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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夜梦与征召

    “早上好,小姐。”

    女佣轻轻推开卧室的房门,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床幔。“今天要面见公主,小姐要早点起才行。”

    “知道了,出去吧。”

    直至坐在餐桌前,夜晚梦里的那种灼烧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赫达,不要心不在焉。”男人难得和她共进早餐,浅灰色的眼睛盯着她。赫达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无声地点了点头。

    马车行驶在砖石路上,阳光比清晨时还要明媚。赫达拢起帘子一角,看到街边的商铺在忙着张罗祭典,“祭拜春神的日子就快到了。”同行的侍女柔声道,“小姐到时也去看看吧,很久都没办过典礼了,今年的想必十分热闹,小姐整日训练有些太辛苦了。”

    “迪丽雅,”她看到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掰下一半面包喂给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我对这些不感兴趣。”男孩抬起头时,赫达看到了他满是泥土的脸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一阵风掠过,赫达放下了帘子,微微阖上眼。

    迪丽雅轻声叮嘱着在宫廷内应当遵守的礼仪,阳光从被风吹起的车帘钻进马车,昨夜梦里的灼烧感在此刻攀上脊背,耳边痛苦的惨叫将迪丽雅的细语完全淹没,赫达觉得自己在这火焰中无限下坠,“小姐,”她猛地睁开眼,迪丽雅的手正搭在她的手背上,“我们到了。”

    进入宫廷的流程繁琐无比,赫达有些许困意,但神经却仍旧处于高度敏感的状态。等待许久,赫达才被引至书房。房间不大,却布置得十分奢华,坐在窗边的女人背对着她,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纹饰繁复的礼裙上,赫达偷偷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又迫于礼节迅速低下头。

    “公主殿下。”侍女行礼之后便退出书房,留下赫达沉默地面对着她的背影。

    沉默长久地存在着,长到赫达以为时间要就此停止,如早春鹂莺般的声音响起。

    “父王想从诸位伯爵家的千金中选出一位伴读。”公主依然望着窗外。

    “贝内特殿下,我正是为此而来。”

    “但其实你知道为什么首相大人会选中你。”

    赫达行了一个屈膝礼,是的,她知道。眼前的人不仅是特洛亚帝国的公主,也是那支所向披靡的军队的首领。昨日首相送信给舅舅,国王要为公主挑选伴读,首相却更担心身在军营中的公主的安全,于是普通的伯爵之女与“战绩累累”的杀手,这样的双重身份自然让赫达成为最佳人选。

    “名字?”

    “阿尔曼·迈耶伯爵之女赫达·迈耶。”

    公主啜了一口红茶,杯子与托盘碰出清脆的响声。

    “赫达,你会害怕吗?”

    “贝内特殿下,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海洛伊斯。”

    “是,海洛伊斯……殿下。”

    赫达看着海洛伊斯,海洛伊斯看着窗外,一只灰鸽扑簌簌落在窗沿,杂乱的羽毛与华丽的装潢格格不入。

    沉默良久,赫达犹豫着是否要告退时,海洛伊斯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是戈德弗雷的孩子吧?”

    这个七年未曾听过的姓氏竟有些陌生,赫达怔愣了一瞬间。被舅舅收养后的七年里,她一直冠以舅舅的姓氏生活,舅舅对王室宣称戈德弗雷家族无人幸存,而她只是他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孩子。

    “我以为戈德弗雷家没有人活下来。”

    “即使只剩我一人,我也永远效忠于王室。”

    夜晚,钟已敲过十二下,宫廷的夜晚异常安静,偶尔才会听到似有似无的猫头鹰叫声。赫达在床上辗转反侧,没了习以为常的夜晚集市的吵闹反倒有些不习惯。她点燃一支蜡烛,跳跃的火光映出桌上的一尊雕像。

    “这是……”赫达凑近了看,是用不知什么材质的石头雕刻而成的少女,慈爱地看着怀中抱着的婴儿,脚下是饱满到低垂的麦穗,只是与普通的妇人不同,她的腰间别着长刀,在烛光的映衬下竟生出丝丝寒意,断裂的双翅如枯枝般耷拉着,浑身的伤痕触目惊心。

    是春神。

    特洛亚帝国信仰着春神,人们认为是春神在千百年前抵御外敌,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赐予人们庄稼的丰收、生活的宁静与身体的安康。几乎每家每户都会供奉春神,赫达想起舅舅家也是如此,想必这尊雕像是迪丽雅带来的。只是她从未关心过这些传说,也从来不参与祭祀,舅舅也从没强迫过她,在她看来,与其狂热信仰着这样并非真实存在的神,不如握紧手中的刀刃。从赫达十五岁时第一次将双手沾满鲜血,四年来她一直深信,在面对逼近脖颈的刀尖时,任何话语和信仰都无济于事。

    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首相又何必借她的手杀掉那些罪人呢?直接祈祷不就行了。

    特洛亚帝国饱受波托耳帝国的侵略之苦,丰富的资源让波托耳对这片土地垂涎欲滴,只是最近由于两国的谈判才使得和平短暂降临。虽然收养赫达之后舅舅将其训练为优秀的杀手,但赫达只是执行从舅舅那里收到的来自首相的命令,杀掉那些犯了罪却不便被公开处置的贵族,但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

    赫达拉开房门,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上了,窗户也是如此。看来公主还未完全信任她,赫达复又躺在床上,砸开窗户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但表示违抗的话会很麻烦……算了,有的是时间。

    窗外,猫头鹰的叫声仍在持续。

    “已经很晚了。”身形颀长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杯子,咖啡的香味弥漫在这间狭小闷热的地下室。

    “科尔温,你见过她了吗?”暖黄色的烛光浮在海洛伊斯的面庞上。

    “还没……”

    “她很有可能是……”

    “我知道。”

    二人沉默良久,直到杯中咖啡见底,科尔温才开口道:“比起那个家族,更重要的是目前如何应对波托耳。虽然暂时休战,但他们若是突然发动进攻,我们未必抵抗得住。”

    “上次的战争他们损失不少,应该不会这么快。”

    “我们也没好到哪,休整要花不少时间。国王……还什么都没说,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议和……有可能吗?”

    “为什么?明明我们的兵力很强,一味退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海洛伊斯低下头,虽然名义上是军队的首领,但军队的指挥权还在父王手里,自己的实权只有指挥一小支精锐小队,准确来说,这一小支精锐小队的任务不是“执行命令”,而是“保护”。

    将国王的第一个孩子送进军队是特洛亚帝国的传统,为了表示“王室与士兵们同在”。不过被送进去的孩子们并不会真的走上战场,只是在精锐小队的保护下担任着军队精神支柱的角色。

    “我亲爱的海洛伊斯,士兵游戏可没什么好玩的,别担心,你待在安全的地方,科尔温会保护你,战争让其他人参与就好。”国王这样对她说。

    “是的,我的小公主。”王后抚摸着她的乌发,“即使不在我们身边,你也要漂亮地长大,我们会派给你教师,即使在军队里也不要忘记那些教给你的东西。将来你诞下的孩子也会像你一样漂亮,你是特洛亚王室的希望。”

    “那若拉呢?”彼时的她问道。

    “若拉还那么小,你是姐姐,你要保护她哦。”王后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

    海洛伊斯看着睡在襁褓中的妹妹,在她的脸庞留下湿漉漉的吻,“姐姐会保护你的。”

    王后在一旁欣慰地笑着。

    海洛伊斯记起她来到军营的第一晚,就是恐惧地蜷缩在这间闷热潮湿的地下室,任谁喊都不愿意出来。

    蜡烛快要燃尽,越来越弱的火光拼命吞噬着黑暗。

    年幼的赫达看着逐渐熄灭的火,无数的人叫嚷着,她听不清他们的话语,赤裸的双脚满是血和污泥,身体机械地执行“逃跑”这一动作。单薄破烂的睡裙丝毫无法抵御冬夜的寒风,最终虚脱的她晕倒在树下。

    再次醒来时,是有着山雀歌唱的清晨。赫达循着逃出时的小路折返,她从来都不知道父亲的领地内还有如此荒无人烟的地方。往前走,再往前走,烟熏味似乎固着在了空气中从未消散,仿佛只为迎接她的归来。焦黑的痕迹不成人形,只有从已碳化的骨头上堪堪挂着的手镯才能判断其主人的身份。

    是母亲。

    九岁时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赫达失去了父母与平静的生活。

    那之后的记忆在赫达的脑海中越来越模糊,只记得逃窜与惊恐,她甚至快要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被舅舅带回家的。虽然舅舅甚少与她交流,但好歹不用过那种如下水道老鼠般的日子。

    赫达并不介意舅舅只是极其严苛地训练她也几乎从不与她交谈,或者说语言上的交流对她来说有些多余,因为她有着从未向舅舅坦白过的秘密——她能够“听”到别人的心声。

    说是听到,其实是在看着对方眼睛时,就会有细细的声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赫达拉着迪丽雅试过很多次,她让迪丽雅在心里想着一句话或是一个数字,背对或面对着她,然而只有看着迪丽雅的眼睛时赫达才能听到她的内心所想。

    “小姐,不可以告诉其他人。”迪丽雅严肃地看着她,“这样的能力若是被他人知晓,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赫达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大她五岁的侍女,她不太懂,但是她想活着。

    庄园里的侍女与管家奉阿尔曼之命,平时也不大与赫达说话,只是无言地侍奉着赫达的日常起居与训练。没有体能与格斗技训练的日子,赫达就要接受枯燥无聊的贵族礼仪教学。只有迪丽雅会如姐姐般对待赫达,在她受伤时为她细致地包扎伤口,偷偷给她带集市上的新鲜小玩意儿,给她讲关于古代骑士的神话故事……赫达不断寻找着其他侍从的眼睛,听到却只是一些对工作的抱怨牢骚之类的无聊东西,似乎赫达存在与否都与他们无关。但舅舅,赫达想,一定是在意自己的。

    而当她看着舅舅的眼睛时,听到的却是如同那个冬夜的寒风般的话语。

    “真后悔把她捡回来。”

    赫达低下头,左肋被舅舅用刺鞭抽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衣服被渗出的血浸透,摩擦到伤口时更是让她疼痛难忍。“那为什么还要带我回来呢?让我自生自灭不就好了?”赫达想这样问问他,但终究也只是沉默地拖着疲惫的身体完成训练内容。

    空气的温度骤然升高,火舌肆无忌惮地舔舐着周遭的一切,赫达就在这样的火焰中不断下坠,惨叫声不绝于耳,最终都消失在火中,只留下舅舅的声音和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

    “赫达,你要为我们报仇。”

    赫达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绘着圣母的天花板。这样的噩梦自那个冬夜后,就时常纠缠着她,梦里的火焰似乎总能烧到现实,即使是在微凉的早春也能让赫达感受到那种难捱的灼烧感。

    迪丽雅轻轻推门,与其他侍女一同服侍赫达穿衣洗漱。待其他人离去后,迪丽雅说:“海洛伊斯殿下为您指派了一位先生,说是让他带您先熟悉一下宫廷。”赫达无言,看来监视期还未过去。

    走出内室,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看到赫达后,将右手掌心覆在左侧锁骨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迈耶小姐,早上好。我是莱伊·沃尔夫,在海洛伊斯殿下统领的精锐小队担任上校,奉海洛伊斯殿下之命担任您的引介人,同时负责传递海洛伊斯殿下对您的命令。”

    赫达注视着他的眼睛,莱伊海蓝色的瞳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身上似乎没有武器。”

    赫达颔首,也罢,若是海洛伊斯随随便便就接受了陌生人成为自己的刀刃,她反倒会觉得奇怪。不,或许自己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摧毁王室!他们都是肮脏的垃圾!”阿尔曼一次次地对赫达这样说。

    起初,她以为这句疯狂的话只是舅舅的呓语,尽管舅舅一遍遍地提醒她夺走一切的是王室,是王室杀掉了权力越来越大的戈德弗雷家族,但她仍旧认为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什么是我?”稚气未脱的她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匕首,“因为你活下来了。”阿尔曼说。

    赫达抬头看着他。

    “做不到就去死。”

    “到啦。”莱伊的声音将赫达从回忆中拉出,“这是目前精锐小队驻扎的地方,离王宫很近,前线出现什么情况也能及时赶到。海洛伊斯殿下平时都待在这里,我想带你熟悉一下这里比较好。”

    这是几排低矮的木屋,远远看去与普通的村庄没什么两样。莱伊停下了脚步,脱下外套垫在石阶上坐下,“实在抱歉,前几天在训练中受了腿伤,现在走不了太远的路。”他露出满是歉意的笑容,“你需要去见一下科尔温将军,就在前面那栋屋子。”

    “希望自己演技还行,可千万别露馅,至少应该带把刀的。”

    赫达低头,他的脸上还是那副微笑。于是她点点头,迈步向前。

    “这是好机会,拥有强大实力的我们主动议和,波托耳必定识趣不再穷追猛打。”身穿暗红色长袍的男人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克里斯多夫,对方的军事力量也不能小看。”国王肥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但不管怎么说,好歹现在有喘息的时间了。”

    见国王紧蹙着眉头,克里斯多夫觉得现在似乎不是说话的时候。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国王陛下,过去五年的战争已经让我们的军队疲惫不堪,民众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如果不尽快议和的话……”

    “那些牺牲都是必要的。”国王冷冷道。

    “可是我们不该任由民众被践踏……”

    “我说了那是必要的牺牲!”国王咆哮着。

    两人穿过花园,心思却都不在含苞待放的花朵上,海洛伊斯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只生于早春的蝴蝶从她眼前飞过。“父王……”国王停下了脚步,克里斯多夫转过身看着她,她盯着他暗红色长袍上绣着的黑鸽,“如果能趁现在对波托耳形成威慑的话……”

    “海洛伊斯!”她颤抖了一下,即使背对着她,她也依然能感受到国王的怒气。“战略由我和克里斯多夫来制定就好,你还太年轻了。我亲爱的女儿,我送你进入军队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士兵。你要做的就是成为士兵们的精神力量,让士兵看到王室永远与他们共存,你明白吗?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安坐在军营里,和科尔温一起把我们的命令传达下去就好。”

    “殿下不必担忧,我们派出的军队绝对会保证您的安全。”克里斯多夫向海洛伊斯微微躬身,银白的胡髭下仍是那副外人看来和善无比的笑容。

    她低下头,那只翩跹的蝴蝶早已不见踪影。倏忽间,海洛伊斯想起年幼的若拉曾在这片花园里蹒跚学步,乌黑的眼瞳中满是好奇与欣喜。若是没有战争,或许还能带她坐船出海,而自己也不用在军队中扮演着如此荒唐的傀儡般的角色,但不是自己就会是其他人,总有一个王室成员要被推上这个位置,或许是母亲,或许是若拉,与其这样,还不如牺牲自己,她想。

    “奥斯顿先生。”未等佣人通报,海洛伊斯便兀自走进办公室。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从文件堆成的小山中抬起头,“哦,是小海洛。你和科尔温越来越像了,闯进别人的办公室时连声招呼都不打。”

    “我知道您不会在意这些的。”

    “哈哈哈哈哈,小海洛可真了解我。”奥斯顿揉了揉眼睛。“那孩子好用吗?之前她在我手下时可是立下了不少功劳。”

    “赫达才过来不久,我还在观察,况且目前也没什么要清除的对象。”

    “也是呢,不过阿尔曼对王室那么忠心耿耿,培养出来的孩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总之,谢谢奥斯顿先生了。”海洛伊斯略加沉吟,“父王他……”

    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后穿出,如先知般,他总是知道海洛伊斯想说的话,“海洛伊斯殿下。”奥斯顿抿了一口茶,“您要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做出的选择。这样的选择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也可能会颠覆整个世界,如果把这样的选择权交给你,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也许……我会。”

    “不,殿下,正确的选择并不存在。”

    “那为什么……”

    “因为选择仅仅是选择,没有人能预知未来。知晓结果后才做出的选择,才能说其正确与否。”

    但那根本不可能。如果做决定的是自己,真的就能赢得永久的和平了吗?

    “如果……如果存在某种方式,能将所有的错误抹消就好了。”

    “要是真的就好啦小海洛,这样‘后悔’就会从人类世界永远消失。”

    如果是真的,这也太奇怪了。

    赫达看着眼前的男人,凌乱的头发随意扎起,修长的指节随意地摆弄着钢笔,淡漠的神情遮不住蓝黑色瞳仁中的疲惫。她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耳边却一片寂静。

    什么都听不到。

    这种情况赫达并非没有遇到过,但只是在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身上,他们往往心里想到什么就立刻脱口而出,到了会撒谎的年纪才会听到与他们口中的话不同的东西;还有那些表情呆滞的老年人,在逐渐丧失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力与对过去的记忆之后,内心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可科尔温·霍夫曼,作为军队中握有实权的将军,怎么可能有着空白的思想?

    “莱伊先生让我来找您,请问……您有什么吩咐?”赫达瞥到墙上挂着一副春神的画像,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但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科尔温仍旧一言不发,仿佛赫达只是不小心闯进来的一只飞虫,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泛黄的纸,她就这么沉默着伫立。

    “你是……戈德弗雷的孩子。”沉默许久,科尔温低沉的声音响起。

    赫达没有回答,也根本用不着回答,科尔温的语气确定无比,她只是有些诧异为什么科尔温也会知道,不过想到海洛伊斯和科尔温同为军队领导者,情报共享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用太担心,目前只有我和海洛伊斯知道,其他人倒是无所谓,你想说的话随意就好。”他点燃一支烟,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表面上这么风轻云淡,但如果真的说出去自己会被灭口的吧,不知道他们知道舅舅表面忠诚,实则想要杀掉国王时会是什么表情。鞋跟敲在铺路的青石上,赫达的思绪也跟着一跳一跳。“快点咯——”少女的声音如飞鸟般掠过,夹杂着奔跑声和喘息声。一个女孩从两排房子中间跑过去,在看到赫达时好奇地停下脚步,泛红的头发被汗水微微浸湿,喘息还未平复。“是新的——”“喂!等等我啊!”另一个女孩似乎一直追在她身后,扯住她袖子的同时偷偷打量着赫达。

    “好漂亮。”那是一双头发一样泛着棕红色的眼睛。

    “陌生人。”那是一双带着怯懦警惕与好奇的眼睛。

    两个女孩向赫达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后又跑开,像是两只欢快的雀儿。

    海洛伊斯从王宫回到驻扎处时已是傍晚,马蹄扬起的尘土使金黄色的夕阳蒙上了一层灰色,她走下马车,整洁的军装衬得她身姿挺拔,长发随意地绾在脑后,额前的碎发将视线分割,也将夕阳下科尔温身周的烟雾分割。“省着点,最近烟草的价格又涨了不少,军队的预算很是吃紧。”海洛伊斯将碎发拨开,看着他将掐熄的半截烟仔细地收回小铁盒里,从怀中掏出一个崭新的、镶着银边的蓝色小盒子,黑色的“Zelip”商标让科尔温眼前一亮。“虽然快停产了,不过我托人给你弄了一盒。”

    “我派人把赫达接过来了,让她和精锐小队一起训练,在这里行动会方便一些。”科尔温接过海洛伊斯递来的烟。

    “告诉她你是谁了吗?”

    “还没,我觉得不说比较好。”

    “随你……我今天见到了奥斯顿先生,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还有丁恩主教,他强烈主张议和,我想如果我们乘胜追击,就有可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形成对波托耳的威慑,但父王不愿意听,或许他更想永除后患吧,更何况我们也并非有十足的胜算。”海洛伊斯随手揪下几根草叶,尘土随着她捻来捻去的动作抖落下来。“科尔温,如果你是父王的话……”

    “海洛伊斯。”科尔温停下脚步,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开口,“即使给我机会实现我的选择,我也无法保证它一定是正确的,我能做的只有担负选择的后果,无论赞颂还是唾骂,凡是由我选择的都由我来承受。”

    夕阳斜在爬满青苔的墙壁上,黑暗不易察觉地渗入这片大地。

    “抱歉,科尔温。”海洛伊斯露出宽慰的笑容,“我们最近有些太累了。”

    “你要为我们报仇!”

    又是这样的声音,太吵了,太吵的话会不利于观察周围的环境,赫达皱皱眉。搭在肩上的外套滑落,她想睁开眼,可意识仍沉沦于梦中,梦中的火焰突然消失,刻着古老纹路的祭台四分五裂,“你是谁?”满溢着悲伤的声音拽着她。

    几经挣扎,她终于醒了,对上迪丽雅充满担忧的双眼,迟钝的感官活跃起来,她才察觉到是左肋的疼痛将她唤醒。

    “小姐,您还好吗?”

    “别管了。”赫达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进身体,稍微缓解了一点疼痛。

    赫达来到驻扎地有好几天了,平日里的起居饮食都被严格管控着,连外出散步都要由侍卫跟着。她要求见海洛伊斯或者科尔温,但两人从未理会过她的请求。赫达越来越频繁地收到舅舅的信,无一不是在问她刺杀行动进行到何种程度,可现如今她连自由行动都受到限制,赫达有些无奈。

    又过了几天,莱伊敲开了赫达的房门,“很抱歉打扰赫达小姐休息,但是海洛伊斯殿下给您指派了任务。”他将手中的信封交给她。

    “如果能顺利完成就好了。”盛着一汪海水的眼睛清澈见底。

    赫达关上房门,拆开信封,任务的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

    “杀掉阿尔曼·迈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