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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醒的玫瑰 一

    闻启睁眼,只觉得胸口上压了什么重物,呼吸困难。

    头顶白花花一片,与太乌建筑风格截然不同。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自己这是在哪?

    “啊,护士,护士!快去叫护士!他醒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闻启调整了一下呼吸,终于看清了身边景象:他躺在一张小床上,放置在床头柜的那台仪器画出一条参差不齐的心电图,长发及腰的女人俯下身来,几乎要把红唇贴到他脸上——正是他妈。

    对,亲妈,不是卫松姚。

    闻启愕然地瞪着她。

    “儿子,还认得妈妈不?告诉我这是几?”罗蔓比了个剪刀手。

    闻宇衫带着医生护士走进来,一手拨开她:“快让医生看看,你别在这儿霍霍了!”

    罗蔓很配合地跟他站到一边。

    那穿白大褂的医生先记录了若干仪器上的数据,和身边的护士交流一二,然后问闻启:“能听到我说话吗?”

    闻启受面上呼吸机的限制,艰难点头。

    “你现在哪里不舒服?”

    闻启用几乎快要干燥出血的嗓子说:“好重。”

    医生顿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替他卸下了胸膛上大大小小的检测仪。

    “水。”闻启眼巴巴望着自己亲妈。

    罗蔓忍不住了,一大步迈到医生身旁,迫切地问:“大夫,他现在能喝水吗?能吃饭吗?能和我们说话吗?还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

    “这……喝水吃饭,正常的生理活动都没问题。但还要继续住院观察一阵子,像他这种前一天还昏迷不醒,第二天就安然无恙的例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从抖成残影的嘴唇能看出这位医生很激动。

    “好的,没问题,谢谢医生!谢谢老天!”闻宇衫双手合十,庄严地拜了三拜。

    罗蔓急躁,闻宇衫迷信,他俩个性鲜明,闻启和他们打了十八年交道,不可能认错。

    但是他为什么回到21世纪了啊!

    在接受罗蔓的喂水服务的同时,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晕倒前的情景。

    好像自己在穿越到太乌之前也晕倒了……

    还有,陈老师回来了吗?曲乐弦呢?

    他哆哆嗦嗦撑起上半身就要下床。

    “哎,干什么!躺好!”罗蔓把他按回去。

    闻宇衫正在削苹果:“你轻点儿!别把儿子按死了!”

    罗蔓回过神,满心欢喜地搓搓手:“哎呦,我实在太激动了,抱歉啊儿砸。”

    闻启挥挥手表示不在意,问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们知道陈老师在哪吗?就是学校刚来的那个心理老师。”

    “在这。”门口传来温文尔雅的男声。

    一家三口齐刷刷朝声音来源望去,古中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陈驯秋走进来。

    “闻启也醒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大家都好。”古中正笑呵呵地说。

    “古老师您也在啊!”罗蔓和闻宇衫赶紧凑到他跟前扯东扯西。

    陈驯秋趁古中正和家长聊天的空档对闻启挑了挑眉。

    这表情要是放在明禹脸上,闻启会觉得他妩媚;而放在陈驯秋脸上,闻启就只觉得他像斯文败类。

    “怎么回事?你的腿咋了?”闻启还是直起上半身,看着陈驯秋自己把轮椅转到病床跟前。

    “穿越这种事玄乎其玄的,我说不好,不过来都来了,别再管了,”他丝毫不见外地拿起闻宇衫削好的苹果就啃,“当时上课我和你一起晕倒了,我因为是站着的,所以摔倒的时候腿骨折了。”

    闻启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憋不住笑成了开水壶。

    “你是瓷娃娃吗这么不经摔,那要是从楼梯上滚下去你骨头不得碎个噼里啪啦的哈哈哈哈哈哈……”

    陈驯秋淡然道:“笑吧,过一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哈哈哈……啥意思?”

    他点亮手机屏,将它凑到闻启眼前:“自己找重点。”

    闻启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几朵荷花里有什么玄机:“额……你壁纸怪好看的?”

    陈驯秋超大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无奈地公布答案:“你离高考只剩七天了。”

    三秒后,曾经风光无比的闻统领爆出了今早第一句脏话。

    过了六天,医生见两人都健健康康、其中一人甚至生龙活虎,就放他们回家了。只是双方还许诺,如果以后医院要对他们这种特例进行研究,他们得答应。

    闻启破罐子破摔,打算靠之前的老本考试,懒得复习了。一向步步紧逼的父母此时也不管他,经过前几个月的提心吊胆,他们只希望看到儿子快乐地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而陈驯秋拄着支架,独自一人顽强地回到了和同学合租的房子中。

    “小李子——”

    无人应答。

    怪了,他醒来后向一直询问自己情况的小李子报了平安,可如此关心他的小李子却并未回话;而且他是个宅男,下班后只可能出现在自己的窝里啊。

    陈驯秋满腹疑虑,撇开最坏的可能性不谈,就这么孤勇且一跳一跳地朝小李子卧室走去。

    在他按上门把手的那一刹,一股不祥的气息就悄然扑满了整间屋子。

    “什么人!”那个手执衣架缩在角落里,满脸戒备的人正是小李子。

    “你不认识我了?昨天不还跟我发消息来着。”陈驯秋猛跳一大步,殊不知这种带有强烈进攻性的举动刺激了小李子,他以巨大的手劲将衣架飞过去,正中陈驯秋脑门。

    陈驯秋被打得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倒在了地板上,两只耳朵嗡嗡嗡的。

    他只觉头晕目眩,以及一个庞大的人影出现在视线里。

    “你干什么……我是陈驯秋……”

    “陈驯秋?”小李子跪在他右侧,将嘴巴凑近他此时不太好使的耳朵:“……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叫明郃的人?”

    陈驯秋那被砸成一团浆糊的大脑登时清醒了。

    “小李子”双手抚上眼前这张与明禹相比更有阳刚之气的脸,低声问:“这是千年以前你在的地方吗?”

    明郃的眼睛简直就是用真诚浇铸的,陈驯秋被凝视得毫无还手之力。

    “……我跟你坦白吧。”他在明郃的扶持下到客厅的沙发上坐好,同他讲了关于自己的一切。

    暮色四合,马上就要面临人生大考的闻启巍然不动,依旧心平气和地刷手机。

    他们在太乌时都以为自己会永久呆在那儿,就没想着要交换在21世纪的联系方式。闻启躺在床上想了半天该怎么联系曲乐弦。

    以及,他并不打算将自己在太乌的遭遇告诉父母——他们不会相信,他们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在另一个国度当了高官,随随便便露个脸就能被众星捧月,而且单月工资比他们三个月工资加起来还多。

    闻启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这柔软的床垫,确实比巡检司木板床上薄薄的一层棉被要舒服,但触感却很陌生。

    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待在那边儿了呢。

    “黑黑黑不眠的夜~我我我是玫瑰~等着绽放还没睡~”他轻声哼唱着曲乐弦的代表作《睡不醒的玫瑰》。

    也许是歌曲具有感召力,闻启顺应天命进入某社交网站,然后点开了“阮贤”的私信框。

    她有两百多万粉丝,每天收到的私信应该多爆了吧?我发给她她能看见吗?他的手指在发送键旁犹豫了两秒。

    最终还是发了。

    闻启一脸严肃盯着满屏的“孙太后”,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对方很快就回了消息:“闻or陈?”

    “闻。”他激动地打下拼音。

    “你是不是要高考了?我最近有事,高考完我们聚一聚,时间地点你们定。”

    曲乐弦说完,还附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别外传啊。”这条消息发完后就再无音讯,看来是真的有事。

    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而某些人的一天才刚开始。

    “这儿真热闹。”明郃对21世纪的啤酒适应得极好,此时已经喝完一瓶了。

    陈驯秋望着街上形形色色的车辆、行人,优雅地抿了一口农夫山泉:“住久了就会觉得吵闹。”

    明郃喜欢吃辣,而自己却见辣即毙命,为了配合他的口味,陈驯秋带他来到一家高大上的火锅店,点了份鸳鸯锅。

    “你说,我们走后,太乌那边会怎么样?明禹和明郃也会像你们一样晕倒吗?”明郃自带的气场为小李子的大众脸加持,让那原本平平无奇的五官散发出逼人的帅气。

    “我也不知道啊,大概吧。”陈驯秋默不作声吃掉了整盘羊肉,而明郃毫无察觉。

    过了一会儿,他咽下满口食物,讲究地用白布擦干眼镜上的雾水后说:“我有时觉得,自己挺可悲的,在太乌辛辛苦苦做成那么多大事,到头来依然是个小心理教师,每天为了生活的各种开支劳苦奔波,哪儿还有点皇帝的样子。”

    明郃止住了陈驯秋准备开新一瓶啤酒的手:“你酒量行不行?别一会儿喝着喝着开始哭啊,我可受不了。”

    陈驯秋笑笑:“放心,我能把一堆校董喝到吐。”

    等他用品茶的方式饮下一杯酒,明郃才酝酿好说辞:“其实,历史是个轮回不是吗?”

    陈驯秋红着脸颊望他。

    “比方说师存和解梨芳这两人,他们小时候是朋友,中间因某些缘故分开了,但最后却又阴差阳错地聚到了一起。这很奇妙啊,以前失去的东西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再次出现。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

    明郃除了兵书外就没看过其他的典籍,文化水平比解梨芳高不了多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意陈驯秋能不能听懂,所以为了缓解尴尬,他殷勤地替陈驯秋夹了一片菜叶子。

    “有道理……也许在多年之后,会有给我大展身手的机会的。”陈驯秋想也没想就把菜叶子往嘴里喂。

    突然,他像被人掐了死穴一般瞪大双眼。

    明郃被他的表情吓得不轻:“怎么?有毒?”

    陈驯秋顾不上优雅了,赶忙将嘴里“有毒”的菜叶吐出来,猛灌几口矿泉水:“咳咳……你是不是夹错锅了?”

    二人一同看着那依然泛着红光的菜叶,一人沉默,一人被辣得快厥过去了。

    因为他的反应过于剧烈,连身边的服务员都一脸担心地帮他拿水顺气,一向端着架子的陈老师可谓是丢尽了脸。

    最后这一闹剧以明郃握着他的手说对不起告终。

    陈驯秋通过这一熟悉的动作回想起自己在太乌过生日的那晚,明郃也是这般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握着他,两眼含情脉脉地与他对视,沉声对自己道:“生辰快乐,陈驯秋。”

    历史果真是个轮回,有人来了又去,有人去了又来。

    陈驯秋顶着面上红云对明郃痴痴地笑了。

    “真当我死了是吧,这些个没脸没皮的营销号。”曲乐弦气愤地抱着平板,蜷在经纪人身边的懒人沙发上。

    小杨疯狂地敲着键盘:“他们都去死就好了——没关系,我已经让人在写澄清条了,马上我们就可以风风光光地重出江湖。”

    曲乐弦昏迷了两个月,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至少有两万条。有说她与公司产生合同纠纷闹掰了坐牢了的,有说她在车祸中意外身亡了的,还有说她结婚生孩子去了的,其丰富程度不亚于一本《闻氏密传》。

    “对了,大后天以及大大后天都不要安排行程,我要和老朋友聚一聚。”曲乐弦托着下巴说道。

    小杨疑惑又担心地回应,可手指依然在忙碌:“在哪儿聚啊?咱们刚复出,让人拍到了什么不太好。”

    曲乐弦刚想驳一句“他们是太平洋警察吗聚餐还要管啊”,忽而忆起在宝色宫里过年时闻启醉醺醺对她说的——“21世纪在给你自由的同时,也抹杀了我们的个性。”

    好吧,果真如此。做歌星的代价就是牺牲自我而成全粉丝啊。

    不过……

    曲乐弦不知多少次取出随身带的小镜子,全方位将自己照了又照:水灵灵的大眼睛,旁边一丝褶皱都没有,简直堪比二八少女;天然红的嘴唇,透着健康的气息,万千美妙的音符从这张嘴里唱出;下巴圆润,脸是鹅蛋形的,瞧着有些古典气息,却又青春靓丽——一言以蔽之,比孙嬗那老东西漂亮得多。

    她喜滋滋地对镜摇头晃脑,想道:在21世纪也就这点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