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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卢作孚把一张报纸递给张船长,问:“万流轮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张船长和会计商驰都点点头。万流轮是一艘英国太古轮船公司在华的主力船舶,载重量近2000吨,船上设备也都是世界一流的。

    但是,国人对这艘轮船却有着复杂的情感,因为这艘船曾是个令人痛恨的“肇事者”。1926年,它曾在万县制造了一起惨案,将杨森运送军饷的三艘木船撞沉,官兵和50余名船民被淹死,饷银8.5万两和步枪50余支全数沉入江底。

    恶有恶报,去年,它也触礁沉没在长寿县水域内。所以,多数老百姓闻听此事,都是拍手称快的。

    卢总经理说,“上海专家来看过了,说是打捞无望,只能由它在水底生锈烂掉了。”

    商驰问:“莫非卢总经理有意想参与打捞?”

    卢作孚指指报纸,说,“你们看,有公司登出拍卖广告了。”

    商驰和张船长认真读起报纸来,确实,泰和公司得到太古公司授权,面向社会公开拍卖沉船。这还真是稀奇事,什么都有人拍卖,但还静静趴在水底的沉船也有人拍卖,这的确是第一次。

    他们以一万元为底价,拍卖沉船和所有附属设施。卢作孚算了一笔账,仅仅是船体造价,就在六十万两白银以上。这还不算其他那些设施和船上运载的货物。看起来这个打捞真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但是,他们非常清楚,沉船地点号称“川江鬼门关”,航道狭窄,水深浪急,且有由南向北的斜流横扫。再加之日本飞机经常骚扰,胆子再大的人,都难免心惊肉跳。

    卢作孚说,“我这次到重庆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广告都发出来几个月了,但截至目前,仍然没有人报名。”

    商驰试着问:“可是这艘船,舆论并不看好噢。大家都还没忘记万县惨案。”

    卢作孚说,“骂一骂就是爱国了吗?你们愿意看着这么有价值的东西永远埋没水底吗?”

    商驰和船长都摇了下头。

    “我不但想打捞,还想让它更好地为民众服务!”卢作孚说得很斩钉截铁。

    “英国专家认为打捞不起来,难度主要在哪些地方?”商驰也心动了。确实,民生公司正想借势扩张,如果能让这艘船重见天日,的确有很大的促进作用。而且,如果做出了外国专家也做不到的事,这对于提振国人的自信,将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份报告,我也托人弄到了,你们仔细读下。”卢作孚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材料,递给二人。

    “其实最大的难度,主要还是船体自身重量太大,难以拉上来。”卢作孚扯下一张纸,画了个万流轮的大致结构图。

    “卢总经理,我们应该去现场看看,这不是我们纸上谈兵可以解决得了的。”商驰建议。

    “这一个月,民伦号要跑一趟上海,这样,我临时抽调人走一趟。你们俩,”他指了一下两人,“暂时都留在我身边,先打这场打捞之战!”

    两天后,沉船地——柴盘子附近的河滩上,出现了一支二十多人的奇怪的队伍。有穿中山装的,也有穿洋装的,有穿绸缎马褂的,也有穿粗土布对襟子的。一行人不但提着卤猪头肉、炒花生和凉拌侧耳根等小菜,还提着几瓶江津老白干。

    这,分明像是来搞野炊的。但又那么杂乱,引来路过的人都投以诧异的眼光。

    为首的就是卢作孚,威震川江的大实业家。随行的,确实杂乱,有民生公司商驰等随行人员,有重庆大学的资深教授,有跑船二十多年的一线技师,还有更多的,是附近的普通船工,看他们的肤色和皱纹,就猜得出他们在江上混了起码几十年。

    他们肯定不是来野炊的。

    应该说,这是一场现场会,不过会议的氛围很特别。

    商驰盘腿坐在卢总经理背后,说,“曹冲称象的故事你们都了解吧。我想,还有一种最笨的办法,就是把大象砍成很多块,一一过秤。”

    商驰夹了颗花生米,“象被砍成块,就难以复原。而船拆成块,上岸后还可以复原。”他皱了一下眉,好像是酒太辣,给呛住了。“我们现在最大的难题不是打捞办法,而是船自身的重量太大,可不可以考虑分而治之呢?”

    他用征询的眼光看了一圈,大部分人都微微点头。

    “对,你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卢作孚首肯道。

    “我觉得啊,船最值钱的是什么地方?”商驰自问自答,“应该是骨架和推进装置,尤其是推进装置。至于其他部分,比如甲板、船上建筑等等,那些都是小钱啦,打捞起来我们还可以重建,花不了什么钱的。”

    “嗯,动力部分短时间内还不至于被水泡坏,小小修复一下就可以了。”张船长补充道。

    一个教授模样的人沉默良久,终于发言了,“机舱,是船的心脏,就像人,有了心病,就难治了。”他想了想,又说,“按照这个拆解的思路,我们要着重考虑机舱出水的问题,用什么才能吊起这个大家伙?而且要尽量避免大的损坏。”

    这时,另一个专家模样的人接话说,“我认识华盛公司的总经理,是我的大学同学。他们公司实力很强,是我们华资公司的佼佼者,吊装工作肯定是没问题的。而且,他们在费用方面都是很实惠的,我出面去说说应该还会有优惠。”

    卢作孚赶紧抱拳致意,“那就先谢谢您老了。能不能请他们提供一套报价表?”

    “没问题的。这种扬我国威的事,他们肯定大力支持!”

    “还有就是怎么拆的问题。”一个老船工模样的人发问,“完全靠人工,水下缺氧,可能怕支撑不了多久哦。”

    很久没发言的张船长开口了,“这个应该没问题,琶江厂,都知道吧,刚搬到重庆郭家沱的那个。刘厂长坐过我的船,我们摆得拢,他们设备多,也先进。不管是拆解还是后面的焊装,他们应该都能出不少力。”

    这时,卢作孚忍不住拍了下大腿,“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路。大家这么一现场讨论,思路就越来越清晰了。”

    他转身对商驰说,“商驰,拆解的事,就交给你来牵头了。要钱要人,你打个报告给我。”

    商驰和徐师傅耳语了几句,说,“三天内我们会把拆解的计划步骤报给您。”

    卢作孚站起来,双手叉腰,向天上看了看,又四顾一圈,“这里光秃秃的,你们要考虑万一日本飞机来了,如何防空的问题,没有防空洞,也听不到警报的哟。确保安危,死伤人就得不偿失了!”他突然竖起中指,对着天空骂了句粗口:“小日本,我草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