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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雪女观

    飞扬的大雪下,视野并不明朗,沉昭顺着断鸿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间建筑物矗立在冰原尽头。

    白意在断鸿察觉到之前移开了视线,缓缓道:“你们的目的地已经快到了。”她微笑着询问唐双儿:“我没说错吧?”

    唐双儿怔愣着点了点头,白意再度看了一眼断鸿,道:“那后面的路我便不再陪你们走了。”她吹了声口哨,远处有狼嚎声呼应着响起来,唐双儿一听她要走,忙伸手,示出手腕上的一对玉镯说:“这个宝物……”

    白意笑眯眯地将唐双儿的手推了回去,说:“你就拿着吧,你回去的路上就不需要了吗?”

    明明是冰天雪地,白意赤着脚,手却很温暖,像是一团并不灼人的火,唐双儿带着几分羞愧低下了头,说:“对不起,我之前……”她看了一眼白意的脸,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白意不在意地指着自己脸上狰狞的伤疤说:“你是想自己冒犯到我了?”她哑然失笑,摇摇头道:“我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她从不在乎。

    说话间名叫欢颜的白狼已经行至白意面前,不过几刻不见,它的态度已经与之前天差地别,一看到白意,便不断用头拱着白意的身体往外走,像是在忌惮什么。

    白意无可奈何地摸了摸白狼的头,再次对几人说道:“我先离开了。”

    白狼见白意还不肯走,又张开嘴用牙齿叼住白意的衣服,想把人拖走,它不断用狼爪刨着地面,踩出大大小小的坑。

    她们的反应都不太对劲……作为唯一一个外来者,沉昭瞥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断鸿,余光又扫了扫被白狼撕扯着越走越远的白意,最终把目标定在唐双儿身上。白意心思深沉目的不明,断鸿也遮遮掩掩,也只有唐双儿最好探话。

    她拍了拍唐双儿,指着前方的建筑物,问:“你去过那里吗?”

    唐双儿老实点头:“去过,是一个雪女观,已经没有人供奉了。”

    沉昭一愣,观?她偏头看了一眼被风雪遮蔽的雪女观,在北地外,她见过许多道观。有的道观是凡人为了实现心中愿望修建起来的,有的则是凡人受了修士恩惠以后,凡人自发为修士修建。

    不知道那个雪女观属于哪一种,或者说,供奉着谁。

    沉昭问了唐双儿这个问题,唐双儿眼神讶异,刚想回答她,断鸿的声音已经幽幽响起:“叫雪女观,供奉的自然是雪女。”

    雪女……

    沉昭紧了紧眉头,断鸿再度开口,神色冷淡道:“就像海边的渔民出海前会祈祷海神保佑,北地的人们修建了雪女观,为祈求自己或者家人奔波在外时风雪不再,一路顺遂,为小辈祈求未来平安喜乐。新婚的夫妇会祈求幸福美满。”

    这雪女,挺全能的。

    但是既然这样受北地人尊崇,为何会被废弃?而且,雪女到底是人们编撰出来的传说还是确实有这样一个人?或者说是精怪?

    沉昭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几个零碎的念头,但她迟疑一瞬,没有开口询问,对着唐双儿道:“你能讲讲雪女的传说吗?”

    所有的传说,都会有一个故事原型,就像那位海神其实只是一位普通渔女,为了救人丧生,人们感念她的牺牲,为她修筑道观。

    唐双儿拧着眉头思索片刻,说:“有很多。”

    沉昭一怔,一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唐双儿偷偷看了一眼同样是北地人的断鸿,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说:“我从小就听过很多雪女的传说,各种方面的都有。”

    沉昭慢慢皱起了眉,她估量了一下她们的位置,说:“一边走一边说吧。”

    已经快到目的地,唐双儿口中的雪女还没有动静,又突然出现一个雪女观,难不成真的有雪女?

    断鸿也不太对劲……

    唐双儿没有发现沉昭的心事重重,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从最出名的那个故事开始说起。

    北地一开始是没有雪的,这里虽然偏僻而贫瘠,却不会有一年四季无休止的雪。

    但就算没有雪,北地也不适合人生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这里的地种不了作物,自然不会有人长住。

    后来,雪女来了这里。

    她落的泪变成了雪,她的哀愁笼罩着北地,让北地不再有阳光。有罪民逃难至此,她赋予了那群罪民永生。

    唐双儿说完了这个故事,沉昭笑了笑,她说:“很离奇的故事,修士可以以一己之力搬山填海,召雨引雷,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永远地改变一个地域的天气。”

    北地辽阔,一个人哪怕抽干了灵力也做不到全面控制如此大范围的地域。

    她思忖片刻,问:“还有呢?”

    第二个传说很浪漫,有一个被仇家追杀的男人逃进了荒无人烟的北地,仇家笃定身负重伤的他会死,没有跟进去。他倒在了雪山脚下,想到家族的覆灭,落下了一滴泪。雪女感受到了这滴泪,她从雪山之巅飞了下来,她爱上了他,为男人实现了他的复仇愿望,将北地的雪赠给了男人。

    唐双儿的故事到此为止,这个仙化版的穷小子配富家小姐的传说让沉昭拧起了眉。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道观,问:“还有么?”

    唐双儿努力思考,然后摇了摇头,说:“剩下的都是一些类似的雪女替人实现愿望的故事,我……”然而她的话被断鸿打断了:“还有一个,你没听过吧。”

    在不知道哪一片深山中,埋葬着死去的雪女,当有人踏足这片禁地,守护雪女的山中鬼会将误入的人们撕碎。

    这个传说的色彩与先前那两个完全不同,山中鬼……沉昭眼神扫过地面奇形怪状的岩石,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假设真的存在雪女,那么,雪女会不会不止一个?

    如果真的有能够长时间大范围控制天气的存在,修真界不会没有传闻,修士对于北地大雪的定义也只是可能存在某种上古大型阵法,没有人往人力方面想。

    谁都知道不可能,北地太大了。

    那如果,真的存在能够控制天气的雪女,而雪女不止一个呢?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残破的道观外,深深浅浅的脚印和零星的血散布在地上,一直延伸到道观门口。

    她看到了,另外两个人自然也看到了。唐双儿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战战兢兢地开口:“我回去的时候,还没有血。”

    断鸿看着脚印来的方向,低声咳嗽了几声。沉昭敏锐地扭头看她,断鸿面色如常地看回去,还对沉昭挑了挑眉。

    沉昭默默回过头,低头看着脚印,脚印很小,踩出来的坑深浅不一,似乎已经脱力了。

    她抬脚想向道观走去,断鸿一把拉住了她,问:“你去做什么。”

    沉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救人,那可能是个小孩。”说话间,她拨开断鸿的手,快速地向道观跑去。

    断鸿的手垂在半空中,她看着沉昭的背影,冰冷的表情第一次破裂,露出面具底下那个苟延残喘的痛苦灵魂。

    她对道观中的人的身份心知肚明,所以她痛苦。

    唐双儿紧绷着脸,紧张地环视周围。

    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都没有跟上沉昭。

    道观的门虚掩着,门口的血还是新鲜的,沉昭动作很轻地推开门,一进去就听到了抽泣声。

    ——明明她没进门之前完全没听到哭声。

    沉昭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了一个东西,才继续走进昏暗的道观正殿。

    雪女观很大,沉昭只能看见正前方有一尊人形的石像,应当就是供奉在这里的雪女。声音是从石像脚底传来的,沉昭皱着眉走过去,闻到了越发浓郁的血腥味。

    几乎是沉昭看见蜷缩起来的小孩的瞬间,道观的供台上突然燃起了蜡烛。

    沉昭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四下观望,供台上的蜡烛飘摇晃动,照亮了沉昭面前的人和石像。

    沉昭没有猜错,那是一个浑身染血的小女孩,跪着伏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晕过去了,抽泣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哭了很久的人才会有这种难以控制的抽噎,沉昭皱着眉,蹲下去查看女孩的伤势。

    出乎意料的,女孩身上的血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但是如果她身上没有伤,那为什么会有血一路滴下来?

    沉昭看了一眼滴状的血,将女孩扶了起来,女孩仰躺在沉昭怀中,露出来一张还带着泪痕的脸——血是从她口鼻中流出来的,

    她昏迷之前似乎是在拜雪女,有一摊血在小女孩的身前。

    沉昭紧紧皱着眉,她左手取下荷包,费力地翻找起来,小女孩已经昏迷,她自己磨的止血药粉用处不大,而且女孩受伤的原因不明她也不好随便用自己配的药,她没什么钱,药草买的都是最劣等的,配出来的药粉效果不算好。

    可是她师父留下的药又有什么能救人命的呢?能用的好用的全被夺走了,她能留下来的,也就只有活络血脉这种对修士毫无用处的丹药。

    她只能拿出自己那瓶止血药粉,为小女孩擦去了已经开始凝固的血,将她的嘴掰开,把药倒入了小女孩的嘴中。

    动作间,又有血从小女孩的鼻子中流下来,沉昭放了药瓶,撕下一节衣角,刚准备堵住她鼻子,小女孩又哇得吐出一口血,血滴滴落落地流到沉昭的手上,黑色的气从血中渗出来。

    那是修士的灵力。

    愤怒点燃了沉昭,她再一次觉得这个世道荒唐而可笑。

    修士可以随意对待普通人,而凡人毫无还手之力,如今,连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们都可以下手,甚至用上了灵力?

    这不可笑吗?不荒唐吗?

    别说孩子了,就连大人都不一定受得住来自修士的攻击。

    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是怎么支撑着受伤的身体走到雪女观的?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跪在这个已经废弃了的雪女观中,一下一下地跪拜,祈祷?

    可是谁会来回应她呢?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雪女身上,她连自己报仇都做不到。

    女孩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连抽噎声都停了下来。沉昭努力拍打着她的脸,想让她清醒过来。

    不知道是沉昭喂下去的那些药粉起了作用,还是雪女真的显了灵,小女孩竟然真的醒了过来。

    沉昭赶紧抱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轻声问她:“是不是很疼?”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沉昭,眼泪从她眼角滑下去,像是不可置信。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问道:“你是雪女娘娘吗?”

    沉昭应该回答不是,可是看着小女孩的殷切眼神,她嘴唇抖了抖,用尽全部力气才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她喉头酸涩,对小女孩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说:“我是,我听到了。”

    小女孩眼神亮了亮,呼吸急促起来,沉昭抚了抚她的背,说:“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冰冷的液体浸湿了沉昭的衣服,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努力抬了抬自己的手,试图捂住自己的嘴,声音微弱:“对不起……”她还想解释,沉昭不愿让她继续说话,打断道:“没事的,不要说话了。”

    小女孩却没有听她的话,她眼睛里再次流出眼泪,问:“雪女娘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沉昭只能无力地一次又一次擦去小女孩嘴边涌出的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怎么会呢?雪女……雪女娘娘不会让你死的。”她喉咙酸涩得有些说不下去,小女孩却咧嘴一笑,眼泪混着她脸上的血滴在地上,说:“雪女娘娘别难过,我清楚的……”她费劲地咽下嘴里的血,继续道:“我要死啦。”

    她茫然地看着上空,呢喃:“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我们。”

    “我们”两个字轻得像羽毛,羽毛在风中打着旋儿,慢慢地落到地上。

    悄无声息。

    在烛火映照下,雪女落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