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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酒

    他喝的当然不是普通的酒,是烈酒,也是药酒。

    喝过这种酒的人,再喝其它的酒,就像喝白开水一样。就像吃过极甜的糖果之后,你若马上再去吃甜度不及糖果的东西,就会发现非常难吃,甜度完全和平时尝过的不一样。

    所以沙小龙不喜欢喝酒的原因,就是喝过了这种烈酒,再也喝不下别的酒,就算别人请喝,他也绝不会喝。

    他不愿意请别人喝他的酒,是不愿意让别人也变成和他一样讨厌酒,他不愿意请别人喝别的酒,是因为看着别人喝酒也同样是一种折磨。

    这种酒就像毒酒,可毒死一个人身上的酒虫,让一个人失去一种人生乐趣,还会让人失去很多朋友。

    既然是“毒酒”,他为什么还要喝下去?是不是因为他本就喜欢折磨自己?还是因为他本就喜欢孤独?

    这恐怕只有沙小龙自己知道,他不愿意说,也没人知道。

    一个人如果喜欢孤独,又喜欢折磨自己,根本就不会有人关心,不会有人问。

    庞雅妮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沙小龙的孤独,也感受到了他的孤独,他今天变得这么多话,这么活跃,是因为庞雅妮让他暂时忘记了孤独,还因为他已许久没有喝那种酒。

    像庞雅妮这么样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待起自己的男人又有一种温柔娇美的女人,任谁和她在一起都不会觉得孤独的。

    所以沙小龙忘记了孤独,他今天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掌控了全世界那般自信。

    他回头看着翁占光,道:“我们活了下来,就等于你已暴露,以影子做事之严密,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暴露,所以你的上峰一定要你自己解决好这个严重的问题。”

    翁占光还是叹了一口气,道:“你猜的都对。”

    沙小龙道:“那么你今天带了这六个人来,是不是能够解决这样的问题?”

    翁占光没有说话,他只是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那六个黑衣青面的人同时发起攻击。

    他们手里都有剑,六柄钢剑,而沙小龙手里只有一把刀,他应该先从谁下手?

    庞雅妮柳眉倒竖,已持玲珑剑在手,准备应战。

    双方已交上手,呼喝声,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

    这片杂草地好像正受着千军万马的踩踏,每一根草都被反复摧残。

    沙小龙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展现出变幻莫测的身法,但是他的刀依然很快,可以轻松挡下几个青面人的同时攻击,不过他还要时常挡下攻向庞雅妮的杀招,首尾难顾,所以并不占上风。

    这几个青面人也不像翁占光想象的那样,可以轻松解决他的“问题”,顶多是影子里二流高手,看来上峰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力量。

    这样双方已成胶着之势,打了三刻钟都未有人倒下。

    翁占光没有动,他无需动手,影子派出的这六个人,完全可以要了他们的命。他需要保存实力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们打的越久,沙小龙与庞雅妮的体力就越弱,自己就越安全。

    他年纪已不小,一个年纪大了的人,都会有一种时日无多的感觉,对生命就越珍惜,很少有人会觉得自己活够了。

    他看着他们已打了一个时辰,嘴角不禁露出得意的表情,以沙小龙现在的实力,自己未必就不是对手,他还不想出手,还想再等等。

    沙小龙与庞雅妮身上都有些剑伤,他们在六个青面人身上也划了不少次,可这些青面人就像不知道疼的木头人一样,每次中招连一点反应也没有,连血都没有流一滴出来。

    沙小龙完全想不到这些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他们根本就不是人?难道他们是地狱的恶鬼,所以才不会流血?

    他完全低估了这些青面人,他们武功虽然是二流,但一群不知疼痛不流血的人打起架来岂非无所顾忌?

    情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这一次恐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沙小龙忽道:“你走!”

    庞雅妮没有回答,她不愿意走。

    沙小龙道:“你快走!”

    庞雅妮道:“你不走?”

    沙小龙道:“我走不了了。”

    庞雅妮问:“为什么?”

    沙小龙道:“因我已多日没喝那种酒。”

    庞雅妮道:“你难道不喝酒就无法施展轻功?”

    沙小龙道:“你若这么理解,也算对。”

    庞雅妮道:“我可以背着你走。”

    沙小龙道:“那我们都得死。”

    庞雅妮道:“我又如何能够扔下你一个人走?”

    沙小龙道:“为什么不能?”

    庞雅妮没有说话,两人苦苦支撑阻挡这六人的进招。

    沙小龙划开了一个青面人的衣襟,见里面还穿着一件软甲,这就难怪这些青面人多次中刀而不流血了。

    沙小龙道:“我知道这些天你那么样对我,是因为往日待我的愧疚,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你对我的是感激也好,是歉疚也好,但绝不是真的喜欢我。”

    说完,沙小龙露出痛苦之色,他本不想说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与庞雅妮的这段感情就是单方面的,即便他和她有过那么样亲密的缠绵厮磨,但这感情的距离他仍然能够清晰感觉得到。

    他感觉得到与她还有多少距离,这种距离并不是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就可以消除的。他虽然感觉得到,但却宁可装作不知道,装作已得到幸福,因为那样总比真实让人好受些。

    他希望这种关系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不会有改变的一天,那么即便有距离,都会被慢慢拉近。

    他不能勉强,也不能祈求,因为感情不是勉强和祈求就可以能够得到的。他想勉强而不能勉强,他想祈求却要忍着绝不能祈求,是这是不是一种撕扯?是不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痛苦与折磨?这种折磨想必很多人都有过。

    他痛苦的还不只是深爱而不可得,还有庞雅妮的委身付出,而自己却没有勇气拒绝,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拒绝,原因当然是他太想要了,在这样的感情深渊里已痛苦挣扎了太久,太想给自己一点安慰和补偿,从而给了他小小的一点机会,在那一刻感情要爆发的时候,就没能控制好自己,让她受了自己想象得到的委屈。

    深爱对方的人通常都能够体会到对方所受的委屈,这也是他痛苦的一部分。

    庞雅妮没有说话,她竟然没有反驳。

    虽然沙小龙很明白这是必然的结果,但面对这样的结果时还是像刀一样扎进了心里。

    他什么样的伤痛都视作等闲,唯独心里的伤痛让他倍感沉闷与绞痛。

    庞雅妮沉默着,眼已红,泪已湿。

    沙小龙道:“你为我做的已够多,已不再欠我什么,你若再做下去,我又该拿什么来还?你快走!”

    庞雅妮终于开口道:“你不走,我就不走!”

    沙小龙道:“你莫要糊涂,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死,你不走也一样救不了我。”

    庞雅妮当然可以走,她的燕子掠轻功一旦施展开,这世上能追的上的恐怕没有几个。

    但她不能走,她一走沙小龙必死无疑。

    沙小龙忽又道:“你真的不走?”

    庞雅妮道:“不走!”

    沙小龙道:“你是不是还没有被我吃够?”

    庞雅妮诧异,不知道沙小龙是什么意思。

    沙小龙道:“但是我们如果还有下一次,你能不能先洗一洗你的嘴?”

    庞雅妮问:“为什么?”

    沙小龙道:“你身上所有的地方都令我陶醉,唯独这张嘴,总能让我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味道。”

    庞雅妮只觉胸中似有一股怒气翻滚。

    沙小龙接着道:“还有,每次和你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你总是那么笨拙,一个不懂得迎合的女人,就少了很多该有的韵味。”

    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聊起两人私下所做的事,这本是两个人都应该共同保密的私事,可他却说了出来,就好像他亲手扒光了庞雅妮的衣服,让她裸露地站到了众人面前,让人肆无忌惮嘲笑她的丑态。

    庞雅妮失声道:“你说什么?”

    庞雅妮只觉羞耻、愤怒、暴躁、癫狂。羞晕了脸颊,气昏了头,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把沙小龙剁碎了喂狗。

    那些青面人听着这些秽语,也似乎听的很有趣,进攻也没有那么快了,好像很想听他再说下去,因此不忍心这么快就杀了他们。

    有一个青面人笑道:“小姑娘,他若嫌弃你,你就莫要理他,你跟了我,我保证不会嫌弃你。”

    庞雅妮的怒火更甚,但是语气还是很稳,稳的好像根本就没有生气,道:“沙小龙,你是不是想死?”语气真的很稳,稳的好像在问一件很普通的事,就像在问别人吃没吃饭一样普通。但有时候最平稳,最冷静的语气,就是最恐怖最愤怒的语气。

    沙小龙道:“要不是你这些天缠的我太累,我岂会怕了这些人。”

    庞雅妮道:“我缠着你?”她的语气还是很冷静,冷静的可怕。

    沙小龙道:“你外表看起来是一个很冷酷的女人,其实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需要男人的人,所以我才会觉得累。”

    庞雅妮终于已忍不住,她野兽一般向沙小龙这边扑来,她的剑已刺入沙小龙手臂,这一变故惊呆了所有人,所有青面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进攻。

    他们看着那个气得满脸通红,怒喘不止、浑身发抖的庞雅妮,似也觉得她十分可怜,也觉得她应该杀了沙小龙,只要能杀死沙小龙,谁动手都一样。

    沙小龙看着庞雅妮,眼中似也有痛苦之色,但更多的是轻蔑,他看庞雅妮眼神,如同看一个妓女。

    庞雅妮拔出了剑,又一剑刺入了沙小龙胸膛,他没有躲,丝毫没有躲,庞雅妮的短剑几乎要透背而出。

    庞雅妮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她不明白沙小龙为什么不躲,可心里的愤怒却似还没有消。

    她想拔出短剑,再刺一剑,可她的手拔出了短剑,却再也不忍刺下去,这个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她,他就应该死,但为什么还是刺不下去?这究竟是为什么?

    庞雅妮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茫然的后退了几步。

    她手中的剑还在滴血,沙小龙的胸膛也在滴血,同时在滴血的还有她的心。

    她满脸的泪水似已被风吹干,眼神朦胧、涣散、失望、痛恨,说不尽的痛苦神色。

    庞雅妮突高声叫道:“沙小龙,你这个该死的混蛋,我恨死你了!”言罢抹泪狂奔掠走,转眼间已没了人影。

    这时青面人才反应过来,立时有三个青面人追了出去。

    看着庞雅妮走远,沙小龙的眼睛突然就红了,他紧咬着牙,身子也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忍耐着一种极大的痛苦,忍出了汗,手心有汗,脸上有汗,眼角好像也有汗流了下来。

    但他眼中的那几分害怕消失了,是不是因为庞雅妮已走了?庞雅妮走了他不是更危险,更应该感到害怕吗?

    他的牙已咬出了血,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慢慢沿着下巴流了下来,他的汗也流了下来,那种又酸又苦的汗。

    翁占光叹了一口气,上前道:“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你不该这样羞辱她的。”

    沙小龙没有说话,他的身子还在发抖。

    翁占光又道:“不过像她那样子的女人,用起来一定很舒服。”说完他就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脑海中已经在想像这种让他舒服的事情。

    沙小龙的眼睛似乎都要突出来了,恶狠狠地看着翁占光,道:“你去死吧!”一刀已攻了过去,不过刀还没沾到翁占光就已被青面人挡了下来。

    带着新伤的沙小龙,应对三个青面人,着实比较吃力,如果那三个青面人不去追庞雅妮,那么沙小龙现在无疑已是个死人。

    还好他们还是追了出去,他们不得不追上去,因为在他们看来,庞雅妮和沙小龙一样都必须要死,但他们也绝追不上庞雅妮,这一点沙小龙就非常明白。

    翁占光冷冷笑道:“我若是有这么样一个女人,就绝不会气她,就算死,能和她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

    沙小龙伤在撕裂着他,翁占光的话同样也在撕裂着他,这种撕裂的痛,极易让人失去理智,进入癫狂。

    沙小龙在努力克制自己,他知道,只有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应对青面人的进攻。

    翁占光还在笑,他的笑已显得意,道:“不过你可以放心,能不杀她的时候我一定不杀她,我一定会留着她过好日子,过一些足以让我们都逍遥快乐的日子。”

    沙小龙强忍着怒气,他知道翁占光是想激怒他,从而使他乱了方寸,可有些话你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当真,却偏偏无法装作不当真。

    沙小龙又试图扑向翁占光,可惜青面人的进攻实在密集,沙小龙这一冲动,身上又多了几处伤。

    他的血在慢慢的流,力气也在渐渐消弱,这本就是个死局,他自己亲手做下的死局。

    他渐渐已想放弃抵抗,反正要死,为何还要多抵抗一会儿?多抵抗一会儿不就多痛苦一会儿?

    他忽释然,翁占光的话再也不能对他有丝毫效果,他也正准备迎刀受死,因为他已决心一死。

    当他准备要死的时候,庞雅妮又回来了,她居然又回来了,踩着她独步天下的轻功回来了,难道她想要亲手杀了沙小龙?

    只听她道:“沙小龙,把命留着给我,你若把命交给了别人,我发誓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沙小龙一震,他突然不自觉又选择努力抵抗,在看到庞雅妮回来的那一刻,他心又似乎重新跳动起来,为了活下去而努力跳动。眼中又出现了那种害怕的神色,他害怕的不是庞雅妮会杀了他,他害怕的是庞雅妮会死在这里。

    听到庞雅妮的声音,他竟然感到了一阵温暖,庞雅妮这句恶毒的话,为什么让他听来会是那么的温暖?

    沙小龙道:“你既已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庞雅妮狠狠地道:“因为我想要你的命,不然我这辈子都不解恨。”

    沙小龙黯然道:“你真的那么想要我的命?”

    庞雅妮冷冷地道:“不错,我们的账要慢慢算,所以你最好留着这条命和我好好清算。”

    沙小龙已知道,庞雅妮既然还要再回来,那么多说什么都已是多余,淡然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尽量保住这条命给你。”

    片刻后,去追庞雅妮的三个青面人也已回来。

    翁占光笑道:“有时候人真是愚蠢,你既已走了,已是个很好的活命机会,竟然还要回来送死。”

    求生不仅是很多生物的天性,也同样是人类的天性,就是因为有一种求生的意志存在,人世间才会那么生机勃勃。

    庞雅妮回来并非不想求生,而是想与沙小龙一同求生,这就是人类和其它飞禽走兽不一样的地方。

    庞雅妮厉声道:“姑奶奶我从来都是喜欢追着人跑,哪有过被人追着跑。你们若想杀我,我也定叫你们死。”

    沙小龙沉默了,他很明白庞雅妮的倔强,这种性格让她吃了不少亏,但也让她变得极为坚强,若没有她这般坚强的性格,也不会有后来这些天的甜蜜日子。

    沙小龙道:“既然如此,反正我已死而无憾,若还能和你死在一起,此生足矣!那就放开了打一场。”

    庞雅妮瞟了他一眼,如果眼神里有刀,沙小龙就死定了。她道:“我尚有一口气在,都不会想自己死这种事情。”

    沙小龙问:“那你会想些什么?”

    庞雅妮道:“当然是想着怎么让别人死。”

    被庞雅妮这么一说,沙小龙也除去了几分消沉之气。

    一个人如果遇到困难就马上消沉下去,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失败。人们面对困难,只有努力坚持,努力克服困难,才能有希望战胜困难,获得美好的生活。

    只要不死,希望总是会有的,庞雅妮这份坚强的意志,感染了沙小龙。

    沙小龙笑道:“好好好!如果你要想他们死,那么我也不想着自己死,我也想着怎么让他们死,最好去割断他们的喉咙。”

    庞雅妮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是……”

    庞雅妮没有说下去,她在等沙小龙问,沙小龙只有问:“只是什么?”

    庞雅妮道:“只是他们的喉咙好像很不好割断。”

    沙小龙问:“他们的喉咙比别人的厚?”

    庞雅妮道:“好像没有比别人的厚。”

    沙小龙又问:“那是你的剑不够锋利?”

    庞雅妮道:“我的剑也很锋利。”

    沙小龙道:“那你为什么说他们的喉咙很不好割断?难道你不想割?”

    庞雅妮道:“我想割,想的发疯。”

    沙小龙问:“那你为什么还不割下去?”

    庞雅妮道:“因为他们的脖子老躲着我的剑。”

    沙小龙叹息着道:“哎!你也莫要怪他们,毕竟喉咙一断,命就没了。”

    喉咙一断,命当然就没了,所以他们要躲着庞雅妮的剑,不让她的剑割断他们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