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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听到,满怀希望者的叹息最动听 纪伯伦《泪与美》

    纪伯伦《泪与美》

    他信心满怀地走着,灰暗的心情早烟消云散了,脚上的伤也好似不那么碍事了。没有车没有食物没有水算什么,我有天铁!我一定能够靠双腿走出去的!迷失方向是挺糟糕的事儿,走了一两天又走回原处是挺糟糕的事儿,可正因转来转去又转回到那小片黄焦焦的、与其称之为绿洲,不如称之为“黄洲”的地方,他才发现了那块被誉为天铁的陨石!因为发现了那块天铁,他才又充满了信心,才又有了欢乐!

    这么说来苦难不一定就是坏事,坏事有时也会变好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看来老祖宗的话还真没说错呵!

    听说有一年东北降了场陨石雨,其中一块最大的铁陨石竟然达到1700多公斤!而纳米比亚发现的陨石重达60吨,堪称世界陨石之王!呵呵!要是老子发现那么大块陨石咋办?抬也抬不动,背也背不动,欢喜死人也愁死个人哟,哈哈哈!还是这块好,不大不小刚刚好!嘿嘿!

    他仍沉浸在拣到陨石的快乐中,这种快乐因为意外,因为太强烈,就变成了持久的幸福感。

    人往往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他此刻的心情颇类那次在敦煌徒步之时,那次因是第一次在戈壁滩上徒步,又有充分准备,还因了有波儿在身旁,一路行来他心情始终唱歌样的好。

    那次波儿到底没有坚持走到头,在他和众人的劝说下后来还是上了救护车。这就是那次徒步与他现在处境的根本区别。现在他多想有辆救护车或者随便什么车出现在前方哟!

    他站了站,看看阳光下沙海迷茫的前方。他的倔劲儿和因了天铁燃起的信心化作股豪气,就又信心满满地走。哄着他的小可怜一瘸一瘸走。

    可走了大约一两个小时,小羚羊又走不动了。定是让狼咬伤的地方又疼起来了。他见它一瘸一瘸的,心有不忍,就将手里的草捆儿甩背包上,抱起他的小可怜接着走。

    走呵走呵,大沙漠好像无边无际,永远走不到头。没有路,没有花草树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除了连绵不断千篇一律的沙丘还是沙丘。在这样的地方长久的走,人就容易疲倦。且早上还冷冷的太阳却愈来愈热,脚下的沙子也愈来愈热,身上几天没有清洗的沙子就作痒作怪,让人难受得不行。更糟糕的是没有水了,瓶儿里只有几口水了,那是要留着午饭时喝的。多想站下来坐下来喝几口水哟!大口大口的灌他妈一大杯水多好呵!

    可畅饮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和向往。

    在外面,在他的家乡,水是多么普通的东西哟。可在这儿水就成宝中之宝了!可见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都没有绝对的公平,一些地方水草丰茂,江河湖泊,池塘沟渠,纵横交错,而另一些地方,如这塔克拉玛干,如撒哈拉竟就水贵如油!看来上帝也有偏爱。

    许是他搂着小羚羊的手挪动了下,碰着小可怜的伤处,小可怜突然哀叫起来。他就连忙停住了脚步,拨开小可怜伤处附近的绒毛一看,见纱布胶带周边有些儿泛红,揭起纱布,才见狼牙咬伤处竟有点儿发炎了!

    唔,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小宝贝!我该早点检查检查的,该早点给你换药的!他心疼巴巴念叨着搂着小羚羊坐下来,从背包里翻出急救包,替它处理伤口,换药。

    替小羚羊换完药,他又把自己脚上让狼咬伤处和磨破的地方处理了下。弄完,时已近午,他想干脆吃点东西再说吧。就扯了两把草和嫩枝儿扔给小羚羊,笑说,小可怜,吃吧!吃了好接着走呀,呵呵!

    然后他拿出昨天省下那小块馕,就着矿泉水大口吃起来。在水的分配上他刻意要同小羚羊平等,就留了一半的水给他的小可怜。吃过了,他就举着矿泉水瓶一点点给他的小可怜喂水,直到将最后几滴水倒进了小可怜嘴里为止。

    虽是吃了点东西,可那小块馕入肚竟像掉进了无底洞,肚里还是空空的。他就又从背包里拿出那小捆芦苇根,抽了一根用手掌抹去沙子就往嘴里送。咬了一口,觉得真是不错。虽没有火腿肠和面包好吃,却有水分。

    要是波儿知道他落得啃芦根会怎样想?要是给波儿吃这芦根她会怎样?肯定她会大惊小怪地尖叫,呵哈!你竟然搞得只有吃芦根草根了?你不是能得很牛得很吗?你不是要冒皮皮打飞机独自去闯荡塔克拉玛干吗?牛吧牛吧,这就是你个人英雄主义的下场!

    或者她会小心地咬一点儿,然后赶忙呸呸直吐,嚷嚷说这是啥味儿哟?味道怪怪的!这是人吃的吗?

    波儿肯定是吃不下来这个苦的。就像那次敦煌徒步,才走了多远?就成伤兵了,就不停地抱怨这抱怨那了。

    然波儿肯定与他有着相同的浪漫气质。对于一个三十多岁奔四了的女人来说,能参加那样的徒步就不错了,能同他们一起来大戈壁上拣石头就不错了,难道还能要求她去探险,去勇闯龙潭虎穴,是吧?

    在戈壁滩上遇见流星雨那晚上,波儿欢喜得像个孩子。由于兴奋,他们那晚都睡得较晚,围着篝火热烈地讨论流星与陨石、奇石等等。

    尽管睡得晚,次日一早大家都起得不晚,吃了东西就喧闹着去找石头了。杨东呵呵笑着嚷嚷,走呵!闯大运去呵!看谁今天能拣到颗星星哟!

    就都上车往大家认为比较好找奇石的方向开去。跑了好一阵,就停了车作散兵状慢慢在戈壁滩上寻觅起来,波儿自是紧随了他。

    他边埋头慢慢寻找着,搜索着,边不停地给波儿普及戈壁石常识。他说知道为什么戈壁石越来越惹人喜欢吗?因为它不仅仅是中国奇石爱好者的喜好了,已经走出国门走向世界了!这些年美国、英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及我国香港、澳门、台湾等一些地区的收藏家大量收购戈壁石,使它的价格直线上升。说戈壁石多为玛瑙质,坚硬细蜜,经过几千万年的大漠风沙打磨,磨去了棱角,表面往往珠圆玉润。说戈壁石的另一个特点是造型生动,五彩缤纷,令人赏心悦目……

    波儿说知道了,知道了,老周都念叨过无数次了!他嘿嘿笑,比划着继续给她办讲座,说晓得不,一般的奇石摆在地摊上几十元、几百元的都有,而那些葡萄玛瑙、沙漠漆,造型逼真的玛瑙、碧玉等,十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的都不稀奇!

    波儿忽嘻地一笑飞快拣起块石头,举了摇晃着冲他喊,咳,看,你看我找到了啥,嘻嘻!

    他就接过她手里石头看了看,笑说,普通的石头嘛!只是还算光滑,形状也有点意思,若是玛瑙石或陨石就好了,可惜只是普通的石头……

    你瞎说!哪普通?怎么可能普通?你看它是不是像只兔子?这是耳朵,这是眼睛,这像不像腿?波儿指点着狡辩着,激动兮兮。

    他只好点头,连说像,是有点像,可是……可它本就是块普通石头嘛!表面也不很光洁,质地更不行,玛瑙石是有光泽的,质地细腻……

    波儿一把将她发现的宝贝夺了回去,气恼地嚷嚷,坏!你装坏!故意贬低人家的发现!什么质地?什么玛瑙?你就是故意的!

    他见她跺脚嘟嘴的样子,觉得像个小女孩,就哈哈大笑。他越笑波儿越气,抬手狠狠捶打着他,边打边尖叫让你坏!让你坏!杨东远远见了就喊,打!狠劲地打!波儿,打死那坏东西!谁让他昨晚不给力嘛,哈哈!

    波儿就恼羞成怒了,抓了石子朝杨东打过去,骂,狗杨东,鬼杨东,叫你坏!叫你坏!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杨东躲闪着,故意假作害怕得要死,冲他喊,咳,姚廷,管管你老婆呀!你家母夜叉在家里凶在外头还这么凶哟!

    波儿更是羞恼了,气恨恨骂着抓了石子追打杨东,杨东只好落荒而逃。老周看了哈哈笑,谢世维却笑说,真是只母老虎,幸好没做我老婆,嘿嘿!

    杨东坏笑着逃,不时回头扮着鬼脸逗弄波儿。见波儿不追了他又故意逗惹她,波儿一追他又赶紧逃。可杨东边跑边回头逗弄波儿,脚下一绊就摔了个狗吃屎!

    波儿见了直喊阿弥陀佛,拍手笑。几个都笑。谁知杨东趴那儿半天不动,好像一跤摔死过去了样。老周就问,杨东,怎么了,摔着哪了呀?好一会儿才见杨东忽地跃起,双手捧着个什么不停地蹦跳着疯笑着,失心疯了样!

    波儿就冲大家问,他这是咋了?不会是摔坏脑子了吧?

    杨东高举双手飞快地跑回来,边跑边欢叫,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你们万世猜不到我拾到了什么!哈哈哈!宝石!真正的宝石!罕见的红色宝石呵!

    就都飞快地跑到杨东那儿,围了他传看他的宝贝。

    几天来,众人虽都小有斩获,可质地、外形、色彩都比较普通,都是些鸡骨石、千层石、风棱石和结核石之类,是没法同杨东刚发现的这块红色陨石相提并论的!

    老周是几人中年龄和石龄都最老的,是大家公认的权威。老周欢喜地接过杨东发现的石头细细看了好一会儿,直说恭喜恭喜!杨东呵,你撞上大运了!这是玻璃陨石,错不了!

    波儿惊喜得滋儿抽了声,急问,陨石?周老师,你说他这是陨石?陨石不是从太空落下来的吗?进入大气层应该烧得糊焦焦黑乎乎了呀,可它却是红色的!

    老周掂了掂那枚珍贵的红色陨石,扫了波儿一眼笑说,这个嘛,细说起来话就长了!我们知道陨石在太空高速运动,特别是进入大气层后的摩擦燃烧,使之表面融化,玻璃陨石就是陨石降落过程中融化的液质冷却后形成的。因为它是高温、高压、高速下形成的,所以它内部无杂质,一般通体布满致密的小气泡,外有融壳,壳上有流纹,有时还有气印。泛红的玻璃陨石多产自澳大利亚,我国以黑色铁陨石为多,像这种泛红的玻璃陨石极是罕见!

    杨东听说他的宝贝是陨石,且是极罕见的红色玻璃陨石,欢喜得一张脸都笑烂了!蹦跳着呵呵呵地欢呼。

    波儿虽已传看过那枣子大的红色陨石了,听了老周这一说,又从老周手里抓过那陨石,说让她再好好看看这天外来客。

    老周笑说不虚此行!总算不虚此行呵!我们几个跑这一大趟,有杨东这一发现就算是成功了!晓得不,这种玻璃陨石一般都是伴随着母石降落的,就是说它降落点的附近应该有一块母陨石,大家赶紧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哟!

    你是说它是一块更大的陨石在降落过程中融化的液体冷却后产生的,因此一定有一块作为母体的陨石与之同时降落在这儿吗?波儿眨巴着眼问。

    他和谢世维、杨东早就明白过来,欢呼着一哄而散,分头寻找那块理论上应该存在的母石去了。老周点点头,也转身跑去,加入了搜寻母体陨石的行列。

    虽然理论上存在的母体陨石最终没有找到,但杨东的发现仍让大家兴奋了好久,当天晚上还举行了庆祝晚宴,吃着喝着热烈地议论了半天。他就是那晚最后决定了独自去闯塔克拉玛干的。

    既然不能说服老周等人一起去,那就当个独行侠吧!为什么啥事儿都非要拉上一大群人呢?现如今早已高度社会化的人类就是这样,什么事儿几乎都成了群体行为,呼啸而上,呼啸而干。一个人去不是更好吗?无拘无束,潇洒随意,任意纵横!

    好好好,你们不去,那我就独自去闯闯塔克拉玛干,去检阅那沙漠里的胡杨、柽柳,检阅那连绵不断的沙丘!哈哈哈!

    想不到的是闯进来才几天,他的“检阅”就变成了落难,变成了为逃出这儿的奔命。当初的万丈豪情,此时早已没了,要在这大沙漠里成就英雄梦不是那么好玩的!

    吃了截芦根,他又接着走。

    还没来大戈壁,还在成都时他就听说有个奇石爱好者曾开着辆吉普车来闯塔克拉玛干找陨石奇石。那人还找了个当地向导,可车进大沙漠转来转去就迷失了方向,最后只得弃车找路。虽然最后终于脱险了,也搞得狼狈不堪九死一生。当时他听了还不以为然,心想那人也够窝囊的,有车有向导怎么可能迷失方向呢?换了老子肯定不会!岂料他如今就成了那人的翻版,甚至比那人更狼狈!

    这就是现世报,哈哈哈!

    他口袋里的陨石虽然让他重又信心满怀,可愈走脚上的伤愈发的疼,没走多远就只能重又一瘸一瘸慢慢挪了。且肚子越来越饿,口越来越干。吃了点儿馕和一截芦根能顶什么事儿呵!几天他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前两天虽还有像样的食物,可要省着吃,只允许自己象征性地吃点儿,哪曾真正吃饱过?如今只剩下一包半饼干了,水呢,那是一滴也没有了!

    多想喝水哟!哪怕只喝一口都行呵!

    还是别想水想面包饼干和馕了,越想越难受。唔,也许还是人家杨东那块玻璃陨石更有价值吧?那枣形的红色陨石若是命名为太阳石倒是更合适。自己这块铁陨石虽是比杨东那块大些,可外形、颜色、质地都比那块差了一截……

    管他呢,我就是要说本人这块更好咋的?谁不夸自己儿子乖哟!

    他又这么边走边胡思乱想地走了阵儿,肚子饿得他实在受不了,又干渴,背包上因加了小捆干柴吧,感觉也分外地沉重,他就冲怀里的小羚羊说,歇会吧,乖乖,我们歇会儿吃点东西好吗?

    他说着就坐下来,抓了两把草和嫩枝叶扔给小羚羊,笑说吃吧吃吧,我也要开吃了!说着,他就抽出让他吃了半截那根芦根,大口咬嚼起来。

    半截芦根几口就没了,他的手就不由又朝那小把芦根伸去。那就再吃一小截吧,只咬两口总可以吧,嘿嘿!他嘟哝着抽了根芦根抹了两把就往嘴里送。哪想一口下去顿时一脸苦相!这芦根不像那芦根,居然形同干柴,干得没有一丝儿水分!

    糟了!这芦根不能吃岂不糟了!他彻底慌了,要是剩下的芦苇根都不能吃,他岂不是要彻底断粮了?他连忙将那小把芦苇根解开,一一试了试。剩下的十来根芦根竟然只有两根是可食用的,其他的皆不能食用!

    呵!老天啦,开什么玩笑呵?又戏弄了我一把!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芦根,欲哭无泪。

    塔克拉玛干同他开了个多么残酷的玩笑呵!自以为粮草充足的他,转眼就只剩下点儿饼干两根芦根了!

    都怪自己呵!都是自己一念之仁造成的呵!

    在挖芦根时,他先专门挑苇杆还绿着的和老芦苇桩下有新芽的挖。可在如此干旱缺水的条件下,还绿着的和能长出新芽的实在太少,太不好找。而他在挖有新芽的芦苇根时,竟让这坚强的新生命感动了。心想多不容易呵,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仍顽强地活着,仍拼力传承生命,拼力向上生长,实在是感天动地呵!是它的母株将根深深地扎入接近地下水的地方,拼力汲取水分和营养,才哺育出了新芽。这新芽就是芦苇丛之子,是芦苇们的希望。一星新绿就是将来雨水降临时的一片绿洲呀,我不能自私地只管自己,得将这幼芽留下!给这死亡之海留下点希望吧!

    当时他是真的感动了,为芦苇悲壮的生命传承感动了,就没再专门挑那有新芽的挖了。谁知这一念之仁竟就造成了他当下的恐慌,让他陷入了彻底断粮的困境呢?

    因发现陨石带来的快乐又被多数芦根不能食用的悲哀和恐慌淹没了!

    陨石或曰天铁虽好,可不能吃不能喝。上帝真是喜欢恶作剧呵,给你点儿阳光,立马又是冰霜!

    不是说这塔克拉玛干所在的罗布泊地区古时候曾繁荣着三十六个蕃国吗?他们是咋生存的呢?或许那时候这儿还不是这么糟糕,还有河流、湿地、森林和许多的野生动物……

    他想起他们一行开车去瞻仰楼兰古城的事儿。在楼兰古城,在小河墓地,他们像朝圣者般虔诚的瞻仰了那些久远的人类遗迹。虽然古城几乎全部被流沙淹没了,但用红柳条和泥土筑起的城墙残迹仍在,高高的佛塔仍在,城市居民的住房遗迹也清晰可寻。在城中的“三间房”和城东那高约十余米的佛塔前,他们流连忘返,拍照留念。

    最让他震撼的是那片历经千年不倒的胡杨林。在著名的小河墓地,他面对那片死去千年仍倔强挺立的胡杨林,感动莫名。那些粗壮的让风沙和岁月磨砺得光光的树干,多么像古楼兰人的化身呵!面对那些屹立不倒的古胡杨,他仿佛面对古楼兰人的群雕,仿佛看到了碧水蓝天,草木丰茂的远古的罗布泊畔、孔雀河边生活着的古人们……

    可古国远去了,楼兰和西域三十六国远去了,人类文明在那儿只留下些许痕迹供人凭吊。

    进而他想,他早上出发那片有枯死的芦苇和仍坚强活着的胡杨和梭梭的绿洲,也许曾经就有人烟。它也曾炊烟袅袅,牧歌声声。

    他坐那儿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了阵儿,叹口气又将那些当时气恼地扔了的芦根重又拣起来。不能吃留着当干柴烧也好呀,在这沙漠里什么都是财富。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想。

    他坐了阵,就又哄着小羚羊走。谁知走了阵儿又起风了,且还不小,扬起漫天沙尘,刮得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刮得人呼吸都难,太阳也因沙尘暗淡无光了。奇怪呵,之前刮风多在傍晚,今天怎么刚过中午就刮起风来?不是好兆头!

    他的围巾不知丢哪儿了,可能是在重又转回那小片绿洲悲伤得不行时弄丢的,也可能是将背包里东西倒出来装干草时弄丢的。背包里有件他前几天换下的汗衫,就取了当围巾,将半张脸同脖子一古脑围了。果然好受了许多,至少沙子不再直往鼻子嘴和脖子里钻了。

    风越刮越大,吹得人脚步踉跄,站立不稳。吹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像要把人刮到天上去样,像要把这世界搅个天翻地覆样!他怕把他的小可怜刮走了,赶紧抱了起来。

    可又走了小会儿,他觉得实在没法再坚持着走下去了。得了得了,那就避避风吧,歇会儿也好。

    他就在一沙丘下坐下来,搂着他的小可怜,背包也不敢放下,怕刮走了。

    说是避风,可在这大沙漠里哪有地方避哟?无论你在哪儿,都处在风口浪尖上!沙漠里的风像脱缰的野马,狂野恣肆地在沙漠上舞动,在沙丘之间穿来穿去,呜儿呜儿地打着口哨,狞笑着,嘶号着!

    看来要变天了!糟糕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呀!他绝望地想,试着取下防沙眼镜看看天,哪想刚一取下尘沙就迷了眼,根本无法看看天空。

    他忽想起了藏水入疆和引渤入疆。哦,要是真将这大沙漠变成汪洋大海多好,引XZ河水和渤海海水镇压沙漠的想法都不错哟!碧波荡漾的海面海鸟飞翔,渔歌声声,多么富于诗意呵!

    可现实是这场午后刮起的风很快变成了沙尘暴,且是他进入塔克拉玛干以来遇到的最大的沙尘暴!

    大风刮得愈发的疯张了,一阵紧似一阵。发了疯的风卷起沙子,不断打在身上,噗噗作响。突地一股强劲的风从沙丘间扑过来,像决堤的洪水,又从他身处的沙丘间汹涌而过,差点将他像棵小草样连根拔起!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背上的背包却被生生扯了下来,他连忙抓住背带才没被刮跑。可他一手抓住背包一手护住小羚羊,那小捆草和嫩枝儿他实在顾不上,就让狂风刮走了,一下子卷起天高,然后掉下来,还没落地就又被刮跑了,转眼没影儿了!更怪道的是,过了小会儿那股妖风竟又旋了回来,嘶号着将他身后的沙丘几乎一下子卷了起来,又恶狠狠兜头辟脑地倾倒下来,差点将坐那儿的他活埋了!

    他很快发现被埋了半个身子比没有任何遮挡地坐光光的沙地上更牢靠,更不易让狂风卷走,就没从沙里钻出来,只将怀里的小羚羊往上抬了抬。

    让他心惊的是,过了会儿他发现身前身后的沙丘都让大风搬走了,变身了!目之所及的沙丘都被挪动了!旧的沙丘被扫平了,新的沙丘诞生了!心想,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称塔克拉玛干为会移动的活沙漠的缘故吧。

    阿弥陀佛!他不由双手合十闭目祷告起来。这是母亲的习惯,小时候他见母亲遇到啥事儿就总是这样祷告。

    母亲的音容笑貌忽地就活现在他脑海,年轻时的母亲,年老时的母亲,还有病危时的母亲……

    母亲信了大半辈子佛,天天虔诚的祈祷,可佛没有改变她的苦难人生,也没有保佑她长命百岁。

    女儿十一岁那年,母亲忽然病倒了,是妹妹打电话告诉他的。妹妹说母亲不让告诉他,说就是点小毛病,你一打电话他跑回来不是要影响工作吗?

    在母亲心里工作是神圣的,啥事儿都得替工作让道。

    他还是赶回老家了,妹妹说她已陪着母亲去乡卫生院看过了,吃了药打了针,可就是不见好转。他就急了,狠狠瞪了眼妹妹喝,乡卫生院?乡卫生院条件多差,能查出什么?咋不往县医院市医院送?

    妹妹和妹夫就委屈地说是娘不让呵。母亲也替妹妹和妹夫解释,说你别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费那事儿的。就是点小毛病,县里市里地跑,犯得着吗?

    他细问母亲的症状,母亲说没有什么呀,就是吃不下东西,有时还呕吐。妹妹说岂止,不止不想吃,还有腹疼,有时还便血呢!他觉得不对劲儿,也不管母亲怎么阻拦,张罗着将母亲接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了,母亲患的是癌症,胃癌,且已是中晚期。他如闻晴天霹雳!可他和妹妹、妹夫商量了下,决定瞒着母亲,只给母亲说是胃炎,手术一下,住个把月院就好了。母亲摇头说,手术啥呢?手术……我还真有点害怕,吃药吧,给医生说就吃药好吗?院也不用住的,家里还有鸡儿猪儿啥的,地里还有那么多活要干,住啥院哟……

    他参加工作出来了,妹妹结婚后也去夫家了,家里就只剩下母亲独自一人了。他结婚后曾把母亲接到市里来住过几月,是刚生女儿那年。可母亲带了三四个月孙女就回去了,说不习惯,说丢不下老家。妹妹、妹夫家离他老家那山村不远,五六华里吧。前几年妹妹、妹夫盖起了新房,想把母亲接过去,母亲也是不去,说她习惯了一个人过,习惯了老山村的老窝儿。

    母亲一年年老了,可人虽老了,却还算硬朗。平时家里地里,村里山上,找柴担水啥的都是自己动手。还养了几只鸡,一头猪,说如今啥东西都让人不放心了,田里地里是化肥,鸡儿猪儿都喂饲料,还是亲自喂养的畜牲吃着放心!如此这般,母亲就时不时把她的放心蔬菜、放心鸡蛋和放心土鸡往市里他家送。杀了过年猪,也总要给他留半边,除了鲜肉,还做许多腊肉、香肠、油底肉之类。

    他和妹妹劝了半天哄了半天,医生护士又配合着做了好一阵工作,母亲才不说立马回她的小山村了,才好歹点头答应做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