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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偷儿(3)

    稀疏的雨点轻拍着瓦片,发出婉转的叮叮当当声,而平日喧嚣的昆虫和蛙群,此刻被雷声的吼叫所震慑,沉默无声。闪电划破夜空,揭开了一连串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当白国伦的踏步声穿过坝子,白南山颤抖着呼唤:“公!您回来了!”

    然而,白国伦似乎将白南山的存在置之不理。他双手交叉在背后,默默地测算着这场大雨的抵达时间。夜幕中,白国伦难以辨别穿越空中的飞虫。来到檐下,他静静地坐在墙角的树根上,缓慢地脱下草鞋,取下头上的白色头巾。

    白国伦心中思索着:“从飞虫翅膀的大小看,应该是涨水蚊。这雨势恐怕会相当大。”

    白国伦将洗脸盆递给白南山,询问:“你妹在哪?叫她过来。”

    白南山轻声应了一声,匆忙跑向猪圈屋。白国伦完成洗漱后,走进屋内,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他端起茶杯,去堂屋的案桌上拿起黄荆棍,随即又走出屋外。

    白南山和白翠翠早已站在木柱旁,哑然无声。白国伦一边用凉茶漱口,一边思考着如何教育孙子的事情。雷声和雨声在夜空中此起彼伏,正好淹没白南山和白翠翠被打的原因。

    白国伦心中一阵感慨,不禁想起古人云:“好雨知时节”,此时的雷雨似乎是及时而来。

    白国伦回到树根上坐下,茶杯放在一旁。他用黄荆棍指向地面,严厉地说:“都跪下!”

    白南山和白翠翠战战兢兢地朝着白国伦的方向走去,最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白国伦内心压抑了整整一天的怒火,在街上与刘三的交锋之后,变得更加冷静。或许,他只是将怒火藏得更深。

    他严肃地问:“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白南山思绪纷乱,望着夜色中的白国伦,一时间无法开口,似乎被雷声和雨声淹没了舌头。然而,白翠翠却异常安静。

    白国伦取出一本印有金色头像的红色小册子,严厉地问:“你们看过这本书了吗?”

    白南山在闪电的照耀下,勉强辨认出小册子,颤抖地回答:“看过!”

    白国伦随后将黄荆木棍指向白翠翠,她点了点头,小声说:“看过,但有好多字不认识。”

    白国伦将小册子放在茶杯旁,说:“‘人不怕犯错误,只要能改就是好同志。’,你们懂吗?”

    尽管白国伦努力遏制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他等待着两个孩子的回答,但几分钟过去了,闪电在夜空中闪烁七次又消失,而两个小孩却仍旧保持沉默。白国伦喜欢他们,尽管他们年幼,但一直表现得乖巧懂事。然而,今晚他发现这种外表下隐藏着一种低劣的行为。

    暴雨倾盆而下,白国伦的怒火也随之升腾。他抓起木棍,愤怒地吼道:“言语教育无效,那就用行动教育吧!把手都伸出来!”

    白南山刚一抬手,木棍就狠狠地抽打在他的手掌上,灼热的疼痛让他全身发热。与此同时,白翠翠的哭声响起,她慌忙地说:“那是我在堂屋案桌上发现的!”

    白南山看着白翠翠,一脸茫然。他现在才明白,那天白翠翠给他的糖果,竟然是她偷钱买的。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震,内疚和困惑交织在一起。

    雨点像琉璃珠子一样敲击屋顶,仿佛与白国伦内心的疑虑交织在一起。

    白国伦怒视着房间内的电灯,突然发出怒吼:“难道这电灯就是个摆设吗?黑灯瞎火的,是不是见不得光?”

    他的声音随着雷声一起咆哮,仿佛要让整个河谷的人都听见。

    房间里,顾世珍一直在关注着白国伦等人。她如同一位心灵解读师,努力从雷雨的喧嚣中剥离出白国伦内心的情感。她听到白国伦责备自己,连忙走到烟囱旁,取下一盏煤油灯。煤油灯在她手中摇曳,在暴雨之夜显得瘦弱不堪。顾世珍端着煤油灯走至饭房,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饭桌上。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一阵顽皮的风吹灭了煤油灯,仿佛是嘲笑她的努力。顾世珍只得再次点燃它,微弱的黄色灯光带着几丝孩子气在风中摇摆。她看向屋外的三个人,淡淡说道:“这电灯也不过是个摆设,一刮风下雨,就会停电。”

    透过窗户,灯光照亮了白南山兄妹的脸庞和心境。白国伦的目光锁定在白翠翠,他坚定地问道:“是不是你哥让你拿的?”

    白翠翠强忍着泪水,摇着头说:“是我自己拿的,与他无关。”

    白国伦慢慢放下那根棍子,他此刻的关切已经从电灯转向了钱。

    “还有多少钱?”白国伦的声音如同夜雨急促,富有疑惑。

    白翠翠指着堂屋,哭泣着道:“我只买了一块钱的糖,另外给了白思思一块钱,剩下的都放在堂屋里。”

    白国伦松了口气,心情逐渐平复,说道:“白思思那块钱就给她,把剩下的钱给我。”

    白翠翠起身走进堂屋,她手触墙壁,寻找着熟悉的蜂窝,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些钱。

    白国伦语气平缓,对着白南山说:“作为哥哥,当你妹妹犯错时,你也有责任。这次的教训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做违法的事情。现在,你起来吧!”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暖,似乎是在告诉白南山,他并不是无情的。

    一直抱着木柱子的涂波听到白翠翠只花了两块钱后,顿时感到失望,自言自语道:“憨包!”

    白国伦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站起身,抡起棍子就向涂家兄弟打去。他咆哮着:“你们这两个狗东西!还不快回家!看什么看?”

    涂家兄弟见势不妙,如同两只惊慌的野兔,一头扎进了雨中。白国伦扑了个空,因夜色太暗,恐出意外,便不再追赶。

    白国伦喝了一口茶,见白翠翠走来,便从她手里接过一卷钞票,随后进屋数了数。白翠翠跪回地上,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如同雨水一样无法停止。白南山缓缓站起,才发现自己双腿已经麻木。他实在不想见到白翠翠,但听到她的哭声,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他挣扎着抽出那铁柱般插入地上的双腿,慢步走进厨房。

    厨房里,顾世珍正在忙碌着。锅里传来洋芋丝的香味,这让白南山的心里升起一丝温暖,如同刚烤干的湿衣物,渐渐暖和了他的心。

    白南山走到灶台前,向灶中加入一个草把。滚烫的火焰烤干了他脸上的两行泪痕,使得眼皮和脸皮变得僵硬起来。白南山心中感慨万分,他默默地告诉自己:“原来被打也不是那么可怕。只是手掌碰到火钳时,有些疼而已。”

    “别往里加柴了!”顾世珍铲起锅里的洋芋丝,余光瞥了一眼白南山。

    可听着白翠翠又被一顿毒打,顾世珍心中一直强忍着的声音脱口而出:“是那几下就够了!一直打什么?”

    随后走到屋外,拉起了白翠翠。

    回到屋内,顾世珍取来洗脸盆,舀水淘了帕子。她拧干帕子递给白翠翠,说:“把脸洗了!吃饭了!”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理解,就像是一把温暖的雨伞,遮挡着白翠翠内心的寒意。

    煤油灯在板梯上发出孱弱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坚守的最后希望。狂风咆哮着,数次试图吹灭这微弱的火焰,每一次都令顾世珍的心紧张地跳动。然而,只要有顾世珍的守护,无论多么强烈的风,都无法摧毁煤油灯的坚韧,也无法消散那坚定的煤油味道。黑夜似乎要将一切吞噬,风声如狼嚎,雷声如大地的怒吼。然而,此刻,这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一家四口围坐在饭桌旁,各自享受着晚餐。白国伦一边品尝着菜肴,一边兴致勃勃地述说着他和刘三之间的事,过程中激情四溢。顾世珍静静地倾听,等待着他将白酒一饮而尽,然后再去给他盛饭。这是几十年来她养成的习惯,仿佛已经融入了她的骨髓。

    当晚餐结束后,白南山和白翠翠坐得笔直,认真聆听着白国伦的叙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白国伦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催眠曲,伴随着风雨声,渐渐将这两个年幼的兄妹带入了梦乡。

    顾世珍察觉到孩子们的疲惫,转而询问他们:“明天要去上学吗?”

    白翠翠揉了揉眼睛,回答:“明天是星期一,要上学。”

    白国伦一饮而尽,最后总结道:“希望你们能记住今天的教训,当你们长大成人,如果觉得公打错了,不妨来找我。”

    顾世珍从厨房端来一碗温热的米饭,放在白国伦的筷子旁,叮嘱着两个孩子:“记得穿上凉鞋,冲个脚再睡觉。”

    兄妹俩如释重负,急忙离开饭桌。

    白国伦整个下午都沉浸在酒杯里,他的胃里空空如也。遂端起饭碗,疯狂地狼吞虎咽。

    雨声传到白国伦的耳中,心情愈发忧虑:“如果雨继续这样下去,明天山体滑坡的危险将不可避免。你确定田地里的水缺都放低了吗?”

    顾世珍轻轻啜了口碗里的菜汤,回答时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坝坝里的田地已经放了,但远处的田地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我不太担心农田的情况,但这风这么猛,苞谷的产量怕是要受影响。”

    白国伦试图自我安慰,但他的眉头仍然紧锁:“前年的苞谷储量还充足,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是,关于教育孩子的事情,你难道不应该更警觉吗?她们整天跟在你身边,竟然连她们偷钱的事都瞒过你了?”

    顾世珍深深叹了口气,说:“我并不认为她们真的偷东西。白翠翠好奇心强,胆子也大,也许只是无意中发现了钱,然后误以为是自己的......”

    闻言,白国伦气愤地把筷子猛地摔在桌子上,打断了顾世珍的话,大声吼道:“女人只见,真是胡言乱语!教育孩子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吧。你只管煮饭就好了!”

    顾世珍听到这番话,内心顿时涌起了一股怒火。毕竟,这两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最了解她们的性格。

    她冷笑着回应:“我也许不懂教育,但至少我站在孩子的立场去思考问题。其他家的孩子有父母陪伴,有糖果吃,我们的孩子就不配拥有吗?难道他们不渴望拥有和别人一样的幸福吗?我们的瓜、茄子总是被人偷摘,又有谁去惩罚他们呢?”

    白国伦听到这番话,不禁嘲讽地说:“哦,你是说我们应该跟别人攀比?人家吃糖,我们也要吃糖。人家吃屎,你也去吃吗?小孩子吃这些东西,不见得有什么营养。”

    顾世珍欲言又止,看到白国伦开始用指甲剔牙,于是她开始慢慢收拾碗筷。坐在那里,气氛反而会变得越发紧张。

    白国伦起身拿下煤油灯,摇摇晃晃地踏着昏暗的灯光走向厕所,留下一屋子的沉寂。

    当大雨倾盆而下,雷声稀少时,白南山早已被梦境拥抱。他在田埂上自由地蹦蹦跳跳,心中怀揣着渴望一跃而上天空的梦想。然而,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白南山的美梦,将他从梦境中唤醒。楼板上,顾世珍匆忙地换过盆和水桶,让它们抓住每一滴雨水,叮当作响。随后,顾世珍小心翼翼地携着满载着雨水的盆,踏下楼梯。

    白南山聚焦于盆里水滴的节奏声,仿佛是贫困的交响乐,将他再次引向梦境的深渊。然而,这次的梦境却不再是飞翔的美景,而是一阵愤怒声。

    “都这么大了!居然还尿床……真是的!”顾世珍生气地掀开被子,手触摸着湿漉漉的床单和湿漉漉的棉絮,她气呼呼地大声斥责着白翠翠。

    白南山被生硬地拉出梦境,他一脸惊慌,不知所措,身体缓慢地挪到床角,像是躲避一场暴风雨。

    顾世珍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两件厚重的衣物,放在被尿湿的地方,再等待着白翠翠换上干净的裤子。当白翠翠重新穿好衣服后,顾世珍才慢慢吹灭了煤油灯。

    夜深了,只有风雨声在黑暗中回响。

    白南山的眼中,只有一片漆黑。他回想着刚才的梦境,心想:“要是我会飞翔该有多好啊!再大的风雨也无法阻挡我飞翔的梦想。”

    此时,白翠翠紧紧抓住白南山的小腿,白南山猛地将她踢开,疏远她。

    白南山心中涌起了一股不满:“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妹妹?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地方?”

    然而,深邃的夜晚并未给他答案。

    困意再度涌上,白南山重新陷入梦境之中。在梦中,他品尝到白翠翠给他的酥心糖,微笑着享受着那一刻。

    在生活中,总会有一些糖又苦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