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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人得到什么,往往会失去同样价值的事物。她与常宁相识得那样早,在常宁初露峥嵘时她便发现了这块璞玉,以至于后来她来得那样晚,晚到她们都已经面目全非。

    白意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随着那时候的三人走入那里的?这件事白意自己都说不清楚。

    “唐双儿的体质,是因为她吗?”静默半晌,白意忽然道。

    沉昭在谎言与实话之间迟疑了一瞬,但她想到孙常宁最后说出的话,最终道:“嗯。”

    无论如何,至少应该让真正了解她过去的人知道她作为孙常宁做出的选择。她将孙常宁在最后时刻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

    白意轻轻笑了一声,说:“是啊,做了错事,就应该承担责任。”她重新看向村庄的方向:“……最后一个了解过去的白意的人也离开了。”

    雪依旧是往日的雪,可是人却已经不是曾经的人了。

    沉昭很煞风景地打断了她的悲伤:“徐松。”

    白意脸上的表情凝了一下,她转头看着沉昭:“在旁人悲伤的时候保持安静是最基本的礼仪。”

    沉昭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我还有些事要问。”

    时辰已经不早了,再这样酝酿感情,沉昭来不及去做她要做的事。

    被她这样一打岔,什么伤怀的心都被淡了,白意认命道:“问吧。”

    “你能确定你的重伤和钟杉没有关系吗?”沉昭问,这是她最为好奇的事,在最初不了解他们时,沉昭就对他们的城主交替原因产生过类似的猜测。

    白意很笃定地摇了摇头,说:“我能确定。”她很淡地笑了笑,道:“我之所以重伤,是因为挡下了那头灵兽对钟杉的攻击。”

    她沉吟片刻,将当初在冰原中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在进入冰原深处以后,我根据秘术搜寻到了那头灵兽的位置。”

    冰原中危机重重,她和钟杉很谨慎,收敛好气息后接近了那个山洞。

    山洞外有几具骸骨,周围散落的破碎衣物有一部分正属于那位失踪的冰原矿工。白意看得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刻越急不得,一个金丹巅峰的灵兽,哪怕是她和钟杉一起出手,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

    她给钟杉传音,让他守在洞外,自己去洞中探查。只是进入洞中以后,她却只看到一只幼崽。

    一只毛都还没长齐的狼。

    听到白意的叙述,沉昭的目光往下落了落,看向她身旁的那头白狼。

    白狼极为敏锐,咧嘴冲她露出尖牙,然后被白意拍了一巴掌。

    白意叹了一口气:“对,欢颜就是那只幼崽。那头袭击人的灵兽是它的母亲,它生育需要大量的血肉,但是那时候它活动的区域内,已经没有多少灵兽了。”

    为了供冰原矿工安全地活动在冰原中,白意驱兽药粉将大部分灵兽都驱入了冰原更深处。而正因如此,一头需要捕猎的灵兽在饥饿下,将利爪与尖牙对准了冰原矿工。

    “但是尽管我当时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进入了领地范围的我们都已经被那头灵兽锁定了。”

    白意甚至来不及通知山洞外的钟杉赶快离开,狼嚎声就已经在她拿出传讯玉之前响起。

    “因为才生产完,那头狼很虚弱,但是山洞里有它的孩子。”提起那头灵兽时,白意语气中并没有太多憎恶:“我和钟杉不敌它,只能勉力支撑,它很聪明,知道钟杉修为不如我,着重攻击钟杉。”

    白意的武器一对板斧,耍起来大开大合,没有和钟杉离得太近,在钟杉露出破绽的瞬间,灵兽速度快得像风,瞬息扑向了钟杉的面门。

    “我为他挡下了。”白意笑了一下,笑容中意味万千:“然后用了沈玄给我的灵器将他送离了那里。”她静了一瞬,说:“尽管这么多年他变了那么多,我也变了这么多,但是,我还记得我那时候救下他时的想法。”

    那时候的天色很暗,行动如鬼魅的白狼身形隐藏在风雪中,钟杉身上已经有了几处血痕,可是他依旧沉默地举剑,格挡不知道会从何处而来的袭击。

    白意看着天空,她似乎想起了很温暖的过去,因为她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有了温度:“无论从修为、身份亦或是职责来说,都应该由我来保护他。”

    她是南城城主,是金丹后期修士,是钟杉的师姐。城主应当护住所有的百姓,强者应当护住弱者,师姐应当护住师弟。

    沉昭问:“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在与那头狼的搏斗中,我强行突破了元婴,它本就虚弱,在与我们二人周旋时已经耗费了大部分气力,突破元婴后的灵力震伤了它的内脏。”白意平静道:“但是因为重伤,我境界与才幻化出来的元婴都不稳定,在昏迷前,我爬进了山洞,其实我没有说谎,我确实失忆了,在刚醒过来的那段时间,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只能根据自己身上的伤和山洞外的狼尸判断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只能撑着重伤的身子,和被她杀了母亲的狼崽相依为命。

    直到她境界稳定,元婴归位,而那时,距离她和钟杉进入冰原已经过了三年。

    沉昭不知怎么的,忽然问了一件毫无关联的事情:“元婴境界可以在同境界的人面前掩饰修为吗?”为什么同为元婴境界的断鸿当时没有发觉白意是元婴?

    白意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沉昭皱起眉,感觉脑海中闪过灵光,却抓不住它,她只好暂时跳过了这个话题:“你没想过回去吗?”

    白意垂眸淡笑:“我想起来以后,觉得我这个城主做得并不好。”她慢慢说:“冰原之中的灵兽虽然会袭击人,却并不是所有都是如此。我将所有灵兽都用驱兽粉驱逐,反而造成了真正的伤亡,这不是一种傲慢吗?”

    她说:“所以我留在了冰原,保护进入冰原的人。”

    “但是你没有想到接任了城主之位的钟杉会变。”沉昭道。

    “是啊。”白意轻叹:“炭价上调,炭的质量下降,赋税提高,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沉昭对这件事倒是没有这么多感慨,她只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看法:“人都是会变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白意都说了,沉昭没什么要问的了,她对白意道:“钟杉已经不在城里了,你要进城吗?”

    白意轻笑了笑:“你知道我最开始知道他为了防备我回去做的那些事以后,是怎么想的吗?”

    沉昭疑惑地“嗯”了一声表示她不知道。

    白意笑起来,露出一点尖尖的牙齿,她眨眨眼睛,说:“好一出白月光的戏码。”

    “在他对我感情最深厚的时候,我为了救他而死去,我可不就算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了吗?”

    故事的主角亲自开口为几人的纠缠划分故事的分类,沉昭失语片刻,终于对白意曾经的性格有了一些模糊的认知。

    想到这里,她想起那位疑似认识白意的向姑娘,问:“你认识姓向的人吗?”她怀疑那位向姑娘是白意某个旧识的子孙。

    问过是什么向以后,白意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沉昭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白意忽然开口问:“你打算怎么做呢?”

    沉昭将要说出口的话被咽下去,她静了静,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白意失笑,说:“怎么会。”

    沉昭隔着幕篱和白意对视,幕篱的纱下隐隐约约显露出她眼睛的轮廓,她换了种说法:“或者说,舍不得。”

    白意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像一滴落入湖水中的墨。

    沉昭重新提起了那个未能说完的话题:“就算你当初与我们结伴真的是想缅怀孙常宁,第二次同行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方才还在与白意推心置腹,这一刻她语气已经毫无波动,漠然到让旁人见了要心惊:“你一开始说要去南城,最后却突然变卦,是什么改变了你的算盘?”

    白意没有回答她,问:“这些,是你早就察觉到的还是因为刚刚我的话才意识到了不对?”

    对于沉昭而言,怀疑与信任是可以共存的,尽管这个说法非常古怪,但是她可以在相信白意为人的同时,怀疑她的言行举止到底有什么深意,她说:“一开始我就怀疑你,无论是你提起的孙常宁、你和钟杉的过去还是沈玄,都不足以打消我对你行为处事的怀疑。”

    不等白意回答,沉昭很快道:“不过你提到的那个白月光戏码倒是提醒了我你到底想怎么做。”

    “城主修炼资源丰富,而你流浪在冰原中,修为已经在钟杉之下,你无法通过直截了当的方式杀死钟杉,你也不想这样做,你想要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进入城主府,能够如钟杉那样温水煮青蛙。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假装失忆,有什么比一个什么也不记得的白月光本尊更有吸引力更没有威胁呢?”

    钟杉苦心经营几十年,将城中百姓对白意的印象塑造成他所期望的那样。但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对白意究竟有没有感情没有人知道,但是在这样声势浩大的骗局之下,他没有也得有。只要白意回到南城,两人必定会在被引导的民意之下绑在一起。钟杉也许会警惕,但是,白意“失忆了”。沉昭不知道白意回到城主府会如何行事,就像她不懂白意为什么会对钟杉留手,她对人与人之间的大部分感情都一窍不通,但是好在她有个足够聪明的头脑。

    一个什么也不记得的,性格温和柔顺的白意,她什么也不记得,在冰原上游荡了几十年,是因为一个意外才回到了南城。

    能够作证的人中,有城主亲信、凡人少女,还有从外地而来的沉昭。这三个人毫无关联,恰恰就是白意最好的证人,所以她加入了几人的队伍。

    沉昭一口道出白意主动结识她们的目的:“断鸿与唐双儿互有嫌隙,她们的话会互相证明,而我,对你最大的价值就是沈国皇室可能遗落在外的血脉,我对你的态度会决定在南城中那些皇室亲信对你的态度。”

    这下子,白意望向沉昭的眼神几乎是激赏了,她伸出双手,为沉昭鼓了鼓掌,说:“相当精彩的推测,甚至把我没有考虑到的地方也补充了,唐双儿并不在我的计划中。”

    “但天有不测风云,断鸿没能从里面离开。”白意说:“明明常宁不会主动伤害别人。”

    孙常宁确实没有伤害断鸿,她只是想让断鸿永远沉睡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地陪她重演那场悲剧。

    沉昭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冷淡道:“缺少断鸿的证词不会让你的计划出现变故,真正让你改变计划的,是另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