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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萨摩耶(上)

    家住在一个商品房的住宅小区内,一条长街走到三分之二便有一个小斜坡拐进去。应该七点多了,以初夏来说,这个时间段路灯才刚刚打开。

    再走过三个路灯左右的距离便到住宅区侧门门外,住宅区内与外街热闹相形见拙,反而像是闹市内的幽静山谷,但却又离闹事仅仅一街之隔。我居住单位的房东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是两位通情达理的老人家,房龄不算久而且配有基础生活用品和家具,租金比市场价便宜,两位老人家因为长期居住在疗养院索性把现在这个单位长期放租,好像有一个已经嫁到国外的女儿,老人家健谈的口中总说我像他们的女儿,我不曾见过二老的女儿,往往谈到关于他女儿时只能陪一陪浅笑。

    乘坐电梯走过外廊就到了家门,路算不上长,只是每次走过都觉得疲惫。

    走进屋后,钥匙桌上的电话响起一阵阵铃声,把门关上,打开灯,甩甩皮鞋,脚掌踩在冰凉地步上燃起来一股麻痹酥麻感,这种感觉逐渐在袜子包裹之下缓缓涣散,我拿起话筒,“喂?”

    电话那边没有什么动静,这种没有动静持续了两三秒左右,然后就那一边就把电话挂断了。打错了吗,我没有多想,把话筒放回固话上。

    我在厨房洗了把手,望着很久没有开过窗户外的车流,车流与骚动被窗户隔断,此时,昏暗的睡房内的阴影在晃动,阵阵猫的骚叫声响起。

    习惯性的拿着遥控把电视打开,我想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喜欢把电视打开,仍由电视内的频道和节目播放出什么声音,我已经潜意识的把这种声音嵌入到我所缺乏的安全感和躲避冷清的行为。在洗过猫咪的食盆和水盆后。我一边吃着从便利店买的方便咖喱饭一边看着播放着《穆赫兰道》的电影花絮,味道实在算不上好,但也远没有到难吃的地步,只要把它当作正宗咖喱饭来吃,再想一想它的价格,就会变得好吃些许。

    细嚼慢咽的饭后发一发呆就已经将近十点,最近往往到凌晨才感觉有睡意,此时(lucky)坐在我盘在沙发上的腿,我看着毫无营养的爱情剧,它看着毫无营养的我;lucky是一只英式短毛猫,它和其它猫一样,有招人喜欢的属性。但lucky显然看上去有点笨拙,我怀疑它离开了我就是否能生存。不过细想几乎每个养宠物的人也是如此,总认为自己的宠物比外面的脆弱、整天忧心忡忡的担心个不停。

    原本我从小到大也没有想过要养什么宠物,至于为何有养宠物的想法全因为我的一位闺中密友,我和她在大学认识,大学宿舍有四位宿友,闺蜜便是其中一位,她活泼开朗,说话叽叽喳喳呜呜哇哇,宿舍里气氛融洽有闺蜜很大功劳,如今想起也未必如此,因为大学宿舍里的宿友都十分友好,起码每个人都愿意对我好,想起来反而我更像是宿舍内她们的宠物,姐姐们总是热情洋溢,教我装着、教我打扮、带我去交朋友,回想起来能遇见她们也相当幸运。

    大学宿舍内曾经因为流行过一阵子养宠物的风气,几位宿友也有养些什么宠物,但也只是偷摸养过一段时间,宿管阿姨可不是一般精明,终究还是要把宠物带回家。但没想到闺蜜毕业后从事有关宠物相关的行业,她有一位宠物店朋友的猫生产了小猫,她用一段段甜言蜜语劝服了我和她一人养上一只,都是英式短毛猫,我这只叫lucky、闺蜜那只叫Candy,她说lucky这个名字很俗,但我说起码俗得挺可爱。

    刚开始,我没有养宠物猫的经验时确实手脚慌乱,那简直就像是一团乱糟糟的噩梦,你很难相信这只小家伙能给你的生活里的一亩三分地造成什么毁灭性的打击,凭借让人心生怜爱的可爱外表足够让你无数次原谅它。但实话实说,如今lucky确实已经成为我生活一部分。

    回想起在我带它回家的第一天时的情况相当凄凉,犹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雨,那时候lucky已经被宠物店照顾过一段日子,但还算是小猫,以前我总是被别人保护,如今这只小猫却让我产生一种保护欲,我捧着宠物便携箱在公交车站等着一辆辆路过的计程车,车站遮雨棚要多狭窄就有多狭窄。我坐在一横狭长的椅子上,就是那种只能架住你半边屁股的椅子。雨在雨棚上聚集滴在地上溅射至窄脚牛仔裤裤脚,渗水的运动鞋里湿透的袜子黏在脚部肌肤上。大雨声中偶尔响起打闷闷雷声,天空偶尔被雷闪曝光,那只当时还未命名为lucky的猫咪可怜巴巴的在便携箱里抖得让人心碎,它紧缩在箱子角使其倾斜,——白光把雨夜照出一道痕迹,频密雨丝往下流动——我把车拦下,把箱子抵在胸前弓背走上计程车,身子看已经湿了半截,车里的空调很冷,我和它一起冷的发抖,我永远忘不了那晚把lucky带回家的场景,特别是它在担惊受怕的卷缩时的时候,就像墙壁上的抓痕一样,只要一看就知道存在过的痕迹。

    实话实说,养一只宠物远远要比想象中要麻烦操心得多,特别是养一只猫。

    首先你要小心它会不会从高楼上跳下、其次开门时总要提防它会不会从门缝里蹿出门外。在日积月累的习惯下,我如今窗户不敢开、外出也习惯性的从门缝挤出。而且,崩溃时刻也相当多,像是墙角或床单的尿液,没有什么味道比猫咪的尿液更加难闻、而且猫还有一点令人头疼的便是掉毛,毛像是蒲公英飘零般沾到衣服棉被或什么纤维上,无毛猫另当别论,假如是长毛猫的话,那它排便时是相当容易沾到自己的粪便。

    而且假如要出远门的话,就要把宠物寄托在宠物店里。最重要一点便是祈祷猫猫不要生病,看病的钱往往比宠物本身的价格要高得多得多,最重要的一点是,就算你花钱期盼它好起来时,但…还是没能救过来,这是最心碎的时刻,往往只要一想到就已经足够残酷,往往有养猫人半途而废,这也是流浪猫原因之一。

    就此打住吧,负面想法像是阴霾,越是要去想,就越会往消极方向延伸,心里越害怕什么,心理效应仿佛自我惊吓般可怕的结果接踵而来,越想越害怕的感觉是最无谓的。对于lucky来说,我经常会有一股扮演一位拙劣母亲的切身体验,但小家伙总会给到你治愈感,足以融化所有糟糕事物的治愈感,仿佛清澈的处女泉。

    此时瞧了瞧lucky一眼,它虚无、慵懒、惰性十足的蠢猫依旧如初般让我感到安全舒服。

    沙发末端的小茶几上的固定电话铃声响起,像是闹钟般的响声突兀的足以掩盖过让电视机剧场声,lucky在我的怀里如同触电般吓了一个猛拐头就逃窜到一旁摆放杂物的桌脚,面对它的窘态我鼻腔顿时蹿出蹭音,“哧,真是胆小鬼。”,我看着lucky躲到了桌脚那边,便把身子挪到沙发那边,接起电话。

    电话另一头对方一声不吭,没有丝毫噪音和任何底噪,只有近乎于没有的虚无寂静。

    “喂,喂,你好?”

    “喂,听到吗?”

    连连两声询问对面都没有回复,当我正想把通话中断的时候,话筒对面传来阵阵像是挤压塑料袋发出的滋滋声,宛如一位拾荒者摇晃着垃圾袋里易拉罐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连续碰撞接近十秒左右,那边就把此次通话挂断了。

    “打错电话?”,我戳了戳疑惑的脸窝,疑惑的脸上是疑惑的眼,看着此时电视正在播放着一部叫《香草的天空》的翻拍电影,电影中的汤姆克鲁斯在和一个像是心理医生的人在对话,但此时电话那头只剩下一阵拉长的挂机噪音。当我沉思着这通噪音的缘由时,楼下传来大型车辆的驱动声,邻居洗衣机的运作声,暗街野猫混淆着某位鼻窦炎患者的喷嚏声,各种声音开始将刚刚极度安静的气氛驱逐。虽然如此,但那股安静寂静的氛围的的确确让我陷入负面,仿佛让一切能听到的声响都带有一股不踏实的踏空感。

    我往上查翻了一下号码,这个未曾见过的陌生来电在下午时分也曾经致电,在五分钟内反复打来四次,没人接听是肯定的,因为我那时候正在工作,但此时我接通后对方也没有说话,但没必要多想,也许只是听到我声音后才发觉打错了吧,我看着刚打电话机发呆。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在家里、在沙发上显得十分空旷且不安。一股想要出去街上走走的想法从恐惧之中萌生,想要去一些具备人气的便利商店或者小吃街道。又过了一阵子静默的折磨后,我决定把想法变成现实,我本想用遥控把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关掉,但lucky似乎已经睡了,或者只是装睡,它一向听着电视声音都会比一般时候要乖巧和具有安全感,于是我轻悄悄的起身,没有关电视机,穿着一双拖鞋就出门。

    这座都市即使在晚上也活力十足,虽然夜幕没有一颗颗星因为热闹而为之闪烁,但在电线杆下的LED灯与卤素灯泡此起彼伏更有身处于孤独幸福感之中。道路两侧偶尔穿插的斜坡长楼梯下方是人来人往的夜猫子们。在夜市外有人刚刚上班有人刚刚下班,仿佛夜幕降临后才是生活开始的时刻。

    我走得很慢,运动裤裤脚的收缩绳拉得比想象中紧,37的脚穿着大两码半的拖鞋踢踢踏踏的走过了被交通灯染绿的斑马线,我没有目标的走进了一家便利商店。

    松动的拖鞋踢踏在便利商店的瓷砖上,“欢迎光临!”的提示喇叭从头顶感应器响起。一位戴着鸭舌帽的女店员背对着我,她正站在一张小板凳上踮着脚清点着较高货物柜上的数排香烟,听见提示音便把脖子扭过来看了看我。

    我踢踏着拖鞋到了饮料玻璃柜前,冰箱内一层薄薄的霜雾模糊着饮料轮廓,你必须要把冰箱柜门打开才能看清楚饮料的口味和牌子,不然只能模糊不清的看见一层层重叠的色块。

    拉开柜门,琳琅满目的饮料让我陷入选择困难的老毛病。茶、咖啡、奶和啤酒,我既纠结与饮料种类、又纠结与饮料品牌,经历了几分钟的角逐后,我终于拿着胜利者,一瓶罐头清茶。

    结账时女店员正在鼓捣着洋酒柜下的香烟槽,眼扫视着透明的烟柜,我向她多要了一包相当夺目和精致的粉色烟盒包装的香烟。我把罐头清茶递给她,她从烟柜里抽出那包像是幼童糖果般包装的香烟,统统用扫码机过机后告诉了我总价。

    我对价格拉了拉昂贵的嘴角,算是为买一包收藏品而掏的钱。从裤兜掏出钱包,心里为了不是整数而遗憾。

    结账后,我站在红绿灯不远处的的一个公共电话亭旁,我偶尔把胳膊或膝盖抵在人行道栏杆上。我佯装抑郁的朝着这条长路的街头结尾,抵抗着过于孤独的喧嚣,喝着清茶就没有什么想要去干、甚至连动也不想动。罐头清茶喝到将近一半就已经不想再喝了,口腔满是茶叶涩涩的感觉缠绕着舌头充斥着口腔,我把半瓶罐头清茶放在了垃圾桶的顶端,沿路车前灯照在垃圾桶顶上。

    由于香烟的包装太精致,我甚至舍不得拆开香烟盒的那层保护膜,我从袋口拿出之前抽剩下的薄荷味健牌的女士香烟,嘴唇叼起烟后,摸遍衣兜裤袋却才发现打火机在西装裤兜上。于是扫兴般把嘴唇的香烟摘下,塞回烟盒,顿时便失去抽烟心情。

    我留意到一旁颇为脏乱的电话亭内张贴的健身房广告传单,床单上的肌肉美男遮掩着我这个角度内望去的电话机,美男子的脸和健硕肌肉具备一种不协调的美感让我响起一种幼稚的启蒙。广告传单下是电话亭内垂垂摇晃的话筒,我不曾察觉有什么人曾经进去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也许是某种情感上的合理性,我走进了电话亭内,把摇晃复度越来越小的话筒安放回凹槽内,发现了出币口竖着一枚印着小丑图案的游戏币。拿起投币口的那枚小丑游戏币投进了公共电话那个锈迹斑斑的投币口,那枚游戏币如预料中因为不匹配从出币口“哐当当”的滚动而出,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存在,把那枚游戏币揣进裤袋随后便走出了电话亭外。

    又在电话亭外站了约莫十分钟,直到自觉没趣后从另外一条街拐回去小区侧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一辆垃圾压缩车正在使入露天停车场,压缩车看上去不算邋遢,有显然被冲洗过的痕迹,还有清许淤泥在轮毂内部,野猫的叫春声已然消失,剩下压缩车巨轮碾压路面的声音。

    我继续走着,不得不说这条侧路确实比正路安静许多,而且在午夜昏黄的街灯下把每个路人都照射得像是嫌疑人,所以经过的人也相互默不作声,仿佛把对方都定位心怀不轨。

    脚步加快的回到小区外围,从侧门进内,乘坐电梯回到家门外,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我就已经听见来屋子里固定电点来电的铃声,我比往常要迅速的插进钥匙打开了门。

    当我打开门时,铃声已经夏然而止,lucky则又害怕的躲在桌角低下,我抱起它抚摸安慰。我翻看着来电显示,才发现我出去的那阵子已经有将近二十个未接来电,同一个号码。假如是打错的话,也不至于此。

    我搂着lucky,于是然后尝试着回拨过去…但,没有人接听,也没有占线或者关机与忙音的提示音效,像是打到一个空旷的空间里,那个空间曾经有过人,但此时那个人却已经离开了。

    我此时环顾了屋里一周,有股莫名的心有余悸的后怕,我立马把电视机打开,于是抱着lucky走到窗户边透气,静默的恐惧依旧存,我和它都被刚刚被来电的铃声惊吓得不轻,此时在我怀里的lucky的瑟瑟发抖。

    “傻瓜,没有什么可怕的啊。”

    “真是胆小,仅仅只是打错电话罢了!”

    次日下午三点二十六分,此时正在伴随总监身旁,昏昏沉沉的会议,宣传部经理和设计师们讲完战略方针、探讨市场调查、分析潜在客户过后,已经四点三十左右。散会后我本以为会回公司,但总监却说还要领我去一个地方,但却没有说明是去何处。我不置可否,笔记本上行程表并没有记录,我想是关于工作上的事情的话,也无碍。只要他脸上挂着那抹安之若素的浅笑就足以让我愿意陪他去任何地方。总监以往都是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但他今天肩上背着一个的深蓝收纳包,蓝得近乎于黑,比一般公文包容量要大,也不知里头装着些什么。

    总监领我去到了一处购物广场外的一家咖啡茶餐厅,这边的广场里公司有一段距离,一段说不上太长的距离,但这段距离离比我想象中还是相对于长了些。咖啡厅内部颇具人气,一脚踏进去就已经闻到一股焦香的咖啡香气,装潢则是以大部分暖色调的摆设令来客感到舒适、磨砂墙面、折叠餐牌、橱窗精美的假美食、穿着女仆装的猫咪石膏像,天花还有一些各国风情的迷你衣服偶尔荡漾。顾客们望去像是热爱生活的人,聊谈的内容远没有到达令周围人讨厌的程度。与喜剧《老友记》里面那家名为“centralperk咖啡馆”有几分相似,虽然不尽完全相同,但起码直观感觉给我的便是如此。

    一位金色单马尾的服务员把托盘夹在腋下像我们走来,宝蓝色衬衫下的白围巾有深浅不一的咖啡渍——某种显微镜下的细菌形状,深灰色和褐色——她动作看似漫不经心,但没有让人感到不尊重的程度。

    也许是第一层稍显喧闹,总监提议到第二层,于是我们便从一个侧面是书柜实际是一条半旋转的楼梯走上了二楼,显然总监看上去并不是初次光临的样子。

    二楼的装潢和一楼没有太多区别,相对于一楼较为安静,但这种安静也是相对而已。二楼靠近广场那边有半侧露天区域,我们坐在露天区域外,桌椅木制的纹理很漂亮,坐上去还能感受到木制家具在午后阳光照射的余温,在阳光下我看见尘埃飘在空中;此刻祥和的气氛搭配着广场中央的号角式扩音喇叭响起一首音质不算好的《Theendoftheworld》,是一个摇滚男声版本,我此前没有听过。咖啡店里则播放着一些抒情的爵士乐,像是帮来客们寻找一些曾经不属于他们的情怀。

    我拘谨并拢着双脚,低头观察着皮鞋鞋面上细小的透气孔。偷瞄一眼总监,他此时正背靠在木椅上像一只正在努力晾晒着虚无的遣罗猫。总监目眸望向广场那边稍远的方向,仰脸瞧瞧天空,云层之间分得很开,阳光则是难以让人完全睁开双眼的程度。左脚搭在右脚上翘着,左脚西装裤因为膝盖让裤脚微微上提,露出了咖啡色的袜子。

    我也朝往总监视线那边望去,我想他大概是留意着广场末端的一个巨大箭头的广告灯牌,灯牌上写着许许多多店铺位置和商业广场地图。

    灯牌再过些便是地铁站出入口,午后拥挤人潮从地铁站挤进挤出,招牌下来来往往的人平均的往不同方向涣散。我把脸侧回来看了看总监,他此时微微把袖口挪了挪,瞧一眼手表。像是等待什么人、或是在等着某些事发生。我没有问,看着记录的行程表上空空荡荡,只是好奇的猜测接下来要进行的事。

    等了约莫十来分钟,我没有特别具体的表示什么感情,只是享受一下和总监的短暂咖啡时光和听着一旁广场的经典老曲,广播粗糙的音质播过第一首《Theendoftheworld》后就到《Yesterdayoncemore》、《Topoftheworld》,连续两首卡朋特乐队过后接着是《TrueFaith》和沙滩男孩的《YourSummerDream》。

    当广播里的五位沙滩男孩歌哼唱到一半的时候,总监幅度颇大的侧过脸,他缓缓望向广场那边。我眼光追随着看向那边,依然是刚刚那般景色,负一层的地铁站涌出一堆新的人潮,一位女人在汹涌的人潮内从我视野里脱颖而出,女人没有看广告牌与地图,也没有左顾右盼的寻觅方向,她径直的往这边咖啡店方向流动。

    女人越走越近,身旁牵着一只大型犬只甚为令人注目,那只毛茸茸的大型犬可爱往这边越滚越大,当我看清楚那是一只萨摩耶时,便与女人完全脱离人潮来到咖啡店褐白色的招牌下,随即被招牌完全淹没。不久后,萨摩耶和女人便从旋转的楼梯那边登上二楼,她身板瘦小,在那只洁白的大型类犬旁显得更加渺小了。女人向我这边挥了挥手,正当我怀疑与她是否朝我挥手时,身旁的总监已经也向她招了招手,这时我才惊觉两人是彼此认识的。

    女人笑得眯起眼牵着萨摩耶来到我们桌前,落座在除我与总监之外的那张空椅子上,萨摩耶则在她椅子旁好奇的看着我和总监,时不时喘着粗气突出暗粉色的舌头。她朝我伸出手,我们相互露出礼貌性的笑容,一边握手问候,在一定距离内,我闻到了一股香水味、薰衣草的香水味。我出于个人原因对薰衣草的味道十分敏感,假如在一个密封的空间里长期嗅入这种香气,我会产生胸闷且呼吸困难的过敏症状,但这位女人身上薰衣草香水味算不上浓烈,从我呼吸的状况来说,只是轻量。

    总监和这名萨摩耶的女主人聊起最近发生在酒吧街大道的一宗虐杀宠物的社会新闻,女主人谈吐有点市侩和低俗,在两句话内会本能的夹带一些较为不雅的词汇。我默不作声中偷瞄打量着这位女人,她年纪应该比我年长不少,大概三十靠后接近四十来岁,黑发发梢末端是曾经漂染后的没有光泽的金发,且发质枯槁而不健康。上半身穿着松垮垮的吊带黑背心,手臂上有些许汗液泛光和一部分没消散的淤青,看清晰一点更像是手指用力摁在手臂上的淤痕,淤青在她毫无血色的手臂上显得刺眼。下半身穿的牛仔短裙搭配网袜短靴,脸颊消瘦但法令纹很深,深沉而不算精致的脸看上去靠近命苦的那一边;心里不断萌生出一些冒犯的联想,目光短浅的我此时把她联想到了是靠出卖身体过活的援交女,但同时我也难以想象这位女士和总监会有什么交集的地方。

    正在我恶意猜度的思绪飘浮时,却感觉到自己脚尖被什么东西轻许拱动,我低低头一瞧,发现那什么东西,竟然就是那只可爱的萨摩耶,便不自觉的挤出一声轻盈的笑声。

    因为此时那只萨摩耶继而舔着我的皮鞋鞋尖,那位女人往着我脚边喊了一声“Amelie,不可以噢。”

    我、他、她,我们三人一同看着萨摩耶,但萨摩耶并没有停下来,还在舔舐着我的皮鞋鞋面,女人有点难为情。

    她朝我尴尬笑了笑,“抱歉哈,这孩子总是那样,怪难为情的。”

    “没关系的,狗狗喜欢我而已。咀~咀~咀。”,我舌根发出阵阵逗狗声,萨摩耶满脸好奇的抬头看着我,狗有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让人心生畏惧、另一种则是心生喜爱。此时,狗狗的眼睛懵懂无知般看着我眨也不眨,你会有一种抚摸它的冲动。

    我忍不住主动摸了摸萨摩耶的头,它乖乖的坐在我并拢的双脚脚腕旁,很乖的自己吐着粉色舌头看着我。

    “白绒绒的,怪可爱。像是天使翅膀的羽毛一样呢,抱起来一定很舒服咧!”

    “对啊。”女人频频点头,“你真该瞧一瞧它小时候,抱起来真像是一颗毛绒绒的毛球玩具一样。瞧瞧Amelie才几年就从小毛球长成大毛球咯。”,

    我缓缓举起手试探的摸了摸它,萨摩耶吐出舌头乖巧的蹲坐在我脚边,看上去显然很喜欢有人抚摸它。

    “它真乖。”,我顺着萨摩耶的头往下抚摸。

    女人笑着否认道,“不不,它可一点也不乖,坏心思可多不少。”

    “Amelie,它叫Amelie对吧?”,我越摸越感觉十分良好,像是不断揉着一个毛绒绒的枕头一般。

    “对啊,当初也纠结于改什么名字好。垫起枕头想了很久咧。”

    我停下来抚摸,Amelie则在我脚边来回蹭着,蹭着蹭,我留意到一些沙沙沙宛如沙锤一样的响声。声音来源则是萨摩耶脖子上的项圈,一个大号的浅色带墨迹的项圈,项圈挂着一个可拆卸的铃铛,可以发出一种区别与铃铛的声音,正常铃铛是叮叮~铛铛,但萨摩耶这个项圈却是近乎于沙沙沙的声响。

    当我纠结完这个别致的项圈后,转过头总监和女人已经把天聊起来了,我没有发表意见或加入他们之间的聊谈。他们又聊起一些关于这位女人父辈拟定下来遗嘱的事宜,遗嘱分量不算多,起码对总监来说是这样。关于遗嘱的事没聊多久,与最近都市内流行关于弗洛伊德的相关话题,聊的内容相当闲散稀碎且跳跃得毫无关联,根本到达不了需要去记录的内容。

    大概是因为薰衣草香水的气味的原因,我此时产生轻许鼻塞和鼻腔内搔搔痒的感觉,我尽量不失态的用手蹭了蹭鼻尖微微止痒。

    “你有养宠物吗?”女人这时候突然问起总监。

    “暂时还没有。但一直想养呢!”,总监拐了拐脸廓看着我。

    我手从鼻尖放下,不自然的折叠起部分笑容,抿了抿嘴角。又拿起咖啡杯子喝了一小口。

    “你说到底养什么宠物才比较好呢,明明很想养,但当真的到了深思熟虑的时候又不知道如何抉择?”,总监问道。

    “猫?狗?”,女人问。

    “我也不清楚,只是心里单纯想养只乖巧的宠物,只要乖乖的就好。”,总监拇指轻灵的蹭刮着自己灰色像是剃刀边缘一样的下巴,“就是那种会乖乖蹲在我旁侧的宠物,不会逃跑或者不听话,这样就足够了......对吧,Amelie?!”,总监无意的往我这边瞧了瞧,我们对视了一眼,我忸怩的故而低头不好意思,总监则随即又把眼神投射在萨摩耶上,萨摩耶听到总监的呼唤它的名字,舌头喘息停顿,尾巴摇摇晃晃的,从我脚边走向总监的脚边。

    “嗯,反正啊,不管养什么宠物也好,只要花了心思,它就会回报你咯。”,那位女人则展露出慈母般的宠溺笑意。

    “也对,假如所以宠物都像是Amelie这么乖,那的确值得相处下去呢。”

    “嘻嘻,你可别说,Amelie可一点都不乖,那时候我们刚刚相处的时刻,家里都是很狼狈的。”,女人边说边两只手的扣着木桌上的纹理。

    “宠物嘛,总会有不乖的时候。”,总监也着手抚摸着Amelie。

    “宠物除了主人之外,拥有的就所剩不多了,特别是狗狗,就算主人把它抛弃在大街上,它也会死心塌地的在城市里寻找已经不要它的主人。”

    总监脸上似笑非笑,“确实如此,明明主人都不要它了、明明主人都嫌弃而将它遗弃了,但还是舍不得主人,狗就是这一点令人头疼呀。”

    女人变得沉重了些许,但很快又重拾活跃健谈的状态,她看上去不像是会用放大镜来看待烦恼的人。往往很少人能如此,起码对我来说就难以做到。

    对于宠物狗的话题我没有多想、也没有经验融入话题,但我很想知道总监和这位女主人之间的关系,我心想难不成是情侣关系?但这位女人看上去和总监体态、气质、和着装风格简直八竿子打不着北。

    当然也不排除某些人就是有特殊情结;比如喜欢比自己年纪大很多或者小很多的人、还有喜欢身体某部分体毛浓郁的人、甚至还有一种口味颇重的喜欢闻伴侣体臭的人。我直觉认为总监不会是以上任何一种人,但我不分真伪直觉又让我感知到总监那张禁欲的形象下有什么令我意想不到的癖好。

    总监和女人不知何时聊起关于新加坡天气和酒店住房之类的衣食住行,关于新加坡过中细节十分详尽,显然有过不少在新加坡停留或游历的经验。

    女人每当聊到一些有趣或有体会的部分时,往往动作总是手舞足蹈的相当投入,甚至我一度瞎操心的怕她挥舞的手臂会把咖啡杯蹭翻,而总监则一直保持着绅士风度,双手交叠并放在翘起的膝盖上。

    看着两人我忽然想起些什么,我一直想要勾起自己正在准备忘去的某种联系。对了.....我记得上次在机场接总监机的那时候,总监说过因为宠物托运而耽误了时间,但他方才又说还没养宠物而想养一只……只是觉得奇怪而已,难不成......总监是帮朋友忙托运吗?难不成……委托总监托运宠物的就是这位女主人吗?我也没有往深处纠结,心里默认为是总监称自己有养宠物的想法,只是想与这位女主人展开话题罢了。

    熙熙攘攘的人潮稍稍褪去,广场里更换了一首关于加利福尼亚的南部不下雨的经典民谣歌,男歌手沙哑的歌声在广场号角式的扩音器缓缓传出变得更加沙哑,总监此时交叠的手掌突然从膝盖上抽起,“对了,话说回来,你还是住在那里吗?”,他指了指地铁站那边的某个虚无缥缈的方向。

    “是呀。还是那个地方。”,女人点点头。

    “地方不大吧?还习惯?”,总监问。

    “我倒可以忍受啦,但Amelie总是没有多大地方活动,所以我时不时就前它来广场这边活动。”,女人摸了摸萨摩耶的头。

    “养它肯定很花功夫吧!”,我突然加入话题中发问。

    女人扭脸看着我苦中作乐的点点头,“算一算的话,花到它身上的钱比花在自己身上的钱还要多呢!而且,单靠钱的话还是不够的,Amelie很需要人陪它玩,宠物最需要就是主人的陪伴了。”

    总监突然收缩了原本挂在脸上的浅笑,其突然程度宛如被海滩贝类被触碰时合上贝壳。他视线从萨摩耶挪到女人身上,当他意识到自己错愕的时候,又尽量让自己恢复了那般和颜悦色。

    大概接近下午傍晚时分,此时广场的喇叭吹起性感的萨克斯,伴随耳熟能详的《GoHome》回荡在空旷的广场,地铁站进进出出的人潮不断起伏——旧书翻页时传来腐朽气味和刷刷声,还有椅子挪动发出的刺耳声——单单看上去就已经陷入疲倦。

    不知为何,我此时舌腔味蕾逐渐泛起焦香的苦涩,刚刚那个女人仓促把咖啡喝完后便牵着那条萨摩耶离开了,我怀疑那位女士是不是总监的伴侣,但以总监这样一位男士很难对那样的女人感兴趣,但我又能有多了解总监呢?离黄昏不远了,我与总监两人彼此坐到现在。咖啡味和疑虑不约而同的冲击着我,苦涩感和迟来的糖分香甜,却具备让我陶醉的潜质。

    我有点疲意的托着脸颊,坐在傍晚露天咖啡露台外,安安静静的看着太阳被广告牌遮掩,剩下些许余晖在城市轮廓。他背对着仅剩下的霞光,看不清衣服纹理和他的脸,大概轮廓足以让氛围进入短暂的分离感,像是一场反类型片的开幕。

    回想起刚刚那个女人,虽然她谈话里总是以积极态度,没有令人心生反感的牢骚满腹,但她这种积极却让我感觉到未来一股毫无希望的伤感,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也许我只是错误判断了一个乐观积极的人。我很想问像总监这样优雅温吞的人是怎么样认识那位略显放荡的女士,我大可以像一位多嘴多舌的长舌妇一样脱口而出的把刚刚疑问抛向正在沉默的总监。但这跟我毫无关系,假如我问了,而他回答了,那便浪费了此时此刻我们彼此注视的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