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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很快,百余位同学点着火把,偶尔也有几位拿着手电筒,将大殿团团围住。此时的慧昭,看到这架势,已经心惊肉跳,忙双手合十,嘴里叭叭地念叨,“阿弥陀佛,老衲心系国粹,何来此横祸?”

    早有数位性急的同学,积怨已久,都快把火把戳到慧昭脸上了,一边呵斥道:“你这和尚,《四库全书》乃国之瑰宝,你竟意欲将其作为你投敌卖国的筹码,其心可诛!”

    慧昭和身边几位护院早已吓得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骂归骂,吓归吓,火还是要救的。商岩和几位同学从殿外水井提来几桶水,顺势朝着慧昭的方向泼去。火是很容易就被扑灭了,但慧昭也被泼了个透心凉,终于老实了下来。

    第二天,商岩回到学校本部。140箱《四库全书》已装箱完毕,正在装车。浩浩荡荡的车队,初看甚为壮观。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华夏历史上最浩大文化工程的结晶,如今却因战乱,得不到悉心照料,而要颠沛流离,商岩心中不觉黯然至于泣下。

    原定是运往龙泉县的,但附近有个衢州军用机场,已经成为了日本人的重点攻击目标,所以,现在改变了计划,直接送到贵阳更为稳妥。

    看了看地图,从龙泉到贵阳,全程有3000多公里。而且,只有浙赣铁路这一段才能坐火车。这样看来,大部分路程,只能借助于水运了。

    火车上,一部分同学留守在木箱所在车皮,其余师生抓紧时间在邻近的车皮上开会。一张大大的地图铺在车厢正中地面,一位老师拿着一只红蓝铅笔,跪在上面做标注。他们一段段地看,首先商量这一段是走水路还是陆路,再看具体的行进线路。但是,战事天天情形变化,很多路段没法预估,只能到了当地,才能具体决定了。

    这样的时代背景,不单是人,就连书籍都要经历漫长而艰辛的“抗战苦旅”。商岩想起了共产党红军的万里长征,而今天的这趟历程,不也是另一种长征吗?

    到了浦城,前面塌方堵死了路。如果等,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这样一只没有军警押送的队伍,一切都得小心谨慎,力求自保。

    他们连夜商议,不得已采取了最笨的办法:迂回!折回江山镇,宁愿多走二十余镇,决不能冒险去闯浦城,也不能坐以待毙。但是据当地人介绍,江山溪这一段路况较为险峻,一般没人敢走夜路。

    他们都是在当地雇佣的车和司机。听说是跑江山溪,对方马上在原来的基础上涨了八十个大洋。无奈,战乱年代,有人愿意跑就不错了。

    七点多,五辆卡车出发了。商岩坐在第四辆车的货箱。一路上,颠簸都还好说,关键是那些木箱会随着颠簸而位移,这就比较危险了。虽然货箱护栏有网罩着,木箱不至于跌落车下,但却极容易晃动砸到人。

    无奈,商岩只能找靠护栏的地方坐着,用一只手用力推紧一个木箱以求稳固。同车的另外四名同学也效仿商岩的办法,木箱终于消停了点。

    在一个接近九十度大转弯的地方,前车司机不知道是被山间窜出的动物吓住了还是自己太疲惫了,只见车突然失控,对着路边就冲了出去。

    车辆侧翻,木箱撞开了护栏,稀里哗啦就往水里滚去。车虽然刹住了,没冲进水里,但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书箱滚进水中。

    “先救人!”车未停稳商岩就赶紧跳下来,拿着手电筒向水边冲去。

    “许应辰!”“陈顺梓!”“章进影!”“马顺坤!”随车老师从箱子堆中钻出来,一个个叫着同学们的名字,粗略清点后,发现人都没事。只是司机的腿被蹭掉很大一块皮,看上去血淋淋的,很吓人。但实际上只是皮外伤。还有一个同学手肘被扭到了,活动几下后也无大碍。

    但掉落水中的十几个木箱,却让大家心痛万分。他们马上找来竹竿,木棒,甚至跳进水里抱住木箱,才不至于让书被水冲走。

    这还是初春的天啊,水还冰凉冰凉的,浸得骨头都痛。

    跳下水的二十多名师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打捞工作,上岸后嘴皮都还在哆嗦。经过清点,箱子倒是全部都没被冲走,但十多箱书都被打湿了。

    于是,他们只有把书一本本小心翼翼取出来摊开,又从对面山坡上找来许多柴禾,在溪水边的沙地上燃起篝火。

    商岩凝视着这熊熊燃起的火,又看着这些娇嫩得如同新生嫩苗一样的古书,想,这些一直供奉在皇家馆阁内的宝贝们,肯定从没想过自己会遭此大劫。未来人们再看到这些瑰宝时,能否忆起这样一个灾难深重的年代、曾在溪水边经历的这些磨难呢?

    离火近了,又怕烧着;离得远了,又烤不干。就这样,几十个人,硬生生一本本捧在手里,直坐到天亮。但还是有近百本书没有干透,而这里显然也不便久留。大家于是在没干的书之间垫上草纸,装箱继续前进。

    翻了的这车,虽然还能发动,但明显伤到了传动轴,只能跟在车队最后,让一辆车用绳子拖着走。

    好不容易到了江山县城,把车送去修理后,其他人赶快抓紧时间打了个盹。不过好在车辆损伤并不严重,当晚还是能继续赶路。

    趁着天气尚早,还可以想法再处理一下那些被浸湿的古书。商岩和另一个老师赶快联系了当地政府,最后议定将湿了的书运到城南天主庙,那里有个大天井,便于将书铺开。

    在天主庙的一侧,有个戏班子借宿于此。商岩忍不住好奇地上前看了一会儿,原来是表演廿八都木偶戏的,一家子,战乱,也种不了地了,靠这手艺,像逃荒一样混口饭吃。但时局这个样子,也没有谁有闲心看戏。

    他们今天排的是经典曲目《抗金兵》,木偶的造型美工虽然比较粗糙,但老汉的唱功却是深深打动了商岩和其他几个同学。老汉的嗓音,嘶哑,却又带着很多苍凉与悲壮。他唱得很投入,让商岩几欲泪下:“恨胡儿乱中华强兵压境,我全家同报国甘愿牺牲!幸三镇肯同心共伸忠愤,眼见得指日里扫尽胡尘……”

    而两个孩子的帮腔,虽然稚音未脱,但也透着无尽的国恨家仇:“眼看这黠虏奔逃,恨不尽扫,挽绣甲跨马提刀,挽绣甲跨马提刀,女天魔下九霄。只看俺威风杀气战这遭!”

    从这唱腔中,商岩听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