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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喜帝回朝

    朔朝是这片大地千年来最强大的王朝,在它创立之初,汉族的版图扩大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但是如今百年已过,第四任皇帝朔喜帝夏稷早已经没有了先祖遗风,如今他刚刚结束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御驾亲征,在和北方匈奴的战争中,他虽然没有失守土地,但也没有歼灭匈奴,匈奴依旧虎视眈眈在长城以北。朔喜帝这次的御驾亲征在历史上常常不被人提及,因为这一次既没有解决北方的匈奴之乱,也没有让朔朝陷入衰弱,这次战争就像夏稷这个皇帝一样在历史中这样的无足轻重。

    秋风凌厉,西北风裹着沙土在大地上狂卷着,日落西山,长长的队伍正在缓缓前行。其中最大的车辇被六匹纯黑的骏马拉着,这是天子之车。天子驾六,诸侯驾五,没有人敢僭越。这时一道人影骑着骏马靠近车辇,那人轻叩木窗。

    “父皇,前面就是京师地界了,再一日就可回宫了,今晚要不要扎营休息一晚,儿臣先通报宫中筹备接风事宜。”

    说话的人是当今天下的大皇子夏常,他年纪最长,已经担任兵部侍郎,这一次随驾亲征他必须亲自照顾皇帝的饮食起居。车辇里坐着的正是当今皇帝夏稷,这次御驾亲征不仅没有胜利还让他染上了风寒之疾,虽不严重但也忧心。

    “不用扎营,全速前进,告诉他们不要准备接风了。让丞相东华茂,内阁大臣上官信,内阁大臣白禹,二皇子和五皇子明天晚上到宣政殿一同议政。”

    夏稷的声音从车辇中传出,虽不虚弱但也无力,夏常听着面色有些焦急,他连忙说道:“父皇龙体欠安,不如明日先行休息,后日再议也不迟。”

    “你有心我知道,按我的吩咐去做就好。”此刻夏稷的声音多了一丝威严,让人不容拒绝,夏常连忙领命告退。

    夏常回到自己的车辇中,车辇内坐着一名男子,看到夏常进来,连忙跪拜:“大皇子,不知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夏常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床榻上,把面前的糕点推给男子,说:“叔华,别拘着了,这是昨日宫里送来的糕点,父皇赏给了我,你尝一尝,不少江南的点心。”

    “谢大皇子。”那人行过礼,拿起一块青团吃了一口,白叔华从小在江南长大,很爱这一口,“大皇子叫我过来,应该不止是让我吃点心这么简单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叔华,今天你得好好给我出谋划策了。”大皇子目光如炬,白叔华见了立马起身,拱手行礼。

    “为大皇子,我白叔华当力不容辞!”

    大皇子摆摆手,让他坐下,说道:“明晚父皇要面见机要大臣并二皇子和五皇子,我估摸着是要商讨这次亲征失利的功过事宜。”

    “大皇子是怕,会定您之过?”叔华放下青团,“我劝大皇子不用担心,这次不但不会定您的过错,反而您定会收到嘉奖。”

    大皇子眉峰一挑:“怎么说?”

    “此次征战虽未胜,但是皇帝出征,必定得有件喜事,这个功给谁都是给,为何不给自己的儿子呢?至于过,皇帝宅心仁厚,过给谁这才是头疼的问题。”白叔华说道。

    “叔华啊,你就是太聪明,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大皇子叹口气,“这个功也像过一样,落在谁身上都不舒服,因为这上面带着父皇远征失败的印记。”

    “虽说如此,但毕竟大皇子也将是这次北征最风光的人,日后也算一份成绩。”白叔华说道,“五位皇子中只有大皇子上过战场,去过北疆,在军队中广得人心。北征是国策,日后皇帝必将再次发兵匈奴,到时候还有哪位皇子可以带兵出征呢?”

    夏常点点头,忽然一阵狂风席卷,车辇外风声如同鬼哭狼嚎。白叔华不禁身体微颤,仿佛感受到了这股从北方刮来的风中满是北疆战死的亡魂。

    “寒霜素裹阴风起,飞沙漫天走马惊。”夏常幽幽地念道,“叔华,这次北征死了很多人啊。”

    白叔华叹口气,说:“这次北征看似起源于五年前匈奴朝贡礼品不足,匈奴以牛羊瘟疫为借口欺瞒天子。但其实主要是匈奴西部的拔都可汗已经统一了草原十七个部落,十万草原铁骑虎视眈眈。如果不是长城挡在那里,他们两天日夜兼程就能到达帝都昌平,沿途没有部队可以阻挡他们。皇帝虽然不喜武功,但是狼子野心四个字还是了然于胸的。这次北征就是要趁北方匈奴还未成气候赶紧剿灭。”

    “京师五万铁骑,河西三万雄狮加上长城守军五万。这次十三万天子之师,却一点便宜都没有讨到。”大皇子夏常气愤说道,“北方的狼狗们太狡猾了,从不对阵,只会奔袭骚扰。我们人就算再多也不可能一字排开,把整个长城围起来吧。”

    “对战匈奴照这样的打法,纵然百万雄狮也是徒劳无功。匈奴是以逸待劳,攻其不备。我方应该长驱直入,奔袭其腹地,草原一马平川,他们族人躲无可躲。失去家园的骑兵不过是无根之萍,没有牛羊粮草,没有后援补充。”白叔华说,“其实一开始皇帝也是打算直取匈奴腹地,一则粮草不足,无法深入腹地,二则兵力不足,恐被夹击。在行军中途便粮草不足,只能回守长城。”

    “看来这一次负责北征粮草供应的户部尚书难逃其责了!”夏常冷笑道。

    白叔华笑了笑,说:“户部尚书几个脑袋?敢不发粮?不是他不发粮,是无粮可发。近年来,华中、华北、华南三地不是大旱就是蝗灾,粮食储备本就不足,去年京师的粮食供给都是从关东调过来的。这次北征原计划是征调江南的粮草,但是偏偏河道泛滥,粮草毁于一旦。只能从河西征调,但是河西哪有那么多粮食?为了北征一事,今年大朔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夏常拍了拍扶手,脸色凝重:“北征是国策,就算是河西的人死光了也是要打的!叔华,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且不要跟他人说了。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白叔华拱手告退,夏常独自一人坐在车辇中,透过薄薄的木窗他还是能听见北风的哭嚎,忽远忽近,连绵不绝。

    帝国的中心,昌平城内,夏宫里灯火通明,二皇子正在筹备明天的接风。夏宫很大,是皇城里最大的宫殿。这里在一百年前还不叫夏宫,它已经是三个王朝的宫殿了,王朝更迭,春来秋去,多少人在这里得意,在这里丧命。据说没有人的夜晚,守卫的士兵偶尔能听见里面有人在低语,也许是亡魂不死,轻轻述说着当年的血雨腥风。

    此刻文武百官、后宫嫔妃都在皇城内等候。按照朔朝的规矩,皇帝的嫔妃、皇子公主和文武百官得先出城十里迎接圣驾,皇帝和随驾的将军、大臣在城外沐浴更衣,而后皇帝和百官商定功过事宜。最后一齐进城,在夏宫论功行赏,大办宴会。但是如今皇子和百官都没有收到出城迎接的消息,按照礼法,皇子和百官现在都在夏宫等候。

    二皇子夏见远站在夏宫的长阶上,望着入夜的昌平城出神。五皇子夏牧看到了他,走了过来。

    “二哥在看什么呢?黑乎乎的有什么好看的,进殿里等候吧。”

    还未等夏见远说话,只见一道身影急匆匆地跑过来,等他靠近一看原来是皇帝的御前太监刘如海。他气喘吁吁,向二位皇子行完礼,还喘着气。

    “刘公公怎么这么着急?快进殿坐坐。”五皇子夏牧赶紧说道。

    刘如海谢过,说:“五皇子心疼小臣了,小臣是有陛下口谕得赶紧告诉二位皇子。”

    “父皇说了什么?”夏见远急切地问。

    刘如海长舒口气,说道:“皇上说了,这次回朝不许迎接,不许设宴。让二皇子和五皇子明天晚上去宣政殿一同议政。二皇子赶紧让后宫的娘娘们都回宫歇着吧,臣还要去和百官们转达皇上的口谕,就不进去叨扰了。”

    “公公慢走。”夏牧拱手行礼,等他走后,转过身对夏见远说,“二哥,父皇这怎么忽然不接风了,这北征结束一大推的事情,直接议政是为何?”

    “这我也不清楚,五皇子早些回去休息,明晚就都知道了。”夏见远微笑着说,他望着面前的昌平城,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次日,昌平城里议论纷纷,皇帝北征回城之际,不仅没有庆祝甚至百官都战战兢兢的。中午皇帝的龙辇进城的时候,整个街道都被清空了,没有欢呼也没有迎驾,整个帝国都鸦雀无声。这一天的大朔和往常的大朔好像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很多人都知道这一天还没有开始。

    入夜,夏宫东侧宣政殿。皇帝夏季正端坐在龙椅上,二皇子和五皇子在左右伺候。不一会儿,刘如海走进来。

    “陛下,机要大臣们都到了,都在门外候着呢。”刘如海毕恭毕敬地说。

    夏稷摆摆手,说:“都进来。”

    话毕,三人走了进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丞相东华茂。东华茂十九岁科举状元,出身世家的他不走明经科,偏偏十年苦读走最难的进士科。二十五岁游遍九州大地,从南方知县一路到丞相,大朔的官他基本都干过一遍。其次便是内阁大臣大学士上官信,他是从小跟在皇帝身边,从伴读到御前侍卫再到大学士。如果说大朔外面的人都看到东华茂,那里面的人看到的都是上官信。再后面就是内阁大臣白禹,出身世家,世袭的公爵,但是他才华横溢,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当朝为官,如今年近花甲,辅助了两朝皇帝,可谓国之栋梁。

    “臣等拜见皇上。”三位肱骨之臣行礼。夏稷让他们随意坐下,便开始听东华茂汇报北征时期的国家政务。汇报到一半的时候,夏稷忽然咳嗽了几下。

    “东华大人,这些事明日再说吧,臣以为皇上深夜召见臣等定是有别的事情要商讨。”上官信说道。

    东华茂笑了笑,他岂能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但是这件事情皇帝不开口,他哪里敢主动去触霉头。

    “臣愚昧,皇上龙体欠安,臣还拿这些政务到扰圣上。”东华茂跪拜谢罪。

    “东华爱卿言重了,你为臣之本,自然如此。”夏稷喝了口茶,说,“快扶东华爱卿起来。”

    刘如海赶紧凑上去,把东华茂搀到椅子上。一时无话,在场的众人虽然不清楚夏稷今晚到底会说什么,但是心里都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件事情谁也不敢提这个话头。

    “北征是国策。”夏稷庄严地声音响起,这句话在每个人心里好像霹雳一样,天子不怒自威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继续幽幽地说,“朕登基以来,北方匈奴一直是心头大患,如今长城上十万守军,每年要花朝廷多少银子!可没有他们,那些野蛮子两天就能到昌平来,到时候整个大朔的银子都是他们的。”

    “启禀皇上,这次北征浩浩荡荡,若非户部粮草供应不足,河西知府筹粮不及,灭了他拔都可汗不是问题。”东华茂起身说道,“臣请命,问责户部尚书张中光,户部侍郎吴培元、江丙炎调度不力之罪,问责河西知府徐寿曾筹粮不勤之罪。”

    夏稷看了一眼东华茂,又扫了一眼上官信、白禹、二皇子夏见远和五皇子夏牧等人,缓缓开口说道:“丞相要问责户部,你们觉得呢?”

    众人皆不答,这时花甲之年的白禹颤颤巍巍地起身,说:“皇上,老臣以为,户部尚书和河西知府已经尽职尽责了。这两年朝廷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去年昌平城的冬粮还是从关东征调的。户部这次精打细算,从江南筹的粮,谁也想不到河道会决堤。河西本就不是产粮大省,他徐寿曾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白公说的,皇上岂能不知?但是为臣者奉命行事,事情做不好就是失责,皇上神勇,击退了匈奴。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是皇帝有个闪失,难道还不问责他们吗?”东华茂愤愤地说。

    上官信起身,说道:“臣以为,丞相说的有道理,但白公说的也不失偏颇。虽事不利,但张中光等人却也尽心尽力。如今当休养生息,稳定朝堂。臣以为当前之际,问责但不问罪,方是权宜之计。”

    “不妥。”东华茂斩钉截铁地说,“这次北征不同往常,该问罪的必须问罪,赏罚分明才是我大朔朝风。”

    “老臣以为丞相的建议太过激进了,三,三位朝廷大员,轻,易不可动。”花甲之年的白禹激动地说话都说不清了。

    上官信也起身进言:“臣以为即使问罪,也得问罪工部的罪责,为何江南河道会决堤,去年刚拨款三百万两银子给江南修河道,难道一年都保不住?工部的人和江南河道局把钱都花哪去了!”

    “上官大人,不用这样谨慎,河道修缮是我主持的,三百万两银子修四千多里的运河,我的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东华茂冷笑一声,愤愤说道。

    “好了!”夏稷手拍桌子,声音虽不大,但一股无法说明的怒气和威严瞬间充满宣政殿。三位大臣和两位皇子连忙下跪,夏稷一直不开口,这五人额头上都冒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