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逆旅侠踪 » 第十八章 邓白云

第十八章 邓白云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那里打趣,好像这六个青面人就是一群羔羊,一群待宰的羔羊,他们似在讨论如何对这群羔羊下手,而这群调皮的羔羊好像正四处乱窜,躲避着主人的屠刀。

    然而实际上,难道不是他们自己才更像羔羊吗?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别人看成羔羊,着实不太容易。

    他们的打趣倒听的这六个青面人个个都有了怒气,任谁听了心里多少都有些不服气。

    翁占光实在是想不通,刚刚还在互相伤害的两个人,为什么转眼间就能变成患难夫妻一样共同进退了?

    小夫妻俩吵架,无论吵的有多凶,聪明的人都会远远避开,只有不识趣的人才会苦口婆心的去劝架,帮这边那边落不着好,帮了那边这边落不着好,等第二天,他夫妻俩又和好如初了,过的如胶似漆,而那个劝架的,肯定里外不是人。

    所以谁认为两口子吵吵架就以为他们完了,谁就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沙小龙二人这一番打趣,心情却轻松了许多,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没有了渴望生存的压力,他们的出手更加专注,这种专注,无疑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无论任何人做任何事,专注都是一种可怕的能力,练字如果一直能够专注,那么字就会写的非常漂亮;下棋如果一直很专注,那么棋也一定下的不比别人差。

    一个专注的人一定比一个不专注的人,做事更精细,更完美。

    沙小龙对局势也渐渐有了信心,一个人有了信心就会比平时发挥的更好更完美。

    这场对局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沙小龙与庞雅妮好像已稳住局势,对六个青面人的进攻多少都已有些摸透,那么接下来的就是想着怎么做出有效的进攻。

    从全力防守,到可以进攻,这已是很大的转变,这种转变犹如商人们做生意,从一直亏本,到时常可以盈利,只要能够盈利,资本总会慢慢积累,只要有积累,生意就有办法做得更大。

    翁占光当然也看出了这种变化,他心里也在盘算着如何控制局面。

    有一个青面人突然开口道:“你当然不会怪我们的,因为我们也很想割断你们的喉咙,想必你也在躲着我们的剑,我们同样也不会怪你的。”

    翁占光听的有些反胃,道:“你们都是很大度的人。”

    一群很大度的人在向另两个很大度的人索命,而这另两个很大度的人同样也在向这群大度的人索命,他们真是大度的不行。

    庞雅妮笑道:“多谢!多谢!”

    那青面人道:“你不用那么客气,我向来不会责怪你们这种人。”

    庞雅妮问:“我们这种人?”

    那青面人道:“对,你们这种人。”

    庞雅妮好奇的又问:“我们是哪种人?”

    那青面人笑道:“当然是死人!”他说完就笑了,大笑,在他看来,沙小龙二人已是死人。

    责怪死人当然没有任何意义,你真的执意还要责怪,那么你就把他连皮带骨都带回家,他都不会有任何意见,甚至都懒得睁眼看你一眼。

    “谁是死人?”

    突有一个十分浑厚的声音响起,众人都集中精力缠斗,却没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人。

    这人头戴束发紫金冠,方正一张国字脸,两眉如刀,眉心有因长期紧锁而留下的皱痕。双目如炬,鼻高唇厚,极有强悍的面容不怒自威,这个人竟是邓白云。

    邓白云一到,众人不由主都停止了打斗,他身上似带着一种无形压迫感,令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翁占光、庞雅妮、沙小龙一齐拱手道:“楼主!”

    邓白云又问:“这里谁是死人?”

    没有人回答,没人敢回答。

    邓白云道:“翁占光!”

    翁占光忙应声上前两步,走路的姿势已有些不自然。

    邓白云道:“你知不知道这里谁是死人?”

    翁占光不敢直视邓白云,头低了下来,他整个人都似在发抖,这种问题不太好回答,所以他不敢回答。

    邓白云又问:“你不知道?”

    翁占光头垂的更低。

    邓白云看了看那六个青面人,问:“你们知不知道?”

    那青面人道:“我知道!”

    邓白云盯紧了说话那人,目中发出奇异的光芒。问:“你知道?”

    那青面人道:“是的,我知道。”

    邓白云道:“那么谁是死人?”

    那青面人道:“你若不出手,他们就是死人。”他指着沙小龙与庞雅妮。青面人又道:“你若出手,我们就是死人。”

    邓白云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青面人的话,道:“那么你认为我会不会出手?”

    青面人道:“你会出手。”

    庞雅妮与沙小龙都是一品楼的人,邓白云是一品楼楼主,所以他当然会出手。

    邓白云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道:“所以现在你认为你们已是死人?”

    青面人道:“大概是的。”

    邓白云问:“你不太确定?”

    那青面人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邓白云道:“你想不想变成死人?”

    他当然不想,没有人会想要自己变成死人。

    邓白云又道:“你如果不想变成死人,就应该马上走。”

    青面人没有动,六个青面人都没有动,他们不懂邓白云的意思,不仅是他们不懂,庞雅妮也不懂,她惊诧地看着邓白云,好像心里有一百个问题要问邓白云,但她没有问。

    沙小龙却显得很平静,他从不关心别人的死活,这意思是说不关他的事他从来都不关心,也不去想,不去想心里就没有了像庞雅妮那么多疑虑,所以他一直都很平静。

    邓白云又道:“你们不走?”

    青面人互相面面相觑,突然间全部后撤,消失的无影无踪。

    邓白云果然还是让他们走了,庞雅妮不懂,翁占光也不懂。

    但他们都没有问,因为邓白云若想放他们走,就一定有放他们走的道理,这一点庞雅妮坚信不疑。

    邓白云忽又将目光停留在翁占光身上,翁占光全身似已僵硬,他恭敬的身姿完全像是石雕,僵硬而冰冷,全身都冰冷。

    邓白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他们走吗?”

    翁占光不敢说话,他当然不懂。

    邓白云道:“因为他们不过是一帮打手,一群可怜的死士,杀他们就像杀一群会咬人的疯狗。”

    翁占光连看都不敢看邓白云。

    邓白云接着道:“你觉得我会不会出手去杀一群疯狗?”他当然不会,因为他已经放走了这群“疯狗”。

    任何狗都不配他出手,这一点庞雅妮知道,翁占光也很清楚。

    邓白云又道:“你觉得你是什么?”

    翁占光突然跪了下来,他没有准备要跪,但是腿已经软了,已无法再站立下去,于是干脆就跪了下去,全身都在颤抖:“我……我是狗……我是条疯狗。”

    他现在觉得自己好羡慕疯狗,至少邓白云不屑去杀疯狗,至少比他要活得久一些,所以他突然希望自己真的就是一条疯狗,他刚才的回话是真心实意的。

    邓白云点了点头,道:“你确实是条疯狗,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滚?”

    翁占光听到“滚”字,怔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听到第二个“滚”字从邓白云口中说出之后,他心里不禁欣喜若狂,他从来没觉得“滚”这个字居然会这么好听,这么让人愉快,仿佛就是世界上最美妙动听的一个字。

    他真的就滚了出去,也不顾地上有什么牛粪狗便,滚的很快,滚出几丈开外,才起身仓皇逃窜。

    翁占光走后,庞雅妮终于忍不住问:“楼主为何要放他们走?”

    邓白云道:“不放他们走还能怎么样?杀了他们?”

    庞雅妮红着脸,低着头,没有回答。

    邓白云道:“我说过,他们不过是一群会咬人的狗,我对杀狗,从来都没什么兴趣。就算我们杀了这群狗,他们的主人还会找来别的狗替他去咬人。”

    邓白云突叹息了一口气道:“何必制造那么多杀戮?要杀就杀放狗咬人的那一个。”

    庞雅妮点了点头,有些钦佩之意,但心里还在问:“那么翁占光呢?”她不敢问出口。

    邓白云看着升高的太阳,温暖的阳光已变得有些刺眼。

    只听邓白云继续道:“翁占光也是一条狗,不过他与那些青面人不一样,他虽然活着离开了这里,却一定活不到可以看见明天的太阳。”

    庞雅妮道:“可他至少还有些话没说。”

    邓白云问:“哪些话?”

    庞雅妮道:“比如一品楼有多少人是影子的人。”

    邓白云笑道:“你觉得他会是那种能够知道一品楼里都有谁是影子的人?”

    庞雅妮沉默了,她知道邓白云既然能问这样的问题就已不必再回答。

    邓白云道:“他不过只知道自己是影子而已,他唯一能说的就是他的上峰是谁,而这一点是他死也不肯说的,如果说了也就等于是个死人。否则影子根本就存在不了那么久,也不会一直都那么神秘。它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无论你从哪个枝丫砍断它,它都照样活的很好,除非你能将它一次连根拔除。”

    这一点庞雅妮也同意,她终于也已明白邓白云为何这么容易就放走翁占光。

    她相信邓白云既然有这样的自信,就一定有对付影子的办法,哪怕潜伏在一品楼里,他也一定有办法找出他们,她一直都这样相信邓白云。

    翁占光确实没有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他死在了哪里,更没有人关心他是死是活,就像大树上的一片败叶飘落,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

    邓白云收回远眺的目光,他看着庞雅妮,道:“这么多天,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庞雅妮道:“这些天出了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回总坛回报。”

    邓白云问:“那么你是否已经查到那名婴儿的具体下落?”

    庞雅妮道:“已查到,正在梅花庄里。”

    邓白云瞳孔有些收缩,问:“你确定他就在梅花庄里?”

    庞雅妮道:“属下确定,是无聊和尚带着他进了梅花庄。”

    邓白云道:“无聊和尚?”

    邓白云对这个名字好像很陌生。

    庞雅妮道:“是一个少林和尚,武功颇为了得。”

    邓白云道:“这件事怎么会和他扯在一起?”

    庞雅妮道:“这属下也不知道,属下见到他时,他手上就有了这名婴儿。”

    邓白云问:“哦?有谁可以证明那个婴儿就是萧誉的儿子?”

    庞雅妮道:“陈斌,他是第八楼的人。”

    说到这儿,邓白云就没有再问下去,他一定从这句话里听明白了所有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邓白云道:“他在梅花庄应该很安全。”

    庞雅妮道:“梅花庄里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就算有人知道也应该不会有危险。除非……”

    庞雅妮顿了顿。

    邓白云问:“除非什么?”

    庞雅妮道:“除非梅花庄里也有影子,而且已知道那婴儿的身份。”

    邓白云道:“那么我们就该立刻赶往梅花庄。”

    庞雅妮与沙小龙齐声称:“是!”

    邓白云转身而去,庞雅妮也随即跟上,却听沙小龙叫了一声:“庞堂主!”

    庞雅妮停住了脚步,她背对着沙小龙默默地站着,似在等沙小龙继续说下去。

    沙小龙刚才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此刻庞雅妮已在等他说话的时候,却又好像一句话都没有了,每欲开口都咽了回去。

    庞雅妮道:“你有话说?”

    沙小龙道:“本来是有的,但现在好像又没有了。”

    庞雅妮道:“你没话说,我有话要说,这里的事你不必再管。”

    “说完,她就走了。

    沙小龙还在原地咀嚼着她的最后一句话:“不必再管,是不是就是不用再跟着她了?”

    他紧捂着伤口,默默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

    无了在地上躺了有一个时辰,他的鼻子里花猫儿姐妹的脚只有几寸距离,眼睛也只能看到她们的膝盖,无法看到他们的脸。

    他的穴道终于已冲开,一冲开穴道整个人就跳了起来,埋怨道:“这地真是太凉了。”

    花猫儿媚眼如丝道:“你为什么不躺到床上来,却去躺在地上?难道地上也有美人?”

    之前他没有躺在有美人的床上,如今却躺在了冰冷的地上,这倒也有些讽刺。

    无了道:“地上没有美人,却有两双臭脚,差点没把我熏死。”他一边说,一边坐到茶几边,眼睛却时不时在瞄着窗外。

    花猫儿听着有些生怒:“你说谁的脚臭?”

    无了道:“这里除了我有一双脚,还有谁的两双脚?”

    花猫儿哼了一声道:“我这双臭脚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夸它很香,不知道你那双脚有没有人夸?”

    无了道:“我这双脚连我自己都受不了,哪还有人夸?除非那人疯了。”

    花猫儿与花月儿听得突然笑了,笑的既甜蜜又妩媚。

    花月儿道:“那么我们算不算臭味相投呢?”

    无了忙道:“这种臭味,还是莫要相投的好,你们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我经常都有把这两只脚砍掉的念头。”

    花猫儿笑道:“可是你的两只脚还是好好的。”

    无了道:“因为我还要靠它们走路,甚至靠它们逃命,所以勉强留了下来,不舍得砍掉。”

    花猫儿道:“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脚,再臭也舍不得砍的。”

    无了点头同意,却笑道:“但是我砍别人的脚就不会那么心疼了。”

    花猫儿与花月儿闻言脸色变了变。

    花猫儿道:“你要砍谁的脚?”

    无了笑道:“谁的脚臭就砍谁的脚。”笑的有些狡邪,他狡邪地看着花猫儿与花月儿,看的这两位全身都有些寒意。

    花猫儿道:“这里没有人的脚是臭的。”

    花月儿赶紧也附和道:“对对对!没有人的脚是臭的。”

    无了道:“不对,我觉得你们的脚就很臭,我都闻了一个时辰了,简直臭不可闻。”

    花猫儿瞪着无了看了很久,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如果眼睛能吃人,恐怕无了已尸骨无存。

    花猫儿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无了也看着花猫儿,也看了很久道:“你是不是也需要留着这双脚走路?”

    花猫儿哼了一声道:“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用它们走出这见鬼的房间。”

    无了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走出这房间呢?”无了上前解开了花猫儿封闭已久的穴道。

    花猫儿的穴道一解开,她马上就迈步冲向大门,一手拉开大门……又关上了大门。

    然后又施施然优雅地走回了床边,施施然坐了下来,脸上还带着甜美的微笑。

    无了笑了,他捧着肚皮大笑:“你为什么不出去了?难道你已不想走,还想留在这见鬼的房间里?”

    花猫儿微笑道:“我们本就是被派来伺候大师饮食起居的,我们哪儿也不想去。”

    无了道:“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安心的去了,我不用你伺候了。”

    花猫儿仍然保持着那种甜美摄魂的微笑道:“那不行,庄主的命令,我们是绝对不敢违抗的。”

    无了笑道:“好吧,那么你总该去给我拿些吃的来,我现在已非常饿了。”

    花猫儿的微笑僵住,道:“现在去?”

    无了道:“对现在去!”

    花猫儿脸色已有些苍白,道:“能不能再过些时候去?”

    无了道:“你是要等我饿死了再去吗?”

    花猫儿不说话了,她低沉着头,看着自己的脚,看了很久。

    无了问:“怎么?你真的要等我饿死?”

    花猫儿突然道:“你还是砍了我这双脚吧。”眼中似泛起一些泪水,盈盈不溢。

    无了问:“你要我砍了你这双脚?”

    花猫儿哭道:“现在出去就马上会被扎成刺猬,还不如被你砍了双脚的好。”

    无了看着她流泪,脸上毫无表情,道:“那么好吧,你把脚伸过来,我用手刀废了它。”

    花猫儿脸色又是一变,眼泪被吓的止了下来。

    流眼泪并不是在伤心的时候会流,眼泪其实在感动的时候会流,在开心的时候会流,在害怕的时候也会流。但有的时候是不会流的,那就是伤心到了极点的时候,已经绝望的时候,害怕到了极点的时候,都已流不出泪来。

    花猫儿无疑已害怕到了极点,害怕都流不出泪来。

    花猫儿颤声道:“能不能不要砍?”

    无了阴沉着脸道:“一定要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