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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为了家人留了下来。

    沉昭出神地望着窗花,长久地沉默。

    宁知怀中的遇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的身体真的很差,呼吸微弱,面色泛着病弱的白。她窝在宁知怀中,看着沉昭。沉昭察觉到遇青的视线,目光扫向了她。对上视线后,遇青很快偏开头咳嗽了起来,她咳得很急,一声未停第二声又起,急促得像是夏夜的雨。遇青整个人都在咳嗽中颤抖着,宁知顾不得再伤感过去,赶紧抚着她的背叫道:“慢点咳,慢点咳,伤肺。”

    然而遇青的咳嗽声还是没有停歇,担忧与急切交织着出现在她脸上,她越过沉昭看向门口:“你爹不是说去买药吗?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站起身,想要出门看看,可咳嗽不止的遇青哪里受得了外面的寒风,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沉昭主动说:“你出去看看吧,我来看着遇青。村子里我还不太熟。”

    宁知沉默地审视着沉昭,像是在衡量,最后她咬了咬牙,说:“那麻烦你了。”

    她不得不相信沉昭,不吃药的话,再这么咳下去,遇青的命都要丢一半。她小心翼翼地将遇青放在椅子上,拨了拨火炉中的炭,对沉昭点点头,很快离开了家。

    沉昭慢慢走到遇青旁边,蹲下来看着她嫣红的脸,问:“你想做什么?”

    遇青痛苦地抓住衣领,想要抑制住自己不间断的咳嗽,她的肺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可是喉咙痒得她停不下来,她只能用力地咽着口水,想要缓解痒与疼。沉昭为遇青倒了一杯水,她颤抖着拿起水杯,一边咳一边将水一饮而尽。

    凉水下肚,咳嗽声虽然没停,但好歹不再那样急,让遇青能够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沉昭学着宁知那样抚着遇青的背为她顺气,说:“不可以。”她看着遇青的脸,说:“你的身体很差。”

    遇青激动起来,她一把抓住沉昭:“可是他们要来了!我见到了,我看见他们杀了好多人。”骤然说一长串话,她的脸色又差了起来,像是在极力忍耐咳意,沉昭脸色微微一变,她看着遇青,再次为她倒了一杯水。

    记忆。

    遇青多出了一段记忆,这段记忆能够印证沉昭手中纸条上的话。沉昭静静等着遇青恢复平静,说:“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话,就像你娘那样。”

    遇青脸色铁青,她死死揪着着细软的头发,竭力回忆着那段回忆,说:“找宁姨。”

    常宁吗?

    那两个修士严加看管着常宁,她能怎么办?

    遇青咳到连胸腔都酸痛起来的时候,宁知回来了。她推开房门,两手空空,脸上带着明显的困惑与惶然不安。

    她说:“药铺里没有人,遇青,你爹不见了。”

    死一般的寂静里,沉昭向宁知告辞。

    关于记忆,她有了新的想法。

    昏暗的天空下,沉昭在铺满了雪的路上奔跑。她来到村子最偏僻的角落,这里是她的家。

    隔壁也有一间房屋,此刻正点着灯,窗户上印着一个人影,沉昭喘息片刻,走到窗户边,叩了叩窗户:“唐双儿。”

    人影一抖,像是里面的人被吓了一跳。紧接着窗户被打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怎么啦?你见着那些人了吗?”

    沉昭看着唐双儿,点了点头,左顾右盼了一会,低声说:“进去说。”

    唐双儿见她这幅模样,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她为沉昭开了门,将她迎进了房间。

    刚一坐下,她便小声问沉昭:“怎么说?”

    沉昭环视着她陈旧的家,说:“确实不太友好,常宁状态也很差。”

    唐双儿紧张起来,担忧地问:“那怎么办?南燕姐的话是真的吗。”她话还没说完,沉昭就扭过头看着她。她被那双浅色的眼睛盯得有些害怕,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沉昭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她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见你一个人住,突然有些担心。”

    唐双儿一愣,说:“这样,”她说:“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灯火摇晃,两人脸上的光跟着明明灭灭,唐双儿听见沉昭温和地说:“这么想来,我都记不清我爹娘的事了。”

    爹娘吗?唐双儿直勾勾地盯着灯盏,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附和沉昭,却说不出口。

    她想说什么?想说她也是?她也是这样的?爹娘早逝,她在村中被长辈拉扯着长大,今日你喂一口吃的,明日他喂一口吃的,这就是她的过往。

    沉昭偏过头,看着脸色变幻的唐双儿。

    在一切记忆都可以随意捏造的这场幻境,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但是本能不会。

    唐双儿对沉昭下意识的亲昵与依赖做不得假。如果虚假的记忆给她的定位是唐双儿的多年好友,那么这点熟稔解释得通,可是沉昭不是。她对唐双儿来说只是一个突然回来继承祖宅的陌生人,认识不过几天,唐双儿看着也并不是热衷于交友的性子。

    可能幕后真凶没办法给沉昭捏一个尽善尽美,天衣无缝的记忆吧。

    而既然不能给她一个完美的记忆,唐双儿的记忆又怎么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看着冥思苦想的唐双儿,沉昭摩挲着左腕,思绪已经飘到了天际。

    解释不了这把刀,解释不了她的药瓶,解释不了她的竹枝吊坠。所以干脆利落地不解释,这是否说明,捏造的记忆只能以发生过的事和存在的人进行延伸发散?不然完全可以虚构出一个神秘老爷爷,是他把药瓶和吊坠给了她。

    那……遇青的梦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这里果然是虚幻的世界吗?

    “我,”唐双儿的声音拉回了沉昭的思绪,她茫然地落着泪,看着沉昭,说:“我好像是有亲人的。”

    沉昭安抚地拍了拍她,说:“别着急。”

    唐双儿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落,她按着脑袋,费劲地将记忆撕开一个口子,从里面摸索出破碎难堪的过往,她指着一旁的火盆:“我们用不起这样的炭。”

    沉昭目光跟着移到火盆上,里面的炭烧得很旺,唐双儿夹杂着痛苦迷茫的声音接着道:“冰原很大,药很贵,家里总是很冷。”

    她只说了这么多,似乎只想得起来这些空泛的概念。

    熟悉的人被毫不留情地抹去,就像雪化,可雪化了会变成水,那些人和事给她带来的印象也会变成烙印,留在骨血里。

    沉昭想,那她的烙印是什么呢?亲人让唐双儿回忆起了些许过往,可是沉昭对亲人这个词无动于衷。

    她不再想下去,对唐双儿道:“我们的记忆都出了问题,在失去记忆之前我们应该互相认识,你觉得呢?”

    唐双儿看向沉昭,点了点头,小声说:“我也觉得你很面善。”

    “你关于常宁的记忆有多少?”沉昭问,唐双儿拧眉回忆了一下:“常宁姐以前只是不爱说话,但是在她爹去世之后,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救回来。那些仙人把她救好之后就开始……”她微微出神,最后用了一个比较收敛的形容:“变得有些阴沉。”

    沉昭点点头:“我要再去看看常宁。”她看着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泪痕的唐双儿,轻声道:“不要怕,我会带你离开的。”

    她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门,明明沉昭刚醒那会天还是亮的,现在已经全黑了。

    时间流转也不正常。

    沉昭看着夜色中起伏的房屋,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常宁的家。

    准确来说,是那对修士兄妹的住所。

    她不知道那对修士的水平,但是她必须赌一把。

    赌她和常宁对话过一段时间后他们才出现是因为他们靠声音辨别有人来访而不是气息。

    思绪闪动之间,沉昭已经来到了常宁家附近。她弯腰脱下了鞋,踩在雪中,冰冷的雪淹到她的脚踝,沉昭动作缓慢,顺着那对修士的院墙往院落中走。

    房间亮着,修士兄妹还没睡。沉昭放轻呼吸,再次贴着墙根走向亮着灯的那间房。

    越靠近,说话的声音越清晰。那对师兄妹似乎根本没有压低声音,交谈声落入沉昭的耳朵。

    最先听清的是那个女修的声音:“师兄,明天我们就能回星斗门了吧。”

    “嗯,明天掌门就会亲临此地了。”

    “太好了,总算不用看到这群贱民了,我的衣裙被弄脏的时候,我杀了那个贱民的心都有了。”

    “不可胡闹。”

    “知道了,我不是没有动手吗?师兄,你说掌门派下任务让人盯着孙常宁是为了做什么啊?”

    “……我只听师父说过,这个任务本来是轮不到你我的,你我实力太过低微,掌门原本属意的是夏璇。”

    “夏璇?!她好歹一个半步金丹,掌门让她派过来盯着一个疯女人?”

    “……我等会跟你说的话,切不可外传。”

    “我知道,师兄你快告诉我。”

    男修沉默了一会,才低声开口:“师父将任务交给我时,原话说的是,掌门停驻元婴太久,寿元将尽,已经不择手段了。”

    “他要做什么?”女修的声音和沉昭的心声奇异地重合了。

    没有人回答,沉昭心中一抖,迅速往雪最厚的地方扑过去。

    炙热的火光闪现,砸向沉昭之前停留的地方,留下一个漆黑的空洞。

    沉昭没有回头,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跑向院外。

    窗户被推开,女修没想到有人敢偷听,又惊又气:“这贱民!师兄!她要跑了!”

    叫骂声从身后袭来,沉昭脚心剧痛,身体瞬间歪倒,再次打了个滚,院子没多大,她翻身爬起,冲出了院门。

    门口堵着一个人,那一刻,沉昭几乎本能地伸向了自己的吊坠。夜色下,她和门口的孙常宁对上了视线。

    孙常宁依旧是那副冷淡至极的模样,她一把拽住沉昭往外一推,几乎是下一刻,那个女修的骂声就响起:“孙常宁!给我滚开!”

    孙常宁似乎还说了什么,沉昭顾不得思考,站稳了以后竭力往外跑。

    “你要去哪?”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沉昭悚然,那个男修居然已经追上来了?

    她抬头望去,男修拿着一个星盘,星盘上星辰闪动,散发着危险的光。

    看清楚沉昭的脸,男修脸色一沉:“你是白天那个?”

    沉昭思绪飞快,原先还在危机之中意识不到,现在一停下,她的脚心已经疼到麻木,跑是跑不掉了。

    见沉昭不答话,男修眼神往她身后一看,笑了:“这么多血,看来我这招白虎探路学得还不错。”

    沉昭咬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左手腕滚烫得像一块烙铁放进了骨血中,她背过手按住左腕,冷笑着看着男修,说:“我就说星斗门为何最近如此猖狂,连城主的话都不听了,原来是这样。”

    男修眼神一变,看着沉昭的目光变得审视起来:“南城的人?”

    沉昭不答,反问:“你不会不知道城主从前有多看重孙常宁吧?”

    下一刻,她脸色骤然一变,避开星盘上射过来的光,但她脚受了伤,没能完全躲开,被那道光打中了小腿。

    男修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噱头不错,我还真被你唬住了,不过你了解得不全啊。”

    他抓着星盘,一步一步走到跌倒的沉昭面前,捏住沉昭的脸,说:“孙常宁早就与那个女人离心了。”沉昭下巴被攥得生疼,她喘着气,听着男修用轻蔑的声音道:“脸不错,就是脑子有点蠢,一个凡人,去偷听修士的墙角。谁给你的胆子?”

    “不听怎么知道……”沉昭仰起头,右手已经握住了漆黑的刀,男修看见这把突然出现的刀,瞳孔一震,下意识护住要害想要后退,而沉昭手中的刀直直砍向了他握着星盘的左手。

    他轻视沉昭,将全身弱点都暴露在了沉昭面前,沉昭的刀出现得无声无息,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刀刃正砍在男修手腕的关节处,男修脸上出现吃痛的神色,星盘也握不住了,直直掉入沉昭面前的雪地中。

    男修怒火中烧,当即就要矮身去捡,沉昭黑刀一转,刺向了那块星盘。

    她原意只是想防止男修抢走星盘再对她动手,可是刀尖刺向那块质地坚硬的星盘时,却如同切开一块豆腐一样将星盘从中分为两半。

    男修一口血喷出来,他又惊又怒地看着沉昭,想说什么,却直愣愣倒了下去。

    沉昭脸色沉重地用刀尖拨了拨碎成两半的星盘,发现它是真的碎了以后,看着刀陷入沉默。

    没砍断人手,反而把石头砍碎了。但是这刀本就神奇,沉昭想不起来关于它的信息,索性不再想。她右脚和左腿都受了伤,只能用脚跟着力,拿黑刀拄着地面借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以后,她看着男修,迟疑片刻,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她的鞋早就在偷听被发现时丢了,如今只能踩着冰冷刺骨的雪走回家。小腿处黏腻冰冷,应该也流血了,不过应该没伤到骨头。沉昭抓着裤腿,防止衣服与伤口粘连到一起,脚上的伤口就顾及不了,她费力迈着步子,力竭了就靠在一旁的墙上喘气。疼痛一直没有缓下去,反倒提醒了她一件事。

    她最初醒过来时,曾经用刀在手上割开了一个口子,那时血流出来了,却没有痛感,而现在,剧烈的疼痛吞噬着沉昭的心神,她晃了晃脑袋,失血过多导致她现在视野时不时发黑。这个幻境,或者什么别的,正在同化她。

    如果再不找出离开的方法,她或许离不开了。

    沉昭一路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家,点亮油灯,她坐在床上,从荷包里将药瓶全部拿了出来。

    药瓶上没有标签,她只能一瓶一瓶地闻过去,然后靠自己的直觉找出能用的药。

    她应当不会带毒药吧,沉昭担忧地打开一个药瓶,嗅到熟悉苦涩的药味。沉昭神色一动,瞬间就有了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这瓶能用。

    她将那瓶药放在床头,然后将裤腿提了上去。伤口不大,但是血流得很厉害,沉昭从衣服上割了一节布条,将药撒在布条上,然后对着伤口缠了几圈。

    很快有血洇湿了布条,沉昭转头去看右脚。

    右脚伤口的血已经把白色的袜子染成了红色,沉昭绷着脸脱袜子,褪到伤口那里时,布料带着伤口一同被拉来,疼得沉昭眼前一黑。好不容易脱下了袜子,确定没有石子之类的混入伤口后,沉昭快速上了药将脚包裹起来。

    处理好了伤,沉昭舒了一口气,失血过多,她没什么精力,只是木着脸,躺在床上,开始思考今晚听到的一切。

    南燕留下的消息是真的,真的有修士要对村子里的人下手,南燕的身份恐怕不简单。星斗门掌门亲自动手,那从头到尾没露面的常宁弟弟知道这件事吗?该怎么样救下村子里的人?孙常宁到底知道多少?如果她知道所有,为什么要无动于衷?如果她不知道,今夜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帮她拦住了那名女修?

    问题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多,沉昭的精神也越发萎靡,她在不知觉中合上了眼,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桌子上灯火一晃,坐上了一个人。

    那人叹息着:

    “请观众不要入戏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