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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沙小龙

    黑衣人窜出梅花庄,似一道黑色的流星向西划去。

    三十六路英雄若满天繁星,星星点点尾随其后。

    不出数里,那一点黑影忽又分成两点,分头飘去。

    见此景,众人都是一惊,难不成这戴着青兽面具的黑衣人会分身术?

    正常人当然不会分身,一个看似不简单的事情,如果了解内情就会明白其实并没有那么神秘,

    那分身不过是另一个早就等在暗处的人,等黑衣人到了,混作分身,以助黑衣人脱离。

    三十六路英雄遂分兵两路齐追。不料,追出数里后,两点黑影又变做四点,四点变做八点,八点分做十六点,所有追来的武林豪客都已被分散。

    庞雅妮死盯着黑衣人一路追来,不觉身边同伴越来越少,也不知到了何处,只剩翁占光一人同随。

    黑衣人突然止步,只远远地站在那里,头也没回。庞雅妮与翁占光在离他两丈外停下。

    庞雅妮看着他的背影,又露出那熟悉的自信表情。

    翁占光道:“此人武功高强,庞堂主多加小心。”

    庞雅妮没有说话,一直盯着黑衣人的背影,黑衣人没有动,她也没有动,翁占光当然也没有动。

    良久,黑衣人终于道:“小小年纪,轻功居然这么好!”声音有些沙哑而苍老。

    庞雅妮道:“过奖过奖!”

    黑衣人道:“这么多人,只有你可以追上我,可你却好像并不想追上我。”他转身道:“为什么?”

    庞雅妮一脸自信道:“因为我不着急。”

    黑衣人道:“哦?你是想一直跟着我?你觉得这样可以知道影子的据点?”

    庞雅妮道:“我有什么目的,你不会知道,我也不必说。”

    黑衣人道:“你知不知道,就你们两个跟着我其实就如同送死。”

    庞雅妮没有说话,脸上的自信并未消失。

    黑衣人道:“我很想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在演武场我就可以轻松地要了你的性命。”

    庞雅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要了我的命?”

    黑衣人道:“你以为我不敢?”

    庞雅妮道:“你为什么不试试?”

    黑衣人没再说话,眼中已露出恶毒的目光。

    庞雅妮的手又已抓紧玲珑剑的剑柄,脸上换成了一种冷漠的表情。

    秋风扫过脸颊,好像被一张张砂纸擦过一般干燥而刺痛,这样的刺痛并不是谁都受得了,可他们好像并不在乎,也好像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彼此,在彼此的身上、手上、武器上。

    黑衣人终于动了,他已拔剑,这次他决心不会再躲庞雅妮的剑,他要用自己的剑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丫头一个惨痛的教训。

    他的非常迅速,身形也像流星,庞雅妮也没有后退,也还没有出剑,她脸上的自信在慢慢消失,因为黑衣人这一剑太快,她已来不及后退,也来不及拔剑。

    她瞳孔在收缩,一种恐惧的表情慢慢爬上她的脸,剑已刺到,离她的咽喉已只剩一寸……

    这一刻她脑子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眩晕而震撼,恐惧已蔓延整个身体,恐惧之后就是绝望,绝望之后就是坦然,她这一瞬间竟是已坦然面对了死亡。

    只差最后一寸,她就可以结束生命。

    可是这一剑没有刺到她的咽喉,在最后的一刹那,一剑已被挡下。

    “叮”一声剧烈的金属撞击声,一柄刀击中了黑衣人的剑,黑衣人一击不中,暴退数步,他看到一个瘦弱的刀客正挥刀杀来,刀已至,刀向他右肩砍来,黑衣人看清招数,挥剑格挡,不料剑空了,左肩忽然吃痛,居然中了一刀。

    好快的刀,明明是向右肩砍来,怎么会伤到左肩?

    那刀客又已出招,这次攻向黑衣人下盘膝盖,黑衣人又挥剑去挡,不料背后正中一刀。

    这次黑衣人已看清楚,那刀客的身影竟能在半空来回变动,就像一只蜻蜓一样随意变动位置。

    这怎么可能?这是一种什么样奇异的功夫?一个人在半空没有着力点,如何能够随意变幻位置?

    黑衣人吃了两刀,忙远远避开了去,道:“好俊的功夫!阁下是谁?”

    那瘦弱的刀客举起手中的葫芦,喝了一口酒,眼睛一直在看酒壶,忽然咳嗽了两声,一副病殃殃的样子,道:“你既不愿示人,何必问我姓名?”

    他就是醉鬼,一直拿着葫芦喝酒又不喜欢喝酒的醉鬼。

    黑衣人望了望庞雅妮,他终于明白庞雅妮为什么总是一副自信的表情,原来身边有这么一个武功盖世的帮手。

    以此人的武功实力,本应该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可他竟想不起来江湖上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武功。

    黑衣人道:“是我大意了,你有这样的帮手,难怪你可以什么都不怕。”

    庞雅妮大喝道:“谁要他来帮手了?是他多管闲事,没有他,我一样可以战胜你。”

    黑衣人冷冷地笑道:“可以吗?”

    庞雅妮虽有些不识好歹,但刚才对死亡的恐惧还未完全消失。心下也很明白,没有醉鬼的出手,她此刻怕是已经死在了黑衣人剑下。

    庞雅妮道:“就算打不赢你,我起码还可以全身而退。”

    黑衣人道:“以你的轻功确实可以全身而退,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将目光投向了醉鬼,显然他最忌惮的是这个一直喝酒,瘦的像个猴子一样的醉鬼,而庞雅妮和翁占光对他来说完全不构成威胁。

    醉鬼好像看懂了黑衣人意思,道:“你不动她,我不出手!”

    黑衣人问:“她若动我呢?”

    醉鬼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葫芦酒壶,道:“那么你最好赶快逃。”

    黑衣人道:“她要动我,我只能逃不能还手?”

    黑衣人气愤,这是什么逻辑?一个人怎么能要求别人挨打不还手呢?

    醉鬼淡淡地道:“最好别还手。”

    黑衣人问:“为什么?”

    醉鬼道:“因为我随时可能会出手杀了你。”

    黑衣人道:“可是她的轻功比我好,我逃也未必逃的掉。”

    醉鬼道:“那么就该练好轻功再去招惹她。”

    挨打不能还手,逃又逃不掉,这是惹不起连躲都躲不起。黑衣人一肚子苦水,也不明白醉鬼究竟是什么意思。

    庞雅妮一脸得意的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黑衣人。她虽然对于醉鬼的出手没有丝毫感激,甚至还有些反感,但是很享受这种把人踩在脚下,让人无可奈何的感觉。

    这种优越感从来就是人性深埋在心底的罪恶,所以世人对权利的争夺和渴望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而且永不满足。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道:“我错了,我原本就应该想到,她为什么会有那种自信,一定有所依仗,可惜现在知道已太晚。”

    庞雅妮道:“你胡说,我何必依仗别人,我们可以再打过。”

    黑衣人叹道:“你虽想证明自己,我却已不敢再出手,我们之间已没法子再打下去。”

    庞雅妮冲着醉鬼道:“小子,你听着,我以堂主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出手,我要和他堂堂正正打一场。”

    醉鬼没有回答,他只不过又喝了一口酒。

    庞雅妮嗔道:“喂,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醉鬼道:“我已听到!”

    庞雅妮很满意地点点头,对着黑衣人道:“我们可以开打了。”她拔出了玲珑短剑。

    黑衣人却还想确定一下问:“你真的不出手?”

    醉鬼道:“只要你敢动她,我随时会要了你的命。”

    黑衣人不解道:“可是你刚才说你已听到她说的话。”

    醉鬼道:“我当然已听到,但我没说要照做。”

    黑衣人愣然,庞雅妮也愣然,她突然过去一脚将醉鬼踹倒,道:“本堂主的话你居然不听?”

    翁占光忙上前劝说:“庞堂主何必动怒,这位小兄弟也是一片好意,你怎好这般对他?”

    庞雅妮喝道:“我怎么对他不用你管,他就喜欢我这么样对他,你不信问问他。”

    翁占光看了看醉鬼,一脸怜惜之情,他已明白他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个样子,谁都能看得出这女子在醉鬼心里究竟有什么位置。

    而庞雅妮,不过是像许许多多的少女一样,依仗着一份深爱而肆无忌惮,她没有拒绝,也付诸伤害,这是不是一种最无知、最幼稚、最残忍的行为?

    醉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你怎么样子对我都没有关系。”

    庞雅妮哈哈笑道:“你看到没有,他一直都是这么对我的,我也一直都是这样对他的。我可并没有故意要欺负他,如果他不喜欢,早就应该离我远一点了。”

    翁占光摇了摇头叹息不语。

    黑衣人乘机要走,忽被庞雅妮喝止道:“你想溜?”

    黑衣人道:“我看此间已没我什么事,是应该要走了。”

    庞雅妮怒道:“谁说没你的事了?追了你那么久难道我是来陪你玩的?”

    黑衣人又恢复了冷漠,冷冷地盯着庞雅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庞雅妮道:“说出影子组织的据点,然后跟我回一品楼。”

    黑衣人突然冷笑,一阵凄厉的冷笑:“小女娃真是异想天开,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吗?我只不过忌惮这位刀客而已。”

    庞雅妮怒道:“沙小龙!你若敢出手,我就一刀杀了你。”说着又上前一脚将醉鬼踹倒。

    前后两脚,她口中的沙小龙这位醉鬼竟不避不闪,任由其踹倒,还丝毫没有怨言。

    他当然有能力避让,他只是不愿意避让,他不愿意有任何令她不愉快的动作。而这可能就是他们平时唯一能接触彼此的动作,沙小龙卑微的接受着,也卑微地爱着,他不愿意这个样子爱着,谁都不愿意这么样爱着,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可以勉强庞雅妮喜欢他,他也没有办法勉强自己不去喜欢她。

    爱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深陷其中,而另一个人并没有进来时,所产生的就只有痛苦,他内心所想要的幸福越强烈,痛苦就越深。只有两个人都深爱着彼此,才会有内心所需要的幸福。

    所以他只有默默地在她身边来满足自己的思念,远远的守候来维护她的安全。

    这已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的爱意,他要克制过多的行为,因为那样会给对方带来负担。克制爱意有时候岂非也一种痛苦?

    沙小龙这次没有起身,他干脆就躺了下来,庞雅妮的咒骂他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见。

    翁占光极力劝止了庞雅妮的咒骂,又伸手去扶沙小龙,希望他能够站起来对抗强敌。

    他的右手拉住沙小龙的右手,左手向其背部扶起,这是一种很平常的扶人动作,可是翁占光的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已刺入沙小龙的肺叶。

    沙小龙一声惊呼,一掌将翁占光击飞一丈,他肺叶受伤,立时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这一变故来的极其突然,谁都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这种情况,翁占光怎么会突然刺伤沙小龙?

    他本已瘦弱不堪的身体,好像风一吹就能倒,又怎么受得住如此重击?

    沙小龙倒下了,这次真的倒下了。

    庞雅妮大惊失色,连忙去扶沙小龙,她看到沙小龙奄奄一息的样子,眼泪突然如泉涌出,她惊恐、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沙小龙伤到这种程度,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突发情况,她恨自己的没有主张和无能为力。

    她的眼泪是真的,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从没想过沙小龙如果真的受了重伤,自己竟会失控难过成这样,心里也像扎了刀一样痛。

    她将沙小龙抱在怀中,强忍着泪水和因恐惧、愤怒而抖动的身体,冷冷地看着翁占光,她不明白翁占光为什么要这么做。

    翁占光被沙小龙的奋力一击也伤的不轻,瘫坐在地上无法起身。

    他的目光也在看着庞雅妮,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对他出手是么?”

    庞雅妮咬着牙,眼中似要冒出火来,她此刻吃了翁占光的心都有了。

    翁占光接着道:“因为我也是影子的人!”

    庞雅妮大惊,刚才的愤怒已被惊愣所替代,她万万想不到翁占光竟是影子的人。

    翁占光道:“我原本不应该暴露的,只对付你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庞雅妮已感到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翁占光接着道:“可没想到,第五楼堂主的跟屁虫,一个有名的酒鬼,居然有这么高的武功。不用这个方法,根本就对付不了他。”

    庞雅妮狠狠地地道:“你这狗贼,叛徒。”

    翁占光否认道:“你错了,我在加入一品楼前,已经是影子的人,我顶多只是个卧底,不是叛徒。”

    庞雅妮已气的说不出话来,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恐惧还是气愤,也许都有。

    她突然发现自己刚才是多么的愚蠢,本来局面已经控制住,黑衣人的一再挑唆激将也是为了让沙小龙不能出手,而自己竟会上了这么低级的当。

    沙小龙一倒,自己绝非这二人的敌手,情势立刻逆转,危机在即。

    黑衣人冷笑,笑的很开心,这种笑原本庞雅妮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但此刻听来却格外阴沉恐怖。

    黑衣人冷冷地道:“是不是很意外?影子之所以叫影子,他就像你的影子一样,我们无处不在,如影随形。莫说你们一品楼便是武林泰斗少林寺都有我们的人。”

    庞雅妮瞬间震然,江湖中只知道影子神秘而邪恶,却不知势力已如此庞大,渗透已如此全面。

    照此看来,各门各派似乎都已被渗透,每个门派的一举一动都已在影子的掌握之中。那么此次梅花庄英雄大会,影子对此一定也已了如指掌,一定也做好了应对之策,所以此番英雄大会,无疑将是一场灾难!

    这是一个无比震惊的消息,庞雅妮越想越感到惊恐,她感到自己就像是处在一个巨大的阴谋漩涡之中的沙粒,被销毁是自己必然的结果。

    那么其他门派呢?除了自己其他人是不是也一样都遭受了毒手?是不是一样有潜伏的影子出来对付他们?

    庞雅妮很肯定这是必然的,这场英雄会还没结束就已失败。

    黑衣人道:“本来这名刀客实在是计划中的一个意外,这么高的武功,我们影子居然没有人发现和记录,真是太凶险了,还好他有一个榆木脑袋的堂主,不然还真会出意外了。”

    庞雅妮没有反驳,她已无力反驳,这一切确实是她的愚昧造成的,她恨自己,但她没有放弃,她还在寻找机会,向来倔强的脾气,让她吃了不少亏,也同样支撑着她的精神抗争下去。

    黑衣人说了那么多,都是庞雅妮从未听到过的,显然黑衣人已当他们是死人,一定会下杀手,所以对死人说再多的秘密也是无妨的,因为不用担心死人会泄露秘密。

    可她还没有死,没有死一切就都还有变数,变数在哪里?变数就在此刻!

    庞雅妮抡起葫芦酒壶击向黑衣人,黑衣人忙拔剑砍去,一时间葫芦被劈开,里面的酒尽数扑向黑衣人,直扑到他脸上。这是酒,又不只是酒,酒里还有别的东西,一碰到眼睛就无比的辛辣,比烈酒更甚百倍。

    黑衣人瞬间狂吼,双眼已然失明,长剑乱挥,直砍向庞雅妮所在的方向。

    可是庞雅妮早在扔出葫芦酒壶的那一刻,就以最迅捷的身法抱起沙小龙后撤,用尽平生之力,展开身法极速逃离,她平常使用轻功不过闲庭信步,只用八分,如今危急时刻用了十二分之力全力飞掠,一瞬间已消失在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