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回心草 » 第二章

第二章

    父亲只是匆匆扒拉了半碗饭就不吃了,“晚成你下周的伙食费还够吧?”

    自从去年开始发行法币后,钱,就大不如以前值钱了。大米是每学期开学时拿去交,菜则是每周从家里带去,学费书本费杂费等也是开学时已经全部交齐,平时生活费主要是购买少许文具用品和零用。商岩基本都拿去买书了。所以,他每月只从家里拿少许零用。

    父亲问起,商岩在心里大致一盘算,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暂时还不用,我还有点零钱。”

    父亲站起身来,走到左厢房时又回过头来:“现在东北华北都已经被日本人占领,我们虽然身处内陆,但日本人肯定想打进来的。你们都要注意自身安全。”他顿了顿,又不无忧虑地说,“不知道宜昌现在的情况如何,商驰在那里应该没事吧。”

    父亲才不到五十岁,但这几年的时局折磨,让他显老了很多,鬓边已出现少许白发。

    父亲又说,“今天开会,县里罗书记长传达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做法,我看行不通啦!”父亲叹了一口气,继续向里走去。

    商岩本想就这个事情和父亲多探讨几句的,但看到父亲忧心忡忡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在学校偷偷摸摸做的这些事,让父亲知道了那还了得。于是,他只得放弃了说话的念头。

    周日晚,商岩下午四点就吃完了饭,匆匆返校。永安乡距县立中学起码三十华里呢,得走上差不多四五个小时,这也是商岩不愿每周都回家的原因。其实最重要的是,他内心并不很喜欢永安乡的沉寂,或者说死气沉沉。

    回校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去看望许老师。许老师是父亲的朋友,当年入校就是许老师给他写的保荐信。

    在校门口的花圃旁,他碰到了彭友良。彭友良神秘地把他拉到一个走廊拐角处,四面看了看,说,“我去一高小找了蔡铭骏,听说他们这次的募捐活动效果很好。”他摸出一个小笔记本,悄悄塞给商岩,“我还记下了一些他们的经验,你看看。”他又四顾了一圈,“明天记得还我,上面还记了一些其他事。”

    商岩把小笔记本放进贴身口袋,告别后匆匆去了礼堂后台的排练现场。今天,他们正排练月底联谊时打算演出的小话剧《屈原投江》。

    到了现场,排练已接近尾声。屈子扮演者正掩面长叹:“唉!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谬矣!”挥袖退下。

    看到这里,商岩走上前去,提出自己的意见:“在学校间表演时,这个台词大家都能懂,毕竟都学过古文。但是如果是去工厂表演,或者面对普通老百姓时,这样的台词可能对他们来说就太晦涩了,听不懂。”

    导演模样的同学听了,若有所思,微微颔首。他又叫来不远处另一个同学,可能是编剧吧,拉着商岩在旁边找了一个箱子坐下。

    “我也一直觉得我们这个剧的书本味太重,不够接地气。”导演同学说,“我们来商讨一下看能不能改一下。”

    “还有表演者。”商岩说着自己的看法,“一定要结合当前的时局,理解这个剧的现实意义,观众才能理解演这个剧的目的。不能为了表演而空洞地无病呻吟。”

    这时,一个同学一溜小跑凑过来,“快换节目,道格曼来了!”

    “道格曼”是他们对教务主任王仙翠的私下叫法,其实是英文的dog-man的译音。因为这人从来都是媚上欺下,喜欢打小报告。据说有一个老师就是因为有些言论被王仙翠告密而锒铛入狱的。从面相上看,这人就不像好人,眉低压目,鬼祟迷离。

    “快,换二组演员上!”导演同学急忙向右侧招手。一组女同学忙把纱巾披在肩上,凑到正中,摆出歌舞升平的舞台造型。

    “道格曼”王仙翠慢悠悠地踱过来,小眼睛四处搜索着暗处。“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该就寝了,还凑在一起干什么?”她说话的语气也有点阴阳怪气的。

    “我们想在新年搞一次劳军慰问演出,正在排练节目呢。”导演同学屁股都没挪一下,懒洋洋地回答。

    “演出?明天把节目单报给我!”道格曼的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似乎不发现点什么绝不善罢甘休。

    “好,我明早就誊写一份给你。”编剧同学也是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散了!散了!”道格曼不耐烦地催促着。

    “散——了!”导演同学也拉长声调跟着不满地叫了一声。

    回到寝室洗漱完毕后,商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他一会儿又在想和道南中学联谊的事,不能简单只是一场校际联谊而已,要做得更有现实积极意义;一会儿又在想高中毕业后应该投身于什么,才不至于碌碌无为。

    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最需要什么?按照物理化学老师的说法,是我们这个国家在现代工业技术上的落伍。但在商岩看来,就如同一个差生,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学,无论你花多少时间给他补课都是徒劳,首先要调动他自己想学的积极性。我们国家最缺的就是民众的觉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麻木不仁,浑浑噩噩。

    怎样才能唤起民众?

    这才是最迫切的问题。商岩想。如果全国四万万同胞都有着一股向上的劲头,那中国何至于被一个弹丸小国欺负成这样?

    可是自己呢?空有一腔热血,却偏安一隅,这又算什么?想到此,商岩就有一种羞辱感,更加难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