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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工作日

    约莫两星期左右的一个午后,掰了掰有限的十根指头算起来的话,也差不多将近一个月。我入神的看着自己涂刷着浅灰色指甲油的甲片。暗自为逐渐融入工作节奏感到欣慰、同时也没有以往我所遇到过往上司与同事之间或明或暗的猜度紧绷状态,人际关系无疑是衡量一份工作的关键性阀门,这股关系往往比工作本身更加重要。

    我工作量更多是文书工作,但却比以往任职过的岗位的工作要明显流畅;最为具体的表现就是平时拽写的一些文书与报告,当我将这些交给总监审批后都几乎通过而不需要作什么修改;想必有过文书工作经验的人都相当厌烦反复修改,我以往遇到部分上司轻则小改、重则大改,更有甚者只会扣错字与更换词汇,还有部分甚至不厌其烦的多次要求修改个别标点符号。所以,如总监这种果断又宽容的上司相当难得。

    我用另种悠然状态从背靠椅背的姿卧起,脊椎远离办公椅背伴随着滚轮挪动,把胳膊穿回披在肩上的正装外套。午间的间歇时右鼻腔因为着凉感冒而塞住了,眼眸也像是被一层薄膜覆盖暂时性的陷入朦胧。

    觑觑看向左侧的总监办公室,当百叶窗拉上时,那就代表总监他在办公室内,当然这只是一种默认说法,默认只要是百叶窗遮掩起来的时候,我就会觉得总监他就在里面。但他虽然在里头,但又未必完完全全的在...或者说全部分都存在于里面,他可以在办公室里、也可以在某个地方,一部分在此时此地、另外那部分在彼时彼地。有时候太阳光可以把总监的身影投射在百叶窗的叶片上,其实未必每天都会有太阳,与其纠结每天都是好天气不太现实,也没有这个必要,但可以确定的是,今天没有太阳。

    座机密集的通气孔上发出总监的声音,“可以请你进来我办公室一下吗?”

    总监温和的声音刚刚消失,我便着手按下那个红色按钮回复说,“好的。”

    我抖擞抖擞精神,便拿着记事本准备进去总监办公室,食指弓曲敲在实木门上,——鼓起的食指每次这样敲门时我的手指都察觉到微微痛楚,但显然我每次都敲得如此用力——实木门后响起后约莫数秒,响应了总监招呼我进去的声音。

    我扭开门把手后走进去,办公房内有轻许吞吐香烟后产生的烟,烟随着通风的窗户轻轻流逝。总监他正在用一块丝绒蓝色布块慢悠悠的抹着一尊青铜雕像,蓝色的布块来来回回擦着,无论怎么样擦抹后布块也还是那么的干净,抹来抹去也抹不出什么灰尘。

    我把文件慢而沉的放在他的办公桌前,总监朝我点点头后便温温吞吞的把那尊青铜雕像放回在办公桌左上角的红绒岩石灰的底座上,再把那块布用一种独特的交叠方式叠好放回在拉伸的抽屉内。

    我偷瞄着总监的办公桌,桌上有一份日报,刚刚翻到A2版,大字体的粗体黑字写着:男子虐待流浪猫和狗的标题,接下来标题下方那些黑白灰密密麻麻的蚂蚁文字想必一定是控诉虐待宠物猫狗的文章。

    除开报刊外,办公桌相当整洁,甚至整洁的有点刻意。直觉看上去不像是办公桌该有的整洁,一丝不苟的摆设和一尘不染的办公桌,连一旁水晶烟灰缸内的烟灰也相当完整,像是单纯的把香烟点燃后让它自己燃尽后产生的完整烟灰。

    总监看完文件后对我说了近几天的一些行程与安排,这些记录行程表没有什么紧凑的关联,比如下周星期一上午在招商中心做市场调查、星期二在中央商业楼参加一场议会、突然又跳跃到星期五去一场商业酒会,又回到星期二下午想要去见什么先生女士等等,我一一准确无误的记在笔记本上,然后再预先查看出发地点和预订地点,然后再一一排序妥当。

    总体感受来说,实际上工作并不怎么忙碌,甚至可以称得上相对没有太大压力。但压力往往不是来于工作,更多是同事上司之间相处的融洽,这种安心的工作环境也很大程度归功于总监温柔平易近人的原因,一位通情达理的上司往往让氛围积极。

    平日我需要帮他接听一些客户的电话,记录口信之类。大多数是约一些人见面,然后一些人约他见面,他并不需要我一直跟在身旁,偶尔他会一个人自己去应付那些需要见面的人,实际上就算去了,也只需要偶尔记录一些需要我记录的琐事,然后把这些琐事整理,剔除没用的那部分留下有用的这部分,有时候我则只是坐在他身旁,未必需要我陪聊或加入话题之中,只需要露出礼貌微笑和认同对方说的话。他更加看重于一种第一印象的态度、一种令人安心和乖巧,有些人也许天生就没有这种感觉,有人也许可以很艳美和出彩,但未必给人一种舒服的安心与无害的直观印象。

    我对目前这种工作状态很满意,能让一度没有安全感的我感到满意安心的工作,算是我这位没有远大志向女人一个暂时梦想。每当被提问到未来想要有什么抱负之类,这种问题总是偶尔会有人问起,周围的人都有或大或小、幼稚或踏实的目标时,我总是不能佯装若无其事的说出一个,甚至连敷衍也显得那么的磕磕巴巴。往往需要在脑内编造一个假目标来伪装应付这些突如其来的人生抱负。我不知何时开始承认,自己也许就是一个没有梦的女人,而且我也没有对自己有这种想法而因此觉得没有意义…我不认为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眯眯眼的午睡过后,脑子总是想着一些算不上有逻辑的片面场景和一些想不起的事情尾部,我想起最近发生在第六大道的街区发生的一场火宅,火场是在一个办公区的十五楼——整条街道充斥着警报声,维持秩序的警员仰望着上方涌出的黑色烟雾,除了些许在黑烟里蹿出的火苗外几乎看不见明火,上面有的文员因为走投无路从高空跳下,玻璃窗破裂的碎片坠落速度远远不及人体,文员卟的融化在警戒线内,围观人潮哗然,尖叫和嘲弄彼此起伏——前几天路过时那个失火单位外壁已经是一片熏黑,还有几位做修缮作业的工人,接下来我又想起一些关于抽象主义的书籍的某些段落句子和影片里的特写镜头,在我逐渐回过神后已经虚度了一段光阴,时间就是如此变得毫无意义。

    翻出零零散散的行程表,出于习惯看了眼挂在办公桌上的日历——小熊图案下面画着红圆圈的日子都匆匆而过,比跨过一座潜意识的微缩山丘还要短——今天是星期三,没有什么特殊节日的星期三、没有伟人需要缅怀、没有纪念日,只是一个比生活更加寡淡的星期三。

    看着笔记本上还没填满的那页,我翻到前一页查看着总监他今天的行程,其实我早已知晓他下午要去的地方,但我就是感觉反复琐事一些能杀死部分的无聊时光,姑且就默认为“相当有必要”的一环。我盘算着笔记本上看似安排密密麻麻的时间、数字、地点、先生、小姐、经理、特助和各式各样的人,藐着自顾自萌生一股腻歪歪的无聊从午后泛起。

    揉着眼眶,富有惰性间无意看见袖口上纽扣与袖口纽扣接线上残存的碎屑。是面包糠的碎屑,原本黄色的碎屑附着在黑色正装袖口上显白得显眼,提了提衣袖,抖了抖后吹了吹。虽然还有微量残存,但已无谓计较。

    说起这些面包糠碎屑的话,倒是让我又开始不自觉想起商务大夏旁的一个浅水公园,公园经常有一个喂养流浪猫的老人。

    我偶尔会在办公室周围几个街区找地方吃午饭,午饭后便随意在附近闲逛,就在闲逛的时候留意到喂流浪猫的老人。时常在公园长椅那给野猫喂食,大概是两周前我就留意到他,这位老人衰老、独孤、迈着风烛残年的身躯到公园里喂食着流浪猫,市政风貌人员执法也对他尽量温和,因为几乎每个人都感觉到,老人退休后的生活无尽空虚,他似乎把这个喂流浪猫的举动当成自己唯一寄托,假如他失去了这一寄托,也许生命就就真正完结的时候。

    这个肌肤层层重叠着的老者,皱纹让一个人松松垮垮,甚至无法足以支撑起他那套旧西服。他提着不大不小的塑料收纳箱,收纳箱压着一份报纸,一旁还有一个环保袋。

    我一开始只是对他廖有印象,他垂垂老矣的样子足够让人难过,我为此尽量礼貌的没有往他身上其它身体多做观察。后来我午饭过后也会在浅水公园逛上小阵子,我从远处观察后到足以被发现的地步,站在一个足够礼貌点距离,一个尽量不影响老人的距离,双手插在黑灰西装铅笔裤兜观察着,观察着老人伸出饱受风湿关节炎的食指,他想努力把畸形的手指伸直却力不从心,衰老的手一抖抖的把收纳箱从环保袋里拿出来,再僵硬的打开箱子,抓起一把,每次抖动都洒落些许。

    流浪猫们仿佛像是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一只稍微大胆的先锋军带着冷漠的表情从灌木丛的护栏窜出。大把大把面包糠碎屑不均匀的散落,犹犹豫豫的灵巧身躯,几只占的先机的猫围作一团,较外几只则舔舐着周围零丁的面包糠。猫尾巴遥遥,随跟又跟着几只生动的摇摇尾巴从五个方向开始靠近老人,显然这些看似没有主人的野猫已经有了一位人类知己,一种人与动物长期生成的脆弱的信任感,我杵在那可以看上一整天,我喜欢看这副场面,这副以衰老身躯呵护动物的场景,以往我对衰老的体态感到恐惧,虽然这终将大部分人迎来这种结局,但本能的消极却是无法自控。

    此时老人也像是一只暮态老猫般抖抖的侧过身子,他重复性般把手伸进箱子里想抓起一把时,他无意看见我正在观察着他,我为了礼貌,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把目光望向更远些的雕塑的圆形喷池。

    “你…你,姑娘,你要来喂喂这群小家伙吗?”老人手僵硬得像是靠扯线的木偶断臂。

    一开始我还没意识到老人是在对我说,愣神过后我便立马把插兜的手抽出。“嗯啊?”

    “你要来喂喂这群小家伙吗?”

    我手无处安放的在胸前做着青涩的动作,点点头缓缓往老人那边走。还没靠近老人时,流浪猫们就已经警惕的做出逃窜的准备,老人抖手的动作变大,我忍不住不礼貌的瞧了瞧老人的手。

    “创伤性帕金森,年轻时开机车从高处摔了一跤落下的病根,没死算是老天爷给面子…但最近越来越不听话咯。”他看着自己的手对我说。“但对于一个垂垂老矣的废人来说,也没啥好抱怨的咧。”

    我笑的小心翼翼且默不作声,两只手掌并拢的接过面包糠像是拜佛一样转向那堆流浪猫。

    面包糠的碎屑从我指缝间洒落,像是玻璃沙漏裂开一条缝,把细沙砾从裂缝里流出,猫咪们对我好奇的同时保持着那股显而易见的心有余悸,像是害怕再次受到某种伤害,但同时也正在一步步迂回在我周遭。

    嘴巴则自顾自的呢喃着什么。

    “又少了一只…”老人在碎碎念,我并不清楚他是碎碎念还是对我说的话,因为他的声音实在太涣散。

    老人摇摇头,继续刚刚那段重复的流程,四、五、六、七……九。

    “少了少了。”

    “怎么了吗?”我问。

    “这个月又少了两只。”老人小皱纹被大皱纹夹着,像是一层层不属于他的肌肤。

    “我最近眼睛也出来些问题了。看东西也大不如前了,其实也不单单是眼睛,感觉整个人都如此。”,老人有一种安之若素的知命感,“前阵子割过白内障后回来也少了两只,难不成是我手术后看得更加清晰了,反而才察觉猫越来越少了吧。”

    “也许…它们只是到别的地方觅食而已。”我拍落掌心剩余的面包屑,语气揉搓着安慰。

    “也有可能那些失踪的小家伙因为吃不惯这些面包糠。”

    面对老人的忧虑我无法解答,只是重复着把面包糠抓起后挪到猫群之中从指缝间流逝,猫群们开始围绕在我的身旁开始舔舐地上的碎屑,这是相当奇妙的感觉,以往对陌生人的戒心与畏惧态度竟转变得如此简单。指缝间的碎屑如沙漏般流光后,我伸出食指,没有完全伸直,也随老人一样数了数流浪猫,得出来的数量和老人数量如出一辙;而且还发现有两只正在吃面包屑的猫脖子上挂着铃铛,铃铛随着舔食的动作发出叮当声,又响了响。我开始想,它们是什么时候被遗弃的呢!?

    下午的工作早早结束,走在下班路上约莫下午六点钟左右,望向路口对边围蔽施工道路才惊觉已经在等待的红绿灯变幻。抬头看看红色站立的行人图案,今天过得比往日要快得多得多。图案变绿,站立图案开始动了起来,斑马线时被焦急归途的肩膀被擦蹭数次。沿着下班的路一直反途,路过驾校,尽管顺路,我想起自考到执照后也颇少回到里面瞧瞧。

    我在路口便利店买了两包香烟,一包红白相间款的万宝路、一包是渐变绿的KENT健牌的薄荷味女士烟,尽管教练对什么香烟牌子没有太多讲究,但我还是多卖一包万宝路给他抽。驾校里的人抽不惯女士香烟,但我则不想抽太过浓烈的香烟;一来是觉得不健康——笨女人你都抽烟了,还追求健康;就像吃维生素后熬夜、就像吸毒后吃补品——。二来则是不想让香烟气味残留在身上和体内——褐黄色的牙齿和暗红色的牙槽,暗哑的肤色和满嘴恶臭,长期的烟鬼无时无刻都散发的气味——

    我把烟揣进口袋,沿着一条黄昏时分的水泥路往训练场内走进。今天徬晚训练场上寥寥数人,三辆训练车躺一横两竖的停在地上黄色方框线内。教练此时正站在另外一辆磕磕顿顿的训练车外吆喝着。其实我对教练也没有多少认识,只知道他是个中年老烟枪,说话有点刻薄,但人却没有嘴巴刻薄——考试场外守候和及格后的举手投足,还有击掌——他知道附近路段什么地方有摄像头什么地方没有,开车像是永远在超速却没有撞过车。

    我向教练打了招呼,站在他身侧,与他在黄昏里看着一辆一动一静的训练车正在往后倒入黄色方框线内。挺很欣慰他还记得我,训练场学生来来回回,他倒是记性不错,仍然记起了我。

    “假如每个人都像丫头你这样一学就会就好咯。”教练交叉手臂对着逐渐偏离直线的训练车说。

    我古怪的呲了呲牙,把刚刚买的香烟递给教练。

    教练接过万宝路,熟练的撕开了裹着烟盒的那层薄薄塑料包装。

    “唉唉,往哪边拐呢!右边,右边!你他妈分不清右边是哪边吗?练了这么久,连方向都整不明白。”教练对着训练车训话,同时用手指敲了敲香烟盒底部。

    我笑了笑,仿佛想起往日握着方向盘被副驾驶的焦虑训斥的时光。

    教练把根烟递给我,我接过香烟,他从那件每年如一的黑色条纹外套掏出一个塑料质地的打火机,先点燃自己嘴唇边上那根,再点燃我这根。

    我和教练一前一后吐出烟雾,训练车车轮压过黄色规划线后车身急剧前倾便没有了发动机阵阵颤动的底噪,“又这样,又这样,离合都踩不明白,还压线。”,重新打火的发动声伴随着教练恨铁不成钢的渍渍声。

    我看着似曾相识的场景,用力拽进一口,不料却被呛得咳嗽,我摆摆手自顾自的怪笑起来。接连继续呼出烟雾,往不远处的回收厂建筑那边飘散。

    这时候,回收工厂围墙上扭曲缭乱的藤蔓蹿下一只橘红色的花纹猫。它往和教练这边慵懒的走来,我看着它走近我脚踝边,它把橘色猫身蹭着我的裤脚,然后那副虚无的表情和我一样看着黄昏。

    “哇,它还在呢,我在练车的时候它就在了呀!”猫蹲下,用两只爪抵在水泥地上支撑着。

    “对啊,这家伙比你们这群来来去去的学员要长情不少。”

    “所以它还是靠吃废品回收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活呢!”

    教练点点头,“我有时候喂它一点,偶尔有些学员手上有什么面包或者零食也许会喂它一些。没有的话就去垃圾桶找一些残羹剩饭填饱肚子,野猫不可能会挨饿。”

    “真可怜,还是和以前一样。把小家伙吃坏了怎么办?”我蹲在猫的身旁,和以前那时候一样捋捋它的毛。“我家那只蠢猫上个月肠胃病才去宠物医院。”

    “流浪猫可没有那么脆弱。”

    “也对。”,我摸摸猫咪的头表示认同,“宠物猫和流浪猫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你最好别乱摸,小心这家伙指甲,上次有一个女孩也被抓伤了。而且它好久没有洗澡,说不定有虱子。”

    “不会啦,我以前也是这样摸它咧。而且啊,猫最会保持整洁,这方面比人要擅长。”

    日落了半截,黄昏越来越暗,我和教练静静的开始没有话说。此时:流浪猫在用舌头梳理着毛发、训练车引擎声在一次停顿后就没有响起。

    漫步回到了家附近,嘴上第三根的薄荷烟燃剩半根,淡然无味的薄荷烟抽起来更像一股形式感,徬晚几乎到了尾声,脚上的逊去几分黑色的漆皮鞋几乎反射不了什么光,用鞋底挤熄烟头便往家那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