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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沉昭醒过来时,她正躺在床上。

    从窗外透过来白而晃眼的光,她有些费劲地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间碰到了身边摆着的一个冰冷的物件,她有些怔愣,看着那把黑色的刀,伸手抓了起来。

    刀柄和刀鞘都是黑色的,她头痛得按住眉心,一时想不起来这把刀的来历。

    引霜夜要来了,她忙上忙下好几天,才打扫干净这个已经弃置的老宅。

    难道是家里长辈留下来的好东西?沉昭掂了掂黑刀的重量,觉得有点悬。

    这种刀又不能用来砍树又不能用来挖药材,想来也没有多有用,大抵只是个空有其表的花架子。

    她将刀从刀鞘中抽出,被雪白的刀光晃了晃眼睛。

    居然还是开了刃的,沉昭有些迟疑着将刀放下,起身下了床。

    踩进被火炉烘得温暖的鞋中时,沉昭短暂地晃了一下神。她很茫然地揉了一下太阳穴,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的陈设。

    离床榻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放着几本书和一盆焉了吧唧的花,置物架上放着几件精致玉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箱子,沉昭走过去,箱子里装着一些玩具,大多是些需要花费脑子才能解出来的小玩意。

    沉昭拿起一个鲁班锁,仔细看了看,才将它放回了箱子。

    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让她感到熟悉又违和。

    她回到床榻边,拿起了那把刀。

    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的房间只是一个内室,外面是一个更大更敞亮的房间。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人,一直发着呆,没听到她推门的声音。

    沉昭走过去,嘴唇动了动,问:“干嘛呢?”

    那个少女听到了声音才回过神来,被吓得一激灵,顿时埋怨地看向沉昭:“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吓死我了。”

    沉昭如常地微笑起来,她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似乎很擅长露出这种带着安抚性质的笑:“你自己直愣愣往这一坐,我还以为你怎么可呢。”

    少女瘪瘪嘴,说:“好嘛,本来是想叫你去看看遇青,结果她病又重了。”说话间她声音低落下去:“常宁姐说她可能撑不到下一个引霜夜了。”

    沉昭的脸色也顺应地黯淡下去,她看了一眼满脸哀戚的少女,呢喃着刚刚才听到的名字:“遇青……”

    好在少女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真正听到结局也只是短暂地悲伤了一会,她的悲伤轻得像风中的花粉,扑簌簌地散开了。

    少女很快便面色平静下去,开口道:“我想去南燕姑娘那里看看,家里的余粮不够,过完引霜夜,就不够供奉雪女了。”

    沉昭“嗯”了一声,头又有些隐隐作痛,但她面上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说:“我也得买点去,一道走吧。”

    少女站起身走到门边,沉昭叫住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等会,我口有些渴。”

    等到沉昭一杯冰冷的茶水下肚,少女推开门,走了出去。

    沉昭没有急着跟出去,而是呼出一团冰冷的气体,摩挲着光滑的杯身。

    为了印证心中模糊的猜想,她悄悄拉开那把刀,将尾指往刀刃上一按。

    刀像她预想的那样锋利,鲜红的血一瞬间渗出,沉昭盯着伤口,表情一时变幻不定,门外传来呼唤声:“姚沉?你在做什么?”

    沉昭按住伤口,嘴中连连应和着:“来了来了。”但是她还是没有动,而是用纠结而又犹豫的眼神看着黑刀。

    现在她正在处于一个奇怪的地方,她被强行灌输了记忆,她对自己的过去一概不知,唯一有联系的可能就只有这把刀。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刀没被带走,也许她是个很厉害的刀客,已经达到了人刀合一的境界。但是从被强行灌输的记忆中看在这个平静的村落随身带着一把看着就不太友善的刀可能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但是她没了记忆,又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眉头越蹙越紧,直到她看到黑刀上的血迹凭空蒸发,而后直接化作一缕光没入了自己的左腕内侧。

    她有些呆愣地看向手腕,拉下了紧紧绑住的袖口。

    最接近寸口脉的地方,九缕波纹一样的脉络呈圆形拱卫在一起,而莫名出现在沉昭皮肤上的纹路并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更类似于光泽一样的色彩。

    很奇妙的比喻,沉昭自己都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难不成真是人刀合一?她怀疑地向手腕伸出右手,反复几次,也没有刀再度出现画面。

    怎么说呢?沉昭对刀能够凭空消失这件事似乎不是很惊讶,她惊讶的是,刀似乎能消失在她身上。

    重点在于“她”这个主体,而不在于“消失”这个现象。

    外面的催促声越发急切,沉昭整理好情绪,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少女见沉昭出来,脸色才好了一些,她穿着厚重臃肿的衣服,跺了跺脚,问:“你在房间里磨洋工呢?”

    沉昭随口应道:“没有,发现家里桌子腿矮了一截。”她叹了口气,苦笑道:“废弃太久了,本来就是长辈过世留的宅子。我也是最近才收到消息赶回来。”

    捏造的记忆也没有给定她从哪里来,再加上她醒来时房间里那些风格迥异的物件,沉昭猜测自己的过去或许挺丰富,挑的应该都是她印象深刻的东西。

    那些东西她看着都挺亲切的,它们的风格也是天差地别。

    大概是编哪里都容易出漏洞吧,所以干脆不编了。

    沉昭漫无边际地想着,快步跟上了走得有些远的少女。

    天色有些晚了,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少女领着沉昭走到村口旁的一间小铺门口,然后探头探脑地望了望:“南燕姐,在不?”

    铺子里没有人。

    少女疑惑地说:“都这个点了,人呢?”

    沉昭跨过门槛走到桌边,看到桌子上有一张被杯子压着的纸,拿起来展开。少女凑过来,看着纸上的字念出了声,而越到后面,她的声音也越发干涩,最后哑然无声。“我是南燕,沈国雪卫。不管你是谁,请一定要相信我,说服你能说服的所有人,马上离开村子。有修士心怀不轨想要对村子出手,不离开所有人都会死。”

    纸上的字迹潦草,还有几滴墨洒落,和字迹粘连在一起,似乎是主人在极为紧急的情况下写就的。

    沉昭看着纸张,一言不发。

    少女惶恐不安的声音响起:“姚沉,南燕姐是在开玩笑对吧。”

    她六神无主地呢喃:“什么叫不离开所有人都会死啊?”

    沉昭努力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这位叫南燕的人毫无印象。她的记忆似乎只有回到村中忙了几天这个概念,村子里的人和事则一概不知。

    她将纸对折放入怀中,低声安抚:“别慌。”但是尽管说着这样的话,沉昭却对这个村子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眼前少女的名字。

    幕后之人粗暴地抹除了她对世界的认知和人际关系,然后塞了一段没用的记忆给她。

    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却没有伤害她,那幕后人的意图应该不在于取她性命,而是……让她更加沉浸地生活在这个村落中,以为自己是其中一员。

    想到这里,沉昭抬起头,幽幽看了少女一眼。少女被她看得下意识后退一步,问:“你怎么啦?今天怎么怪怪的。”

    这个少女对自己的认知是来源于幕后之人吗?她认识的人不少,那这些认识的人就是她自己本来就认识的吗?

    沉昭不敢确定,她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在想,南燕写这个纸条,会是开玩笑吗。”

    少女的脸色又苦闷起来,说:“我不知道啊,南燕姐人很好的,平时村子里有谁一时拿不出钱买粮食,她都会主动把粮食送过去,说打欠条就可以了。可是谁也没见她拿出过欠条来。”

    沉昭沉吟着转过身,现在有很多种情况:十成十的真话;少女自以为的真话,毕竟她认知中的事有可能是幕后之人给定的假的记忆;或者假话,她在蒙骗沉昭,目的不明。

    最后一种可能性很低,沉昭看得出来她没说谎。

    假设少女说的都是真的,这张纸条也是真的,南燕人缘应该很不错,说的话应当会有一多半的人信她才对。那么为什么南燕不将消息传播出去而是要留下字条呢?

    她将自己的猜测说给少女听,少女面色一滞,很缓慢地看向沉昭:“前一阵子,有仙人为了给常宁姐治病,住进了咱们村子。”

    见沉昭面色不对劲,少女赶忙解释:“你才回来不知道,那些人其实很早之前就来过了,那时候常宁姐生了重病,他们是被常宁姐的弟弟请回来为她看病的。”

    沉昭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记忆,结合少女刚刚说的话,试探性地询问:“弟弟?”

    少女点了点头,露出艳羡的表情:“是啊,常宁姐的弟弟也是仙人呢,他在择璞的时候被星斗门带回去了,听说那是北地最大的门派了呢。”说到末尾,她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我也有天赋,能够修仙就好了。”

    沉昭正思索着,听她这样说,问:“你为什么想要修仙?”

    听到她这话,少女反而很不理解地看了沉昭一眼,张口道:“当然是因为……”她卡顿了一下,表情变得茫然起来,沉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说:“你瞧,你自己也说不出来。”

    少女冥思苦想半天,也没想出个原因来,喃喃自语:“那可能是因为,北地太冷了吧。”

    沉昭听到这个回答,露出少于怔愣,随后,她看向房外的积雪:“是啊,北地真的很冷。”

    大部分人的愿望也只是吃饱穿暖而已。

    她很快就整理好思绪,对少女说:“能带我去看看那些仙人吗。”

    少女瞪大眼睛,忙摇头:“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行不行,我可不敢。”她贼眉鼠眼地左右环顾了一下,确定周围没人才小声说:“那些仙人可脾气可坏了呢,我亲眼见到的。前几天宁知姐去常宁姐那里探望她,跟仙人撞上了,仙人当场就把衣服给烧了,说衣服脏了。”

    她说着说着,脸色也变得差了起来,在看了一眼沉昭后,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仙人无所不能,可是他们瞧不起芸芸众生。如果有人要对村子动手,那他们是最有可能的。

    沉昭垂下眼睫,说:“你给我指个路就好,我就去看看。”

    少女说了个位置,指尖不停搓着袖角,惶恐地问:“如果南燕姐没说错,那他们为什么会对村子里的人动手?”

    沉昭摇了摇头,她看着少女,问:“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她面色慎重地看着少女,说:“我怕你的记忆被他们动手脚。”

    少女很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唐双儿,我叫唐双儿。”她看向沉昭,踟蹰地问:“我没错吧。”

    沉昭面色这才恢复正常,松了一口气,微笑起来:“没错,看来没问题。”

    她同这位刚刚才得知姓名的朋友告别,然后在对方忧心忡忡的视线里走出了南燕的铺子。

    她其实没有必要多问一句唐双儿的姓名,但是唐双儿说那些修士和常宁住在一片区域,如果她被发现了行踪,还可以用受唐双儿所托探望常宁作为借口。

    沉昭心中毫无对修士的敬畏之情,她沉思:住进村中的修士应该没有那么多,村子规模也不小,如果光凭几个人的话,怕是很难在短时间之内杀光一村的人,如果有一个人跑掉,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话……沉昭忖度了一下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大部分人应该会对这些修士生出厌恶之情。

    之前沉昭和唐双儿在路上遇到村民时,他们的表情并没有太过压抑,说明生活质量过得去,赋税不会重,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很大可能不会太昏庸,而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不可能一个修士都支配不了。

    君以民为本,那些修士如果真敢屠村,就要面对来自统治者的怒火。

    这几个修士应当不会是南燕指出的凶手。

    沉昭走到一处墙角停下来,盯着斑驳的墙壁,她身份不明,被清除了记忆放进这个村子,又给了她一个了解村中大部分情况的唐双儿,幕后之人的用意是什么?

    再者……在她已经确定自己记忆有问题的情况下,她又如何保证别人记忆是准确无误的?毕竟她在村子里遇到的人并没有对她露出陌生的神情,他们的记忆肯定是被动过手脚的。

    如果记忆不可信,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想到这里,她伸手在身上四下摸索,试图找出能够确定自己身份的东西。

    她的荷包里有很多个素白小药瓶,有的是药粉有的是药丸,只有很少几个药瓶不一样,瓶口环着红色。

    沉昭没有打开那些红口药瓶。

    难道自己是个大夫吗?沉昭抛着从袖口里摸出来的碎银,将她藏在外衫下的吊坠举起来放到眼前。

    吊坠是一根白色的竹枝,上面有三片竹叶,材质似乎是玉,就算沉昭贴身佩戴,也没有改变这个吊坠的温度。

    沉昭看了这根竹枝一会,将吊坠放了回去。

    眼下她身上的所有东西她都已经找出来了,每一件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都极其违和。

    精致且材质特殊的吊坠和她略有陈旧的衣服,荷包里的药和古怪神奇的刀,她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等她解决幕后真凶了才能得知了,沉昭没有再纠结自己的身份,朝着唐双儿说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常宁和修士的居所,路上的雪堆得越多,雪道上只有浅浅几个脚印,一路延伸到右手边的院落里去,房屋的檐上还挂着长长的冰柱子。

    唐双儿说那几个修仙者为了防止常宁出事,就住在常宁对门。

    沉昭看向左侧,庭院中的雪堆积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过了。

    有一片雪停在沉昭眼睫上,她站在原地,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顺着雪道上的脚印走向了常宁的家。

    常宁的家门前也堆着雪,房门虚掩着,从缝隙中往里看,只能看到一片昏暗。

    沉昭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门依然紧闭着。

    她轻轻叩了叩房门,问:“常宁姐,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她。

    一缕风吹开门,光照进了屋子,沉昭看清了房间里的光景,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房间完全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先不说落满灰尘的地面,就连陈设都少得可怜,一眼望去,就只有一张桌子配几把椅子,空荡得让人心慌。

    沉昭迟疑了片刻,提高了点音量叫道:“常宁姐?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她,沉昭拧眉,准备后退几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沉昭愕然回头,一个看着约摸二三十岁的女人站在院落外,表情淡淡地看着她。沉昭挠了挠头,尴尬一笑,说:“常宁姐认识我吗?”

    常宁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平静地经过沉昭,说:“听说过,就是那个突然回来继承家里宅子的吧。”

    听这个说法她们应该没见过,沉昭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走进这间称得上破旧的房间,摸了摸脑袋笑:“前几天忙着收拾,没机会来拜访邻里乡亲,今天准备混个脸熟的却扑了个空,”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随口道:“常宁姐是上哪去了?”

    常宁坐在一把落了不少灰尘的椅子上,撑着脸看门口面上尴尬的沉昭:“去看自己埋在哪。”

    沉昭难得有这种被噎了一下的感觉,她看着已经开始低头扣指甲的常宁,惊慌道:“哎呀,这个可不能乱说的!快向神灵拜一拜,去去晦气。”

    完全没有和沉昭沟通欲望的常宁一点都不接话,她看着沉昭,冷笑出声:“晦气?我孤家寡人一个,我还怕晦气?”

    沉昭一愣,缓慢地眨了眨眼,她试探着问:“可我听双儿说你还有一个弟弟……”

    太不对劲了。

    从头到尾的不对劲。

    她只能察觉到某些事也许和她原本的认知存在偏差。

    可是她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

    常宁很轻地笑了一声,她坐在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覆盖在她脸上,为她披上了一层恶鬼的皮。她盯着沉昭,目光嘲讽,一字一句地说:“我一个凡人,哪里有殊荣得仙人做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