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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沱沱河

    “弟兄们,加把劲!”

    一声声急切而粗犷的喊叫声混杂在呼呼风声和滔滔水声之中,从沱沱河南岸断断续续的传来。

    这声音属于一位精壮的中年汉子,他身穿铁片甲,头戴精钢盔,一身典型的楚国禁军下级军官的装扮。

    此时,他正扯着嗓子、用最大的力气朝着面前河水中那随着波涛起起伏伏的黑点喊着。

    仔细一看,河中那些个黑点竟是几十个光着膀子的精壮汉子。

    听见岸上的催促声,汉子们心里虽有不满,但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继续加快手里的动作。

    岸上喊话的汉子名叫林大贵,是楚国北伐军先锋营先锋都先锋屯的屯长,而河中的汉子们则是他手下的士兵。

    而此时的沱沱河边,营寨连绵、旌旗蔽天,黑底金字的刘字军旗在塞外草原狂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这里是楚国禁军北伐北狄完颜部的行军营地,在楚国太尉刘知进的带领下,有足足十数万人聚集于此,将整个沱沱河南岸堵得水泄不通。

    楚国,是由中原民族建立起来的一个统一国家,以农耕为主,物产丰富,国家富裕。

    北狄,是一支盘踞在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以游牧和劫掠为主。

    由于两者生存方式的不同,千百年来,北方游牧民族和中原农耕民族一直处在一个无法调节的矛盾之中。

    游牧民族渴望中原的富庶,每每凭借其骑兵的速度优势,不断引兵南下劫掠,而中原农耕民族则一直致力于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来自于游牧民族的威胁。

    可以说自有历史以来,中原地区的农耕民族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互为对手。

    如今楚国立国三十余年,历经三代君主励精图治,国力正处于鼎盛时期,又加上草原上受雪灾影响,为防御北狄南下劫掠,楚帝国的统治者们决定变被动防御为主动进攻,发起了这次的北伐,想要趁北狄虚弱的时候给他来上一刀,彻底解决北狄对楚国的威胁。

    由此一场针对北狄的征伐战争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而先锋营作为全军先锋,自然是为大军遇水建桥,遇山开路,而先锋屯是先锋营的先锋,因此林大贵和他手下的士兵接到命令:在沱沱河上架设一座浮桥,以便供楚国的北伐大军渡河。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黄沙乱石走。

    这是对塞上草原自然环境的生动描述。

    一条大河波浪宽,河深浪急难行船。

    这是对沱沱河水文条件的客观描写。

    沱沱河号称塞外第一大河,从东到西横跨了整个草原,将塞上草原分成漠南和漠北两个部分。在楚国北伐的军事压力下,北狄完颜部远遁漠北,因此越过沱沱河是北伐军前进的唯一选择。

    冻得瑟瑟发抖的林大贵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顺便抱怨了下这草原上的天气,初春了还这么冷,看来草原上上个冬天遭受雪灾不是传言。

    他不禁焦急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军营。

    禁军将士们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兴奋变成了现在的不满。

    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从上京城出发,不过并不是怀着什么保家卫国的崇高思想,而是打仗受赏抢劫的诱惑激励着他们。

    而到现在出征大半个月了,一路上严寒风霜,连敌人的毛都没看见,别说什么发财了,能吃上口热乎的都要谢天谢地了,如今更是有大河阻拦,进退不得,军中的不满情绪正在与日俱增。

    草原雪灾,北狄人不好过,我也不好受,林大贵无奈的摇了摇头。

    沱沱河河面宽阔,流水湍急,其源头是北狄的圣山雪山。

    高山冰雪融水是其主要水量来源,冬天降雪的多少决定着其初春水量的多少。

    偏偏草原上的上个冬天,异常寒冷,超量的降雪,让高山冰雪融水异常增多,沱沱河有着比往年更巨大的水量,甚至达到了百年不遇的洪水的标准。

    更甚者,自从北伐军在河边扎营,雨就没停过,洪水加上暴雨,这都给架设浮桥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天空上的黑云一层一层的堆叠起来,不一会儿,便将整个天空都遮了起来,眼看一场暴雨就又要来袭,林大贵心里变得越发的焦急。

    轰隆一声雷响,闪电在黑云间不断翻滚,将厚厚的云层撕开几道口子,雨滴不断从缺口中落下。

    转眼间,牛毛细雨便成了倾盆暴雨。

    “屯长,让弟兄们轮流上岸休息一会儿吧,喝口烈酒暖暖身子。”

    看着兄弟们在河里的波浪中起起伏伏,牙齿冻得打颤,站在林大贵身后的士兵实在不忍心,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行。”林大贵头也不回,眼睛紧紧盯着河面上那一点点建成的浮桥,嘴里冷冷的挤出两个字。

    林大贵嘴上虽不近人情,但其实心里也十分不忍,他也心疼河里的这些兄弟,都是一起在战场上滚过刀山火海,出生入死的弟兄啊。

    虽然再不忍心,可是他还是没松口。

    因为身为先锋营屯长,更是作为一个百战老兵积累的经验,他深知这座浮桥对于整个北伐大军的重要性。

    北伐成败与否全在这座桥上。

    大军被困在河边已经半个多月了。连日的暴雨将军营变成了一片沼泽,蚊虫滋生,疫病频发,军营中已经有一大半人都快站不起来了。更重要的是,军中开始缺粮,后续的粮草迟迟不能运到,将士们的口粮只能减半供应,一碗饭中能有半碗都是砂石。

    将士们对朝廷的不满情绪持续增长,一边骂着朝廷克扣军饷,一边骂着皇帝不体恤士兵,只要随便在营地里走一走,就会发现全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发牢骚的士兵。

    多年来的作战经验让林大贵知道,如果再不能渡河,找个北狄部落抢一下补充军需,到时候不仅仅是自己要被军法处置这么简单了,整个北伐军都会被拖垮。

    “太尉下了命令,今天之内必须把浮桥修好。”

    焦急的林大贵一边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一边看着渐渐成型的浮桥,即使再不忍心,此时也只能狠下心来,一个劲的催促河中的兄弟们加快速度。

    按现在的情况,暴雨不断积聚水量,更大的洪水肯定还在后面,而未建成的浮桥肯定挡不住一次洪峰的冲击,他要和洪峰抢时间,他要抓紧时间,争取在洪峰到来之前建成浮桥。

    “发水了,发水了。”

    隆隆的水声铺天盖地的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士兵们的呼喊,洪水从上游奔腾而下。

    林大贵不甘心的看了看快要搭好的浮桥,长叹一声,迅速指挥修桥的兄弟们上岸躲避洪水。

    士兵们刚刚爬上岸来,奔腾的洪水就呼啸而过,像一只巨兽,怒吼着吞没了河面上的一切。

    等洪水过后,水面上除了继续汹涌而来的河水,只剩下几块木板漂浮在河面上,哪还能看见浮桥的影子。

    这次搭建浮桥的努力又白费了。

    林大贵颓废的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洪水把将要修好的浮桥冲毁。

    这是第几次搭建浮桥的尝试了,十次十一次还是更多,林大贵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一次次将更大的石头推入河中当做桥墩,而浮桥却还是一次次的被洪水冲垮,即使到最后他们将最大的石头推入河中还是阻挡不了河水的冲击。

    面对伟大的自然,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一个士兵怎么也违抗不了将军和朝廷的命令一样。

    先锋将军陈元礼,闻讯赶来,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一把揪住林大贵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嘶哑尖锐的声音朝着他怒吼:“林大贵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把整个北伐军都置于险地了。”

    看着趋于平静的河面,林大贵慢慢从洪水带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心情像过山车一般迅速转换,从最初的畏惧军法,到后来的无奈不甘,再一步步到最后对朝廷的不满。

    他的情绪像这洪水一样爆发了。

    皇帝想要开疆拓土,朝廷便下令北伐,刘太尉便率领大军北上,无数的士兵便被派来与北狄作战,而北伐军要过河,他便被派来搭建浮桥。

    皇帝只想成就自己的威名,哪管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士族们只想要保护自己的田产财富,哪管有多少士兵埋骨草原。

    他和这十万大军在上位者眼中不过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棋子而已,只能成为皇帝和士族功绩的一块垫脚石。

    在讲究出身的楚国,普通士兵没有资格在功劳簿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平民出身,即使立功,功劳也要大部分算在士族头上,禁军十数万将士中平民出身能够做到校尉以上的也只有寥寥三人。大部分人即使足够幸运,到最后最高也只能当一个队长、屯长之类的中低级的军官,永远要被那些一出生就是高官厚禄的士族子弟踩在脚下。

    联想到最近营中出现的流言,林大贵心底的一个声音发出了不甘的怒吼:

    凭什么那些人不用拼命就有高官厚禄,凭什么我要给那群士族当牛做马,卖命拼杀,凭什么平民出身就要一直被士族踩在脚下。老子不是生来就低人一等的,我手中有刀,我要为自己拼一次,我不会再让人拿走属于自己的功劳,有机会我一定要给那群士族子弟一点颜色看看,我要做人上人。

    面对陈元礼的质问,林大贵不卑不亢:“将军,水深浪急,非人力所能为,如今我等深入敌境,腹中无粮食果腹,身上无棉衣御寒,还要受到监军逼迫,已是穷途末路,看来营中的那些传言也不无道理,这天下该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