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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坐飞机去的XJ。坐火车要三天三夜,我受不了那种被铁皮长期禁锢起来的煎熬之苦。

    HM市原本有个民用机场,因客流量少起降成本大,后来就取消了停机点。我是从济南登机到的WLMQ,再改乘火车到的哈密。这样就节省了大把的时间,减少了旅途之困顿。

    表哥姓马,叫马心正。他大学文化,毕业于山东矿物学院,后分配在省黄金公司工作。在省黄金公司干了二十年,人到中年又选择了走下海经商这条路。这条路他走得很艰难,只是磕磕绊绊的话还好,是摔得满身青紫滚爬着过来的。最困难的时候负债几十万,冻死个狗都舍不得吃,卖到狗肉店换几个小钱维持生计。后来跨入富人行列那是后话。在他最困难最需要人支撑的时候让我赶上了,可以说他辉煌背后有我的闪光点。后来我才知道,表哥一次次的邀请我来也是藏了心计的。我不计较他和我玩心计。他是我表哥,帮他一把也是应该的。他把全部心血和家当都投进了矿山,矿山要是垮了,他的生命也会跟着垮掉的。这个时候他需要救命稻草,我是被他当作救命稻草捞到身边的。

    表哥的选矿厂离HM市三十里路,坐落在一个叫皇家果园的优雅环境里。这里绿树成荫,瓜果飘香,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大漠边关的戈壁滩上,倒是很有几分南国热带雨林的味道。那一棵棵缩身抱怀的杨树,像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尽管参天挺拔,却从不招惹身边的伙伴。据说,它缩身抱怀的特有姿势是为了节约水分,是特定的环境造就了它特定的气节。

    相比起来,那一簇簇一丛丛的沙枣树就显得不那么守节:张张狂狂、风风骚骚、不羞不涩、肆无忌惮,有着一副大西北人的豪放性格。

    最叫人眼热的是那一架架坐满果实的葡萄,鲜亮得像珍珠玛瑙,看了叫人打心里往外透着馋,在哈密它与哈密瓜同唱主角。一同奏响哈密经济主旋律的还有黄金、煤炭和棉花。

    伫立在浓密的树荫之下,吃着甘甜的哈密瓜,遥望着终年不化的天山积雪,异域之情真的把我陶醉了!于是我认识了天山,认识了哈密,认识了皇家果园,认识了我所接触到的XJ人。

    皇家果园帯足了霸气和高贵,它的名字在我心里滚过后就再也放不下了。我在猜测,用皇家字样来为果园命名该不是一时气盛在玩文字游戏吧?不然主人就是从前的皇亲国戚。带着猜测和疑问,我问表哥:“表哥,选择皇家二字来为果园命名,是有啥出处和典故吗?”对我的疑问,表哥说:“不瞒你说,名字里头确实包藏着一段历史故事。不过,这个故事我只知道一鳞半爪,讲不出它的全貌。我给你介绍个人,他就是这个园子的管家买买提。他是皇家果园主人阿卜杜老总的亲戚,对阿总的身世了如指掌。阿总能不能成为你的一部书我不敢说。我能确信的是,阿总的身世就是一面历史的镜子,通过这面镜子你会更加透彻的了解它所经历的那段历史。”在表哥的引荐下,我登门拜访了皇家果园的管家买买提。

    买买提五十出头的年纪,一副典型的维族长相:深深的眼窝、高高的鼻梁、大而薄的嘴唇。他的汉语讲得还好,虽说不够标准,完全可以听得懂。见面我把我的两本书送上作为礼物,一本是《男人也有眼泪》,一本是《绵软》。买买提崇尚有学问的人,对我也不例外,拉住我的手握了好一阵子,嘴里不住地说着:“了不起,了不起!”

    把我介绍给买买提,表哥似乎是完成了任务,打个招呼便告辞了。

    维族人好客,不管是生面孔还是熟面孔,只要踏进他的家门都视为上宾。握过手之后,买买提很是热情地让座倒茶,还特意为我切了哈密瓜。我的求知欲很强,所问的东西也多,差不多我所关心和我想问的事情都问到了,就连一般人不怎么往心里去的关于哈密瓜的栽培技术都让我深究了一遍。哈密是哈密瓜之城,要想了解哈密,就得从了解哈密瓜开始。

    在长达两个多小时里,我的目光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买买提的面孔上度过的。尤其是他那双深邃的大眼睛,让我感受到了一个成熟男人的亲切和富有。反过来,他对我的目光的吸纳,像万物对阳光的吸纳,同样表现出了极大的渴望。他的话语常常因我的目光而生,因我的目光而止。在娓娓道来的讲述中,他时常会停下来穿插一句:“田姑娘,你真美!”每当他重复这句话的时候,我都会羞羞一笑不作任何表达。美,作为一种客观存在,人人都有权利去欣赏并作出评价。

    买买提讲得很卖力,也很会讲故事。不管是风花雪月还是铁马金戈,他都能讲到人的心里去,并产生牢固的印象。

    阿卜杜有着不同凡响的经历,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他毕业于西北大学历史系,后改学考古,著有《夏商周考古断代祭》、《中国五千年历史新考》等七八种著作。他是坚持考古断代的积极倡导者和践行者,在国内外考古界颇负盛名。

    一九六七年在靠近苏联边境的大沙漠里发现了五具木乃伊,经阿卜杜的考证确认是元代中统年间忽必烈率兵西征时因疾病殪于大漠的兵卒。现在的皇家果园,便是从前的劳改农场。阿卜杜在这里一待就是八年,度过了一段漫长的人生经历。

    也许是因为人们对历史需要做温故而知新的思考的缘故,也许是那些个在历史的长河中受到过挫折的人需要找回失去的平衡,改革开放后成了儒商巨贾的阿卜杜借劳改农场拍卖的机会,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遂更名为皇家果园。阿卜杜是在用实践证明着我就是天,天就是我,只有天人合一才成正道,历史才能千古不灭这个道理。他用利刀把历史留给他的耻辱毫不留情地斩掉了,重新还给他一个堂堂正正做人的资格,历史在他这里转了个弯。

    我在阿卜杜的身上找到了灵感,他让我急切地想见到他。肯定地说他是一本书,是一本厚重的书。带着这种想法,我说:“买买提大叔,你能引见我见见阿总吗?”买买提说:“不难,只要我引荐,你一定能见到他。不过,他平时不在哈密。他的业务很多,满世界的跑,要想见到他得提前预约。”无疑,我没能见到阿卜杜。他太忙了,是去了国外。有了这个承诺,我把思路重新转回到了买买提身上,说:“买买提大叔,我还想听你讲故事,就这样面对面地听你讲。”买买提领情地笑了笑,说:“能让我亲一下你的手吗?”我断定他不会有啥歹意,就把手伸给了他。买买提用他那胡子拉碴的嘴亲过我的手之后,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说:“我先后娶过三个老婆故事一大堆,你愿意听我讲吗?”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买买提年轻的时候肯定风流倜傥,到了这把年纪还迷恋女人的颜色。对送上门的大餐我自然不拒,说:“我愿意听,听三天三夜也行。”买买提上园子里摘回两个哈密瓜。吃着甘甜的哈密瓜,买买提向我讲述了他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他讲得很投入,我听得很认真。中午饭是买买提招待的我,是两只肥羊腿外加一壶江子牙老酒。

    吃完饭倦意上来,我真想躺下来睡上一觉。我不忌惮他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已经用故事把我征服了,我愿意伴着他的故事进入梦乡。

    表哥已经是第三次来喊我了。前两次正在听买买提讲故事没有走,这一次没有理由不走了。来的时候是买买提先和我握的手,走的时候得该我主动了。我没有和他握手,而是和他作了一次拥抱。拥抱中通过他那散发着微微膻气的强壮体魄,让我感受到了他征服女人的力量。毫不夸张地说,他对任何年龄段的女人都具有威慑力,是一匹强壮的老马。

    表哥的家业分为两大块,一块是矿山,一块是选场。矿山是开采矿石的地方,选场是加工矿石的地方,这两个地方都需要设备的投入和管理的投入。

    表哥的选场很简单,规模也不大,只有两台碾子和四间简易碾子房。XJ属西北干旱地带,一年四季也下不了多少雨,雨水少房子造起来就简单。用木棒搭起房架,四周用苇箔护起,房顶用二指厚的黄泥糊住,一座简易的碾子房就造好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么简易的房子竟然还能挡风遮雨,这在阴雨连绵的内地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表哥的碾子房是这样构造的,住的房子也好不了哪里去,房顶同样用二指厚的黄泥封盖。所不同的是四周没用苇箔围拦,是用黄土夯制而成。XJ冬季寒冷,厚厚的土墙能防风御寒。

    除了两台碾子和简易的住房,表哥的其他家当也不厚实,只有一台碎石机和一辆前苏联时期淘汰下来的乌拉尔翻斗车,再是一辆能勉强上路的破越野吉普。如此破旧的车辆,抛锚是指不定那一刹的事,谁也会为它提着半个心。在人烟密集的城里还好,车子坏了能随时找人修。要是撂到三百里外的戈壁滩上,在没有通讯的情况下能把人困上一个星期。通常车子上路两天打个来回。两天过后要是见不到车子,就可以断定车子在路上出了故障,这个时侯表哥就得开着他的那辆破越野吉普上路寻找。夏季地表温度高,在断粮断水的情况下是很难挺过三天的。沙漠是死忙之海,这话一点都不假。上路前表哥就得把话交代好,如果两天回不来就要求助别人上路寻找。

    碾子是很原始的一种淘金工具,现在国家已明令禁止使用。原因有二:一是回收率低浪费资源,二是所使用的汞对环境造成污染。由于碾子使用成本低,小型矿山业主只能偷偷摸摸的使用。我问过表哥,说:“不使用这种落后的淘金法,就没有别的办法啦?”表哥说:“有,就是使用氰化物提取。”我被吓了一跳,说:“那可是剧毒。用这么毒的东西提取金子,不会有危险吧?”表哥说:“危险肯定有。不过,注意好了就不会有危险。”

    表哥没有使用氰化提取法提取金子,是因为他还不具备使用氰化法提取金子的条件。使用氰化法提取金子,一是矿量要大,二是需要专用设备,这两个条件表哥都不具备。一台小型球磨机,一天要消化掉十几吨矿石。表哥的矿山一天出不了几吨矿石,怎么能喂得饱一个大饭量的球磨机呢?没有办法,表哥只能采用原始落后的碾子来淘金。

    我很喜欢这种原始落后的淘金法。它让我想到了远古,想到了古代文明。古人能用石臼以及碾子之类的器物淘金,其本身就是人类从旧石器向现代文明的迈进。

    在选场的一个星期里,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碾子房。两个巨大的石磙子在槽子里搅着水发出着咯啷咯啷的声响,把人的想象和美好愿望都一股脑地搅在了里头。添碾子上料算不上力气活,约摸三五分钟上一次料就行。每次上料不需要太多,三锨两锨就够了,添多了碾不透。添碾子也有要领,要顺着碾子把料撒开,这样碾起来才均匀,碾得也才快。

    白天看碾子的是个小姑娘,个不高,团团的脸盘,看上去很清纯。她喜欢我去碾子房。去了之后,她不但有了拉呱的伴,还会有歇息的空。自从学会了添料,每次去我都会在那里待上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里除了添料,我还能从小姑娘那里了解到许许多多我所关心的人和事。小姑娘很聪明,除了普通话说得好,还会说维语和哈萨语。只可惜家境不好,没上多少学,浪费了她的天资。

    要是说添碾子是个充满了想象和渴望的活的话,那么,摇汞就是一件收获想象和渴望的活。就要收获希望了,谁的脸上都会洋溢着一种兴奋和喜悦。

    摇汞时间由矿石品位的高低来决定。三十克二十克的矿石,一般四十八小时摇一次汞。表哥的矿石品位低,超不过二十克,通常四十八小时摇一次汞。每次摇汞我都是提前进碾子房,帮着碾子工把碾子里的水刮掉,等待着表哥的到来。两三吨矿石经过四十八小时不间断的碾磨和冲洗,碾子里的渣料已所剩无几。用小铲把渣料铲到搪瓷盆或塑料盆里,然后在水箱里像沙米样的沙,最后剩下的就是明晃晃的水银。水银的重量超过金子,能把金子牢牢地包裹在里头。滤出的水银单独放在一起。待把槽子里的渣料全部沙完之后,就可以着手拧汞了。

    这个时侯金子被汞包裹着肉眼无法看到。只有用包袱把汞拧干了,金子才会露出来。拧汞的程序很简单,把浸过水的白棉布包袱叠成双层铺进盆子里,然后把汞倒进去,收起包袱拧着上劲。随着劲道的增加,汞会透过包袱的缝隙往外渗透,直到拧不出汞液为止。这个时侯敞开包袱,看到的就是汞金。

    汞金是掺杂着水银的金子,还需要进一步提炼。如果手劲大拧得干净,一公斤汞金可提炼百分之三十左右的纯金。每次摇汞我都祈盼着能拧出个大疙瘩蛋。可每次摇汞的结果都令我失望。拇指肚般大的一个疙瘩蛋,刨去一半的汞,这样的劳动成果意味着保本或是微利。

    每次摇汞都令表哥失望。摇汞前挂在脸上的几分喜悦,会渐渐地被眉宇间凝起的愁结所代替。愁也没用,说到底是矿石品位不顶。十克左右的品味,什么时候也拧不出拳头般大的疙瘩蛋。要想拧出拳头般大的疙瘩蛋,就得有高品位的矿石。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高品位的矿石在哪?这个发财梦人人都在做,可做成的又有几人?!

    在选场待足了一个星期,我向表哥提出了进山的要求。表哥有心叫我去,可恶劣的自然环境他又不能不再三思量,说:“你是我的一张特别名片,去了可以为我顶起半边天空。只是那里的环境恶劣了点,去了我怕你吃不下这个苦。”我说:“既然来了,就得尝试着看看,待长待短全凭我的兴趣。兴趣来了也许我能待上一年,没有兴趣也许十天八天我就走人。”表哥说:“现任矿长黄金贵是我打路上捡来的。人家没打谱长待,新鲜够了说走就走。为了不出现管理真空,表哥才求你来救场的。”我说:“你想让我待多长时间?”表哥说:“待长待短表哥也不好说,你最好待到我选派上去新矿长后再走。”我说:“你要是半年选派不上去,我就不走啦?”表哥说:“不会那么长的。去了你安心住下,兴许,库鲁克塔格大沙漠的美景会迷住你的。”我说:“但愿库鲁克塔格大沙漠有这个魅力,也但愿我去了之后能为你找到一个富矿。”表哥说:“求之不得。你要是真能为我找到一个富矿,到时候我用足金为你打造一尊人像供着。”我没奢望这尊足金人像,只想能为表哥找到一条稍好一点的矿脉,帮着他脱贫致富就行。真要是能那样,表哥这辈子做梦都会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