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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商驰从船长室出来,没有直接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到甲板上站了一会儿。

    江面还是一如既往,烟波浩淼。一艘英国游轮开过来,耀武扬威的,我方船只无可奈何有所畏惧地让了道,那低沉的汽笛声像是在无可奈何地抗议,“我都已经给你让道了,为什么还要把我逼到这么浅的水道?”

    抗议归抗议,难道你敢对着他冲上去么?“民仑号”右转舵,忍气吞声地慢慢让到了一边。

    水手老江暴满青筋的手在船舷杆上用力摇了摇,一声长叹。“不是说委员长下月初要到我们这里视察吗?他看到这种场景还会让吗?”

    “最好让何总长陪同视察最好,这样他们就有最真切的感受了。”商驰轻轻拍拍老江的肩,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他。

    “商会计,我们什么时候到重庆?”沉默了一会儿,老江又问他。

    “估计下月初吧。如果不遇上空袭,交完货全船都可以在家修整半个月。”

    老江又开始裹他最终爱的叶子烟,商驰摸出一包大前门,“老江抽这个吧,你那个烟对身体不好。”

    “老是抽你的,怎么好意思。”嘴里道着谢,老江还是把烟接了过去,抽出一支,划了根火柴点着了,猛吸一大口。

    商驰自己不抽烟,但平时一般会备一包在身上用于办事接待。父亲曾经染上大烟瘾,是伯母各种办法都想尽了才帮助他戒掉,否则,不要说家业,一家人就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前车之鉴,让商驰对卷烟也有了天生的排斥。但迎来送往,这东西也有它的好处,商驰才不得不买一包在身上应付。

    商驰突然想到一件事需要请示,旋即告别老江回到办公室。这艘船上不仅运送着二百多名乘客和一些商贾物资,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承担着一项秘密任务:长江航业联合办事处指定运输的一批军火。

    知道这批军火的,只有船长和会计商驰。包括大副二副都被蒙在鼓里,只知道有军需物资随船运输。

    万一遭遇空袭,如何处理这批军火?亡命保护那是自然的,但万一有不测呢?任它沉船川江吗?临行前上面并没有详细说明应对方案,还是妥善一点罢,不可莽撞行事。商驰想,还是得请示卢作孚总经理。

    他草拟了一份电文,但不能用船上的电台,以免泄密。只有等停靠下一个码头时,上岸去找当地驻军,事关军事,只能用军方电台才保密。

    但还没等到停靠码头,卢总经理的电报倒先来了。“即刻返航,委员长将在武汉上船视察。”此时,他们的船还有半天就到宜昌了。

    军火怎么办?商驰和船长秘密商量了半小时后,终于决定,向总公司汇报建议,改由最近的“民权号”来接货继续运输。而“民仑号”返航迎接委员长。

    在民生公司,会计的职位权利是很大的。特殊时期,更有很多涉密事宜只会让船长和会计参与。所以,商驰加入民生公司这三年,也算是经历了很多风浪,得到了很多锻炼磨砺。

    虽然是战时,但委员长毕竟是一国之尊,接待事宜马虎不得。尤其是一些细节问题,倘若触怒龙颜,谁都担责不起。

    从这里到武汉,最快必须在两日内赶到。还要考虑众多接待细节,商驰真心觉得太仓促了。

    但是,箭在弦上,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给商驰去慢慢揣摩。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委员长在船期间真遇上空袭怎么办?现在三两天就发现日本飞机在头顶盘旋,虽然暂时还没有扔炸弹下来,但谁知道这些恶魔哪天就会真的开始这场屠杀呢?

    商驰虽然知道国军的情报部门也不是吃素的,肯定会有整套的防范措施。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委员长在船上有啥意外,就不只是一个“民仑号”,或者一个民生公司的事了。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但正所谓,“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这一天还是如期到来了。好在商驰只是一个会计,接待这个国家的领导,他还是只有在队伍最末端远远跟着的份。

    领导肯定是要进行训示的。商驰站的位置离喇叭最近,领导那乡音的口音扩音出来,特别刺耳。

    领导还透露了一个秘密,“民仑号既然已经把货物转载出去,昨晚已经顺利抵达目的地,那也无妨告诉大家那批货是什么。是飞机,是我们自己的飞机!我们化整为零,把它从南昌拆解后,运到内地重新组装,武装起来,对付侵略者!”

    现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似乎飞机已经组装好,填好弹药升空,已经在狠狠地惩罚侵略者。每个人的眼光,都充满无限憧憬遐想。整个训示,倒像是个庆功会一样。

    领导就是领导,讲起话来,声情并茂,感染力极强。

    但商驰想,飞机拿回内地组装,日本人的目标也就会跟着转向内地。以前还觉得父亲和家里的亲人偏居一隅还算平安,但现在看来,狗日的日本人的魔爪,可能很快也要伸到内地来了。

    他又想到自己的二弟商岩,以前和他聊过,他肯定不会子承父业,安心在乡下呆一辈子的。他要出来闯,走哪个行业呢?似乎以二弟的性格,也不适合于经商。

    商岩善于接受新理念,到底走哪条路才能发扬专长,商驰觉得自己确实看不透。

    由他去吧。只要混得不比我差就好。商驰想,这次回去真该和他好好谈谈了。

    至于领导后面还有哪些训示,商驰真的没听进去几句。

    想到这里,商驰忽然很想家。两个月没给家里写信,是因为一直在船上,可谓是颠沛流离。有时船根本不敢在码头停泊,写了信也没法交出去。

    父亲、伯母和兄弟姐妹肯定在担心自己、念叨自己了,要不然这段时间怎么会经常耳朵发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