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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南城对进出城的人员管理得并不严格,做过登记后,沉昭离开了南城。

    她戴了一顶新买的幕篱,北地风雪大,在冰原上行动的人大多会戴上一顶遮蔽风雪的幕篱,沉昭这身打扮并不扎眼。她独自行走在路上,看着雪地上凌乱的脚印与从未有过明亮天光的阴沉天空,心中忽而生出些孤寂。

    无关沈昀,她早就在任平生的态度中隐隐窥探到几分身世的真相,但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并不在乎家人与血缘。

    她只是在此刻,在寂寥的冰原上,短暂地感受到了疲惫。

    就好像濒死的人在完成心愿后松了最后一口气,沉昭也终于在孤身一人的此刻,在天与地的寂静中得到了最大的安宁,也因此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逃亡生涯感到倦怠。

    而她的师父,也已经死去五年了。

    沉昭漫无目的地走在冰原上,等着白意主动过来找自己。

    在游荡的过程中,她听见不远处有争吵的声音。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其中,有一个女声极为突出,或者说,在那群满口冠冕堂皇大道理的人中,她蛮横地像是一只意外闯入小牛犊。

    “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懂不懂啊!我眼睁睁地见着这位姑娘先发现了这块木悬晶,你们又是哪家的老鼠,看到好东西就恨不得往洞里带?”

    沉昭脚下方向一转,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在一片枯萎的松林中,看见了泾渭分明的两波人。

    一个红衣女子和一个抱着篓子的瘦弱姑娘站在一方,另一方则是三五个穿着相似服饰的人,那些服饰都是以白色为底,袖角与领口皆滚着一指宽的金色,衣衫下摆又有簇拥起的云纹,只是几人身上云纹数量不一。

    沉昭心中对这几人的身份有了判断,她转而看向衣服上云纹数量最多的那人,只可惜隔得有些远,那人又站在几个人身后,沉昭带着幕篱,看不大清那人的脸。

    就在沉昭打量这群人的时候,那边的红衣姑娘也没有闲着,她以一种夸张的姿态打量着那群人,右耳的耳坠一晃一晃的,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我的老天爷,原来是天下第一宗门啊,怪不得呢。”

    看来那红衣姑娘也认出来了,那群弟子是天一宗门人。云纹是天一宗弟子服饰最出名的特征,云纹在追求风雅的言国并不少见,只是天一宗弟子服饰的云纹却在衣服下摆,并且地位越高,云纹越多。曾有传闻,天一宗开山师祖野心极大,他以云纹饰衣角,是想暗喻天下众生终究会被他踩在脚下。

    听到自己的宗门被这样嘲弄,有一个小弟子忍不住了,他开口反驳:“你才老鼠!木悬晶是木属性灵物,这个凡人拿了也是白拿,没有木属性灵力温养只会让它凭空散去,暴殄天物!”

    抱着篓子的姑娘被他轻蔑的语气说得瑟缩了一下,红衣姑娘听完弟子的话,笑出了声,她的声音清脆,笑声也清亮,等到她笑够了,才在天一宗弟子铁青的脸色中幽幽开口:“那按照你们的强盗逻辑,你们反正会死,活着也是白活,还不如让我来收了你们。”

    她伸手一挥,一张银色的长弓落入她手中,她灵活地翻转长弓,对准那几人,手指搭在灵力化作的弓弦上,拉出三根同样由灵力幻化出来的弓箭,对准了现在最前方的三人。

    在这时,那位一直以来没有开口的身份最高的天一宗弟子,终于自几个弟子的身后走出来,道:“易灵宝,木悬晶对旁人来说珍惜难得,对天一宗弟子来说却只算得上寻常,我们也只是起了爱惜之心才如此行事,如果这位姑娘不介意竹篮打水,那木悬晶给她便是。”

    被称作易灵宝的那个人听着都要气笑了,她也不啰嗦,手中的灵力长箭越发耀眼,在白色光芒绽放到极致的那一刻,她松开了手。三支灵力长箭带着破空声以摧枯拉朽之势飞向三名弟子。

    为首的弟子伸手打出三道绿色灵符,灵符飞向长箭,被箭上的灵光灼烧得瞬间化作飞灰。她脸色终于变了,在易灵宝的嘲弄笑声中,祭出了一根金红色的羽毛。

    羽毛并不大,只有手指长,站在远处的沉昭看见那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半空中,灵力长箭被灵符阻挡了一下,灵光仍然不减。但是金红色的虚影在羽毛被灵力长箭射中的瞬间浮现,扬首长鸣,火焰自虚影与长箭的接触处闪动,将三根箭吞噬。

    火焰湮灭,拿出羽毛的天一宗弟子收了那枚羽毛,冷声呵斥:“易灵宝!你向来与天一宗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也没犯什么大错,何必如此锱铢必较。”

    易灵宝见伤害不了他们,冷哼一声,手中长弓化作流光飞回她的耳边,重新变作一枚耳坠。她笑了一声,道:“秦疏影,你还是这么令人恶心,给天一宗当狗当太久,忘了自己是人了?”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周围弟子气得脸色涨红,愤愤不平地对易灵宝怒目,被骂的本人却无动于衷,秦疏影按住几个跃跃欲试想要动手的弟子,道:“走吧,正事要紧。”

    他们一行人离开的方向正好与沉昭撞上,有一个弟子看到一旁的沉昭,低啐了一声,道:“真晦气,北地怎么这么多破落户。”

    秦疏影淡淡道:“小荷,慎言。”

    沉昭扫了一眼肤白如雪眉若远山的秦疏影,不知怎的,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是她又非常确定自己不认得这样一个人,她师父与天一宗往来不多,天一宗的人她只见过那位少宗主。

    天一宗一行人很快离开,沉昭听到一声狼嚎,她心中一动,顺着狼嚎的方向走去。

    走了十几丈,沉昭终于看见了站在白狼身边的白意。

    白意摸着白狼的毛,静静看着走向她的沉昭。

    等到沉昭在她面前站定,她才温和地笑起来,道:“你找我?”

    沉昭看着她,问:“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白意头偏了偏,又笑起来:“我从来没说过慌。”她和向姑娘确实存在着一些相像的地方,她们的眼睛都是长而眼尾向上的,

    沉昭自幕篱之下看她面上被野兽抓出来的那道疤痕,说:“钟杉与徐松,姚让尘与沈玄,这些,你通通不记得吗?”

    白意摸了摸白狼的头,含笑不语。

    沉昭说:“我曾经很疑惑,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你想护住唯一会被冰蛭伤害的唐双儿,可以动用灵力驱逐,完全不需要现身。”沉昭伸出手,手心悬着几只被冰蓝色灵力包裹的冰蛭,说:“你瞧,我都可以做到。”

    白意仍然笑着,用温和包容的目光看着沉昭:“然后呢?”

    沉昭被她这种目光看得有些不习惯,避开了白意的注视,继续道:“你只是想找一个理由出现在我们面前,或者说,我面前。”

    隔着幕篱的纱,沉昭点点自己的眼睛,说:“这双眼睛很特殊,不是吗?我相信,那位沈玄剑君,沈国曾经的主人,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白意终于笑出了声,声音柔和:“你和沈玄很不一样,如果是沈玄,她会直接拔剑,把我打得改口。”

    她这说法便是承认她还记得曾经的过往了,沉昭并不顺着她的说法,道:“你回到南城,最大的阻碍一是钟杉,其次是他给你打造的性格。”

    白意说:“是啊,他对人心的把控可比我强多了。”她直白地说:“在这点上,我不如他。”

    沉昭摇摇头,说:“除了城主的位置,你大概还有一些别的心思。”她直视白意的眼睛,说:“同行的人里,还有断鸿。”

    白意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那件事,是我的失察。”她吐出一口郁气,苦笑着道:“怎么会那么巧呢?”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道:“刚好星斗门趁着我和钟杉都不在的时候袭击村庄,刚好冰原深处灵气紊乱导致传讯玉失效,凑巧得好像有人在谋划这件事一样。”

    沉昭沉默片刻,想到断鸿的调查,问:“你见过孙常宁吗?”她补充了一句:“后来。”

    白意摇摇头:“那一带常有矿工失踪,几天后又毫发无伤地回来,所以我去过很多次……只是没有发现异常。”

    她看向孙常宁村庄的方向,说:“她大概觉得,她已经不配见到我了。”她垂下眸,轻声道:“可是遇到这种事,这又怎么能怪她呢?”

    “我曾经很恼怒她放弃了那么多东西,”白意眨了眨眼,将眼睛中的水汽压下去,说:“我以前可是个火爆脾气,她被我骂得抬不起头,然后红着一双眼问我,可是生恩养恩如何报?”

    “我说我可以帮她照顾。”白意看向沉昭,道:“她拒绝了,对我说,知遇之恩同样难报。”

    白狼用头轻轻撞了撞白意的腰,似乎在用这种方法安慰她。白意笑了一下,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声叹息:“常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