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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马滩小学(3)

    四人寒暄了几句后,白凡华领着两位老师继续参观了其他的教室。

    白凡华看着两位老师的神情,心头沉甸甸的,充满了忧虑。他深吸一口气,暗自感叹:“唉!终于迎来了大学生,学校的师资力量一定会得到大幅提升。不过,这场雨真的来得不巧。她们一定对学校的困境感到担忧吧,会待下去吗?”

    任瀞紧随其后,好奇地问:“白校长,教室里怎么会进水呢?”

    白凡华匆忙回答:“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导致后檐滑坡,水沟被堵死后,雨水涌进了教室。村民们正在全力处理这件事情。”

    白萫花的激情已经彻底沮丧消失。学校和她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现实,她感到失望和沮丧。炎炎夏日的热情已被深深的沉默所代替。

    三人走到了办公室门口。白凡华尴尬地说:“真不好意思,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任瀞笑着回答:“白校长,没关系,站着也挺好。”

    三人站在屋檐下,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山雾弥漫的绵延青山,洪水汹涌响彻整个河谷。白凡华为自己所在的学校感到自卑,但对这美丽的山景充满信心。

    他笑道:“雾还在往山沟里走,看来还会下雨。“

    见两位老师不为所动,他继续说道:”虽然学校的条件很艰苦,但这片土地的环境确实令人陶醉。我们村里有三位年逾九旬的老人,称得上是长寿村了。”

    任瀞明白了白凡华所说的美好。她注视着四周环绕的群山,指着一座红色岩石说:“这座山看起来像个坟墓。”

    白凡华听后大感意外,暗自想:“一大早,怎么说出这种不吉祥的话来了?”

    她发现任瀞是个直爽的人,坦然一笑,说:“听你这么说,我突然感觉这些山有些病态。”

    任瀞凝视着那些像坟墓一般的山峰,深叹道:“不是因为生病,而是环境常常会限制我们的能力和动机。”

    白凡华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任瀞,内心暗想:“这任瀞有点东西啊!”

    白凡华热爱并理解这片土地,他努力整理思绪,说:“无能和贫穷常常相互交织。无能导致了贫穷,而这一代的贫困又会成为下一代无能的基础。学校里的教师大多都是村民,大部分只有初中文凭,对专业知识一窍不通。但正因为热爱,他们才坚持从事这份事业。你们的到来,对孩子们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欲言又止,生怕说错话。只见任瀞认真聆听,而白萫花虽然美丽动人,但她的内心却不易捉摸。

    白凡华继续说:“实际上,我们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但又忍不住担心你们是否会留下。”

    任瀞认真地说:“请放心,白校长。在决定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们明白自己的责任,会尽力做好工作的。”

    白萫花则刮去鞋上的泥巴,微笑着问白凡华:“白校长,我们将在哪里住呢?”

    白凡华犹豫片刻后说:“我已经选好了两家。一家是土墙房,有三间房,但条件比较简陋。另一家是新建的砖房,位于二楼,有两间房。”

    白萫花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不太放心,说:“那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呢?”

    任瀞转变话题,问道:“白校长,哪一家更好相处?都有厨房吗?”

    白凡华笑着回答:“我们村的人都很友善。白国伦家有厨房,他也是我的长辈。我们平时都在他家吃饭,学校的很多事务都由他负责。”

    任瀞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那就去白国伦家吧,不用再看其他了。你怎么看,白老师?”

    白萫花哭笑不得,皱着眉头说:“还问我做什么?”

    三人的谈话时,教室里陆续走出了学生。白凡华看了一下手表,匆忙说:“我得去敲下课铃了。”

    任瀞和白萫花相视一笑,不再多言。六年级的班主任谢德会下了课,拍了拍身上的粉笔灰,走向办公室。

    白凡华看到谢德会后,摇着铁铃问道:“谢老师,还有课吗?”

    谢德会站到三人身边,说:“只剩下第五节课了。”

    白凡华握着铁铃,请求道:“那就麻烦你一件事,能带两位新老师去白国伦家坐坐,顺便看看房子吗?”

    白萫花赶紧说:“不用麻烦谢老师,我们自己去找。”

    谢德会盯着白萫花的发卡,笑道:“这朵花真漂亮。”

    随后,三位女老师充满热情地开始讨论起发卡的话题。

    白凡华见她们认真地聚在一起谈论着头发。感到自己与这个话题格格不入,于是决定悄然离开。

    四年级的教室里,何乃刚刚走出门口,涂波就哼起了一小曲,完全忘却了自己刚刚被打的事情。他的心情像是蓦然放晴,一切烦恼仿佛被一曲欢快的歌声一扫而空。

    一位女同学在不远处大声对涂波喊道:“涂波,你交作业了吗?”

    涂波慵懒地倚在门板上,毫不在意地回答:“不交,我连书都没了!以后就别指望我交作业了!”

    女同学欲言又止,默默地转身离去,不愿再理睬他。

    枝悠然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教室角落的白南山,然后将自己的作业本放在桌上。接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白南山身边,轻声问:“白南山,你的作业在书包里吗?学习委员要来收作业了!”

    白南山仍然沉默不语,只是转身走回座位,从书包里拿出语文本,无声地将它扔到枝悠然的书桌上,然后沮丧地坐回自己的长凳。

    枝悠然的内心涌出一阵沉重,她将作业本递给坐在前排的同学,俯身趴在自己的书桌上。眼神追溯着白南山的背影,内心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歉疚之情。

    两节语文课结束,接着是两节数学课。白南山对老师正在讲的内容毫无兴趣,他心中渴望逃离这个教室,脑海里充满了对妈妈的思念。他想象着妈妈带着一个妹妹回来,她们端庄美丽,站在教室门口,打断了老师的授课,然后牵着他的手,一同离开这个地方。

    白南山常常走神,这种病症就像癌症一样在他的内心蔓延。然而,台上的老师却未曾察觉到他的变化,依然热情洋溢地组织着这场课堂的集中练习。白南山的学习动机已经受到了病态的压制,他感到束手无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沉沉的无助感。

    两节数学课结束后,何乃对同学们宣布:“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不用上了,没事的同学早点回家!”

    听到这个消息,学生们立刻兴高采烈地散开了。

    枝悠然和她的同学们仔细地清理了教室,捡拾起地上的树叶和纸屑,然后前往操场,检查他们负责的区域。此时,学校里已经鲜有学生的身影。

    枝悠然回到教室,发现白南山仍然坐在那里写作业。她走到白南山面前,小心翼翼地问:“白南山,你怎么还不回家?”

    白南山仍然专注地抄写着生字,语气平静地回答:“你先检查一下你的书包,确保没有东西丢失,我才能离开。”

    枝悠然感到自己的脸一阵火辣,她慌乱地拿起书包,踩着还湿漉漉的地面匆匆离开了教室。她几乎没有理会两位同学的道别,便迅速消失在走廊里。不久,剩下的学生也陆续离开了教室。在空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了一个孤独的白南山。

    一位年轻的男老师来到门口,用只有大拇指的右手敲了两下门板,温和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泛起涟漪。他的声音充满了关切:“娃儿!怎么还没回家呢?”

    白南山抬起头,透过眼眸可以看到他内心的紧张,急忙把书本放入书包,轻声回道:“马上就走!”

    陈世峰倚在门边,温馨的微笑像阳光般洒落:“慌什么慌!新老师都去你家吃饭了,你还在这里?”

    白南山的内心迅速掀起了涟漪,不安的想:“去我家了吗?”

    他的瞳孔微微颤抖,好像一个小鸟迷失了方向。

    白南山走出教室,与陈世峰擦肩而过。陈世峰一把拉住他,笑道:“等等我!我也要去你家呢!”

    白南山呆呆地看着陈世峰,没有说话。见陈世峰锁门时,他拔腿就跑。跑到池塘边,白南山才停下脚步。他伸出右手,将大指姆以外的四根手指卷起,在大指姆和手掌间夹起一根毛草。那一刻,他的手仿佛是一个艺术家的画笔,轻柔地挥舞起来。

    白南山自言自语:“这能写字吗?”

    白南山边比划边回头张望,生怕被人瞧见。想着想着,白南山一脚向前踢去。脚上的稀泥随之飞出,掉落在地里的菜叶上。当他发现那是汪小女的菜地时,急忙逃开。

    快走上坝子时,白南山听见屋内传来欢声笑语。犹豫片刻,他径直走向涂家,绕到后檐沟,快步走进厨房。厨房里,顾世珍等人正忙活着准备午餐,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好像是生活的炙热。

    白南山径直穿过厨房,往卧室走去。他把书包扔到床上,顺势倒下。因为怕弄脏床单,他把双脚伸在半空中,远离床边。

    白南山好奇地听着饭屋里的谈话,那是一种远处传来的旋律,悄然地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们的谈话主要集中在两位新老师身上。

    此刻,见陈世峰走进房间,白凡华高兴地说:“耶!现在才是真正的满员!陈老师来挨着我坐!”

    陈世峰玩笑道:“都说雨润万物,没想到它连教室都润。”

    众人闻声,皆是哈哈大笑,那是一阵快乐的风铃声,清脆而欢快。

    白凡华笑道:“我们的教室得重新筑地板了。”

    谢德会笑道:“陈老师!你现在可不是办公室里最年轻的了。”

    陈世峰呵呵一笑:“我和两位新老师的年纪应该相差不大。”

    白凡华担忧着教室进水的事,对着白国伦说:“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三公。等教室晾干后,地板就得重新筑一下。陈老师会配合您的工作。具体用了多少活路,你帮我记一下,我们会支付相应的费用。”

    白国伦介绍完滑坡的情况后,就没有参与谈话。见白凡华提到学校的问题,他才微笑着说:“你要我干活,就别跟我谈钱的事。我可是一名老党员。再说,村子里的人,对学校是有感情的。今天这件事,大家都是自告奋勇地参与进来,怎么会要钱呢?我们是为自己的孩子办事,有什么关系?”

    白国伦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着老师们的反应。见他们听得仔细,白国伦把话题转到陈世峰身上:“我还是喜欢和陈老师一起做事,干脆利落。”

    白凡华急忙接过话头,看向两位新老师:“陈老师的右手少了四根手指,这是他在外地务工受的伤。陈老师因此得到了一笔赔偿金。他返乡后,第一时间将钱尽数捐给了学校。”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与敬佩,仿佛在赞美一位英雄。

    陈世峰显得幽默与豁达,哈哈大笑道:“你说了多少遍了?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老茧。你就说,我是走后门进来的,那又如何?”

    白凡华没理会陈世峰,继续解释道:“校方进行一番了解后,才知道陈老师曾上过高中。因此,村民和校方才共同聘请陈老师到学校任教。在以前的老师队伍里,他也算是高材生,现在可算不上了!”

    任瀞神情严肃地看向陈世峰,心里有些难受。刚来学校的时候,任瀞只觉得学生有很多问题,却没想到,学校的师资也有问题。看着陈世峰用伤残的手写字,她心里充满疑惑和担忧。而眼神里的怜悯与坚定,仿佛是在面对一道难以逾越的悬崖。

    白凡华为了营造欢快的氛围,调皮地对着何乃说:“何老师!大家都一致认为你和陈老师的字很不错,但谁写得更好,真的很难说啊!”

    何乃皱了皱眉,陈世峰却嘻嘻笑着说:“何老师!别不高兴嘛!我可让了四根手指呢!”

    通常情况下,何乃一定会与陈世峰辩论一番,但今天多了两位新老师,他心想还是算了吧!

    白萫花感觉坐在高高的板凳上不太习惯,她突然有一种站起来的冲动。不料,她一动身,旁边的任瀞险些摔倒在地。幸亏陈世峰迅速伸手扶住了她。

    任瀞感到非常尴尬,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白萫花。看到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白萫花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到门边。那个人伸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众人,开口笑道:“看起来好热闹啊!”

    白国伦看见涂六站在门口,心里暗想:“这家伙怎么这时候来凑热闹。”

    白国伦礼貌地说:“请进,请坐!”

    涂六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掏出香烟,一一派发,随后坐在何乃的旁边。

    涂六点着烟对何乃说:“何老师!我有件事要确认一下,涂波的书是被谁弄丢的?”

    何乃有些不耐烦地看了涂六一眼,回答说:“没错,是白南山搞丢的!”

    涂六得意地笑了:“老师,他可没说是谁弄丢的。我觉得,如果书都没了,还读什么书呢?”

    听到涂六的话,白国伦走到厨房门口,高声喊道:“他婆,山蛮回来了吗?”

    顾世珍正在灶台前用力挤豆浆。听到白国伦的询问,她侧头回答:“还没有回来呢!”

    卧室里,白南山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白平安家的轻声说:“好像回来了吧,应该是在卧室。”

    顾世珍瞪了白平安家的一眼。她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又冒出这么个麻烦,心情可想而知。她站起来整理一下围裙,然后朝饭房走去。

    来到涂六身边,顾世珍平静地说:“涂六,你从哪里来的?我正在做豆花,要是点不清,你可得负责。”

    一听到豆花,众人顿时笑了。

    涂六递给顾世珍一根烟,笑道:“三婆,放心,我身上没脏东西。”

    顾世珍审视了一下涂六,发现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不禁问道:“你刚从街上回来吗?又是打牌吧?”

    涂六有些尴尬地回道:“昨天是街上王八的生日,我陪他喝了几杯,所以才回来。”

    顾世珍冷哼:“你真是随便。现在孩子把书弄丢了,明天别把孩子弄丢了。”

    白国伦急忙制止:“老师们都饿了,你赶紧去煮饭吧。”

    涂六有点不满,嘟囔着说:“三婆,我是看老师们在这,才进来弄个明白。我就是管不好娃儿,所以才送他去学校。现在书都没了,这怎么办呢?”

    何乃生气地说:“如果你觉得我教得不好,就直说。再说,我也教不了你的娃儿。”

    涂六嘻嘻笑道:“老师,这话可不能从您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有点好笑。”

    顾世珍生气地说:“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父可不像你这样。他还是个生意人,也不是整天赶场的。你呢?有这么多事情需要赶场吗?小孩子从小学说话和走路,都是以父母为榜样。你还是少打牌,多关心一下孩子吧。”

    涂六感到内疚,因为顾世珍一直对他很好,小时候还曾经喂过他奶。而且,顾世珍平时也不是那种情感外露的人。她现在生气了,涂六只好笑而不语。

    顾世珍继续说:“丢书是山蛮的错,但我相信山蛮那孩子。我不是因为偏袒,大家都知道他是我带大的,我了解他的性格。我觉得一定是涂波激怒了他。”

    何乃赶紧补充:“我也是这么想的,南山这孩子平时很乖的,怎么会突然动手呢?”

    涂六笑呵呵地解释:“如果那孩子犯错,你们可以教育他,甚至可以打他。但丢书确实不对。”

    顾世珍环顾四周,面带歉意地说:“既然书是山蛮丢的,就用他的书来作为赔偿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忙一下。”

    涂六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突然闯进来。这并不是因为他理直气壮,而是因为他的无知。此刻,涂六心情有些尴尬和失落,但周围人的笑声掩盖了这一切。

    白萫花和任瀞将高凳移到门边,远离屋内的烟味,享受着新鲜空气的呼吸。

    突然,雨滴开始落下,屋顶的瓦片发出微弱的声响,白南山的内心也开始泛起涟漪。

    白萫花倾听着雨声,望着楼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白国伦哈哈笑道:“那是雨滴落在盆里的声音。”

    白萫花低声对任瀞说:“如果能录下这种声音,然后加上钢琴的旋律,一定会很美妙。”

    任瀞默然不语。

    然而,白南山的心头只有一句话:我相信山蛮那孩子。

    它如同一曲美妙的旋律,与雨水一同飘洒在心灵的河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