十五是年节结束的界点,这天天神恩都力要从人间回到天上复命。也就是说,这一年的新生活是从正月十六才开始,为了表示对新一年的祝福,所以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少都要互相在脸上抹锅底灰,越黑越好。”

    噗……

    李卓俊听达仁这样说,不禁哑然失笑。这鄂伦春人的风俗倒也真的有趣,试想每个人带着一张黑脸在乌力楞走,该是多么好玩的场景?真可以和傣族人的泼水节有的一拼。

    达仁看了李卓俊一眼,随后又陷入到了对往事的追忆中。

    自打阿古达木走后,达仁便进入到了待字闺中的状态。尽管由于长得漂亮,能骑善射,多才多艺,在此期间,也有不少小伙子托媒人来撮罗子说亲,可一律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发掉了,到头来还是孤单单一个人。就这样,随着时间推移,达仁成了乌力楞年龄最大的姑娘。

    尽管她每天都乐呵呵的,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对此,母亲赛罕却总是忧心忡忡。

    一次,在和女儿一道去溪边洗衣服时,她终于按耐不住,开口劝说:

    “达仁,嫫嫫知道阿古达木是个好孩子,你们俩的感情很好。按道理,确实不该说这话。可你也知道,战场上枪炮不长眼,如果……”

    达仁低着头,正在用力地揉搓着衣服。听到母亲说这话,她的手蓦地停住,抬头看了一眼对方,随后又继续干起活来。

    赛罕看到女儿委屈的神情,心中不禁难过。尽管不忍,可作为母亲,她仍希望对方能够得到幸福,于是便又继续说道:

    “我是说如果……”

    达仁并没有让母亲说下去,在赛罕讶异地注视下,她使出全身力气将衣服拧开,蓦地起身,紧皱双眉,大声说道:

    “如果阿古达木死了,那我就给他守一辈子寡,总之谁都不嫁。”

    说完,达仁拿着衣服气呼呼地走了,只留下错愕的母亲呆愣在原地。

    “那时的我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想到母亲有多难过,如今想来确实不应该。”达仁说到这时脸上露出了惊喜地表情,“好在有恩都力保佑,尽管九死一生,阿古达木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撮罗子,被锅底灰抹的满脸黝黑的骄布劳胡在妻子微笑的注视下,边用沾满锅底灰的手在女儿脸上抹着,边说着吉祥祝福的话。

    如今已是1946年的正月,尽管身处深山,经过不停打听,他们仍然得知日军在前一年的农历八月十五日就已兵败撤退,既然这样,那阿古达木为什么还不回来?难道说真的牺牲了?

    每每想到这里,达仁便会心乱如麻,站立不安。

    “达仁,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能够有个好归宿。”

    在说完所有祝福的话后,骄布劳胡又补充道。

    作为父亲,无论女儿是否愿意,他始终将这件事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安布伦他们如今都已经是一等一的好猎手,你也是时候该想想以后得事情了。”

    安布伦、钦巴和岔班莫都是乌恩的儿子,在他们父亲死后不久,母亲阿茹娜也在某天清晨悄悄离开家门,趁人不备跳入悬崖,殉情而死。就此,兄弟三人成为孤儿。为了抚养他们长大,达仁一直将兄弟三个带在身边。经过一番精心地养育,如今都已经是棒小伙了。

    “你阿玛说的对。”赛罕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阿古达木的心比金子还真,可总不能一直这样……”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见门帘晃动,安布伦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由于跑得快,他的脸上满是汗水,连带着黑色也被冲刷得一块深一块浅,就像是一只调皮的花猫。在他身后,钦巴和岔班莫紧紧跟随,也都是气喘吁吁。

    “你们……”达仁惊讶地看着三个侄子,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奶聂,有人找你,快出来!”

    说着,兄弟三个一道小跑上前,将达仁从地上拉起来,推推搡搡的向门口走去。骄布劳胡和赛罕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撮罗子,随着门帘挑起,达仁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正在门口微笑地看着自己。十年不见,比照先前,如今对方模样憔悴了许多,身体也壮实了许多。再也不是记忆中机灵果敢的少年,而是身经百战的男子汉。

    见此情形,达仁的泪水瞬间流下。与此同时,骄布劳胡夫妇也双双怔住。

    “奶聂……”岔班莫见她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便好奇地催促道,“你盼了那么多年,阿古达木阿曼那(鄂伦春语姑父)终于回来了,为什么不上前?”

    “奶聂是恍如梦中吧。”钦巴笑着说道,“她一定不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说完,兄弟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达仁听到笑声终于缓过神来,在恍惚地来到阿古达木的面前,她抬着头,伸出手去,细细地摩挲着对方的脸。如墨般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有着薄嘴唇的嘴,一颦一笑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里,刚想伸手抓却又忽然消失。如今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阿古达木,真的是你?”反复确认了好一会儿,达仁这才犹疑地说道。

    “是我。”

    阿古达木眼含泪水,声音哽咽地说道。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伸出双手将对方紧紧搂入怀中,

    “战争终于结束了。”

    达仁的身子在对方的怀中不住地颤抖着,眼里虽噙满了泪水,唇边却带着幸福的笑容。耳畔中除了风吹动的声音,只有爱人呼吸的声响,那样地有力……

    在听到达仁讲到这儿时,李卓俊心中顿时生出疑问。

    “达仁奶奶,既然战争是头一年夏天结束的,为什么阿古达木爷爷第二年开春才回来?”

    “我也曾经问过他……”达仁笑着说道,“他起初不肯讲,后来才知道,在日本兵撤退回国后,东北抗联又继续打胡子(东北话土匪)。等到把所有的仗打完,阿古达木才回来。”

    李卓俊点了点头,心中满是敬佩。

    达仁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我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却依然对寰宇之神和恩都力充满感激。记得,那年随着战争结束,乌力楞出现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我和阿古达木的婚礼,另一件是哈达家新出生了一个婴儿,要知道,那可是这十一年里,乌力楞出生的第一个婴儿。他的出生给饱受战争疮痍的人们带来了希望,让乌力楞重新拥有了宁静与美好。那段时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赞达仁久久萦绕在乌力楞的上空。”

    李卓俊微笑地看着达仁,为鄂伦春人赢得了胜利兴奋不已。他刚要继续说话,就见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在二人讶异地注视下,其木格抱着一个装满东西的纸壳箱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