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越女赋
溪水潺潺，流走浮沉三千。繁华旧景不见，何地再窥越女容颜？
三月春红芳菲，花香馥郁。于山涧花林边轻置绿绮琴，焚香抚琴以待佳人。琴声伴浙水呜咽，落红满地，不时撒落于琴谱香案。溪水淙淙，如环佩低吟，执琼浆，思佳人，醉眼迷蒙。倏忽花影随清风而飘动，眼中心中满是香艳，寂然情浓。指尖再起羽衣霓裳，落花伴佳人起舞，翩跹舞姿，恍如锦云仙子，叹唱思无邪，卿心动，我心动。
轻携素手，游春夜山中，静听松子落，且染钟罄音。月华穿松林，枝楞间洒满清心。轻移莲步，只在情浓时一回眸，莞尔一笑，纵有满腹经纶，难赋风情。傍青松长谈，借月色睹颜。素服映身，溢兰蕊馨香；青丝翩然，透桂瓣氤氲。美哉，羞越女而愧王嫱；媚哉，惭瑶姬而涩香玉。云髻轻垂，如山黛之色；美目流连，似春潮之波。
挽衣袂而浅笑，提罗裙而缓行。涉淇水而如草舍，渡渌溪而进高堂。其舍之精雅，如西湖镜阁：其宿之华美，似广寒月宫。兽炉金鼎，焚甘露百合之香；涌泉更漏，接华清银汉之水。妆台并无脂粉，盖淡雅之质岂容俗物玷污；书案列陈南华之经，是清雅脱俗，又怎容禄蠹之学？既入仙舍，便应邀略坐（实恐不得长久也）。
烹茶毕，且饮且叙幽情。始闻女先父因避世雅居山水之间，朝得闻禽鸟啁啾，暮得见月色怡情。闲听溪水浅吟，遐观云卷云舒。后女父母故亡，女亦因厌于俗世冗杂，匿居于此。唐突问其名姓，曰水无痕。因恋琴瑟之声，故近之。又置琴花苑，愿得一曲和之。
及至花苑，杳然闻溪水之声。只见瀑布遥落磐石之上，水边有数枝修竹，于繁花流水间，欣然奏文王之音。又得见万绿丛中，琴筝俨然，旁乃置一绿玉洞箫。无痕遂推我至琴台，自执箫以待之。
正苦于无歌以和琴瑟，忽念及娇娥之颜色。欣欣然，拨动琴弦，和而歌之：“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弥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暗想，“若今日之事可成，当聚斗酒再拜长卿！”乃偷眼无痕。但见其粉面含春，并不言语。只轻奏洞箫以和之。一时乐音袅袅，嘤嘤然如凤凰之鸣。若灵王太子晋得闻此曲，定爱不自禁哉！一曲既罢，拟问无痕所感，却观其早已满是泪痕了。良久，乃曰：“君果有相如之意，宁为妾抛尘世繁华？”
“死生契阔，与子共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痕，卿诚贵于尘世万物，媚比月宫仙娥，其乖巧可人之处更胜于世俗尤物，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女赧然。遂许终身…
自此琴瑟之声相和，所奏皆弄玉箫史之歌也。只不欲跨凤而去，即已得此仙境，有何求他居？春嬉于百花丛中，斗百草为乐；夏徉于荷花池边，赏碧叶红莲，再葺一茅舍居之，夜听风抚芙蕖之声，朝闻凝露爱荷之语。执玉手，冰然清心；悦颜色，神牵梦萦。兰心蕙质，绝世之佳人；善舞能歌，旷古之才女。怎不让人心动，怎不让人挂牵？余每疑之，倘无痕玉女临凡也未可知，只是某何德何能，得此娇妻？
至若西陆时节，当驾车览山色秋光。憩潦水而赏寒潭，绘烟光而描暮山。潭中小岛者，怡兰也，上有枫林曰霁红。乃与无痕筑一小舍其间，只为赏满目落红，审暮鸟啼鸣。寒潭清冽，常蓑衣斗笠，作闲散渔翁。戏无痕以渔婆也，子讪笑而恨曰：“汝两鬓尚青，却以渔翁自居，不知羞臊也！”吾闻此言，伏琴案而笑，良久乃佯作正色道：“实无计之举，倘我不扮渔翁，何人敢留此渔婆乎？”无痕满脸绯红，愤愤然骂曰：“汝不正经！当与君绝也！”且掷蓑笠，揽春色于怀，俯身赔笑道：“娘子勿怪，小生失礼了。”故作歉意之色，岂料伊人恬然一笑曰：“无奈吾固有渔婆之质，也罢，当为汝扮此渔婆也！”
居数月光景，寒冬将至。遂与无痕挪于暖阁中，启窗待寒梅放也。日当研习宫商角徵之音，夜则细玩庄子南华之理。起坐同一处，时时不离分。晨初，执桃木之梳，为妻篦发攒头；暮至，持百合之香，为室增暖添香。一衾被，拥国色天香，迷醉。
一日，天微雪。与无痕对弈榻前，忽观其有戚然悲恸之色。因问之，则强笑道：“妾无碍，只是倘妾或某日离此间而去，君切勿以妾为念，当好生爱惜自己，如是妾方可心安…”余则不以为意，嬉笑道：“渔婆将行乎？老翁必欢喜相送，以求片息清静。”无痕乃凝眉轻叹：“而今后君可得长清闲也…”每念及此语，未尝不叹息痛恨彼时之随意也！只道无痕不过顽笑，况除却此地，伊人别无可居之所，故泰然不以为意。翌日，推枕揽窗，遍寻而不见佳人时，急痛焚心，登时觉胸中鲜血喷涌。无痕，你果真弃我而去了！古语云乐极生悲，信矣！
无痕确然远去了，只于书案前留一丝帕和寥寥数言：“君切勿罪妾行色匆匆，未及相告也。实不忍见离别时凄凄之色。曩昔有瞒于君，实非妾之所愿也。今妾当远离，且将身世原委据实相告。妾本洛神，司世间诸水。因某日闻君抚琴浙水之上，心切慕之，遂常寄身浙水，听宫商角徵之音。久而生情，倘或一日不见君，便觉甚无聊赖，思之如狂。遂求天帝，愿与君长相厮守；天帝感妾至诚，乃许以期年之期。今妾与君相会已一年矣，其间君百般怜爱，朝夕相随深感君乃至情至性之人。欲违天条而常伴左右，无奈众水无人可辖，若听之任之，必祸及生灵，涂炭百姓也！妾实不忍与君相离，然百姓遭难势必当让妾身，况妾质性本善，实不愿苍生罹难，故不得不去！望君谅妾之任性，女行当如往昔，托身诸水之上，常伴君侧，聆听凤凰之声。妾留丝帕一方，为旧时所用，君谨存以作念想无痕拜别，某年月日。”
某始悟其中原委，不觉潸然涕下。无痕，何苦无情若此？！卿此去，必将穷吾一生不得相见也！只得朝夕顾盼袖中丝帕，以手抚之，如挲卿之长发；或置琴水边，独自低吟：“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舍中艳女今已去，仙凡相隔怎堪殇，何由交接为鸳鸯？！”曲罢已是清泪涟涟了。无痕，自汝去后，修竹不茂，百花不发；淇水将涸，灞水苦多；怡兰无景，霁红断情。昨日双鬓青，今作白头翁；蓑笠难上身，鱼杆无力擎。无痕，往昔胶州黄生了却尘缘时，寄魂牡丹花下，生于香玉之左，一放五叶，是为情而生。若我残生将尽，当化身为鱼，常存汝怀中心中，享尽你今生欠我的温柔…！
“绝世有佳人，深居在幽谷”，无痕，如今我仍居于山涧花林边，常置绿绮琴，俟浙水轻咽。那时我便知你依旧守在我身边，从未曾走远。我也常在凌凌淙淙的水声里，弹唱为你谱写的诗篇。“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愿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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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红芳菲，花香馥郁。于山涧花林边轻置绿绮琴，焚香抚琴以待佳人。琴声伴浙水呜咽，落红满地，不时撒落于琴谱香案。溪水淙淙，如环佩低吟，执琼浆，思佳人，醉眼迷蒙。倏忽花影随清风而飘动，眼中心中满是香艳，寂然情浓。指尖再起羽衣霓裳，落花伴佳人起舞，翩跹舞姿，恍如锦云仙子，叹唱思无邪，卿心动，我心动。
轻携素手，游春夜山中，静听松子落，且染钟罄音。月华穿松林，枝楞间洒满清心。轻移莲步，只在情浓时一回眸，莞尔一笑，纵有满腹经纶，难赋风情。傍青松长谈，借月色睹颜。素服映身，溢兰蕊馨香；青丝翩然，透桂瓣氤氲。美哉，羞越女而愧王嫱；媚哉，惭瑶姬而涩香玉。云髻轻垂，如山黛之色；美目流连，似春潮之波。
挽衣袂而浅笑，提罗裙而缓行。涉淇水而如草舍，渡渌溪而进高堂。其舍之精雅，如西湖镜阁：其宿之华美，似广寒月宫。兽炉金鼎，焚甘露百合之香；涌泉更漏，接华清银汉之水。妆台并无脂粉，盖淡雅之质岂容俗物玷污；书案列陈南华之经，是清雅脱俗，又怎容禄蠹之学？既入仙舍，便应邀略坐（实恐不得长久也）。
烹茶毕，且饮且叙幽情。始闻女先父因避世雅居山水之间，朝得闻禽鸟啁啾，暮得见月色怡情。闲听溪水浅吟，遐观云卷云舒。后女父母故亡，女亦因厌于俗世冗杂，匿居于此。唐突问其名姓，曰水无痕。因恋琴瑟之声，故近之。又置琴花苑，愿得一曲和之。
及至花苑，杳然闻溪水之声。只见瀑布遥落磐石之上，水边有数枝修竹，于繁花流水间，欣然奏文王之音。又得见万绿丛中，琴筝俨然，旁乃置一绿玉洞箫。无痕遂推我至琴台，自执箫以待之。
正苦于无歌以和琴瑟，忽念及娇娥之颜色。欣欣然，拨动琴弦，和而歌之：“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弥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暗想，“若今日之事可成，当聚斗酒再拜长卿！”乃偷眼无痕。但见其粉面含春，并不言语。只轻奏洞箫以和之。一时乐音袅袅，嘤嘤然如凤凰之鸣。若灵王太子晋得闻此曲，定爱不自禁哉！一曲既罢，拟问无痕所感，却观其早已满是泪痕了。良久，乃曰：“君果有相如之意，宁为妾抛尘世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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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琴瑟之声相和，所奏皆弄玉箫史之歌也。只不欲跨凤而去，即已得此仙境，有何求他居？春嬉于百花丛中，斗百草为乐；夏徉于荷花池边，赏碧叶红莲，再葺一茅舍居之，夜听风抚芙蕖之声，朝闻凝露爱荷之语。执玉手，冰然清心；悦颜色，神牵梦萦。兰心蕙质，绝世之佳人；善舞能歌，旷古之才女。怎不让人心动，怎不让人挂牵？余每疑之，倘无痕玉女临凡也未可知，只是某何德何能，得此娇妻？
至若西陆时节，当驾车览山色秋光。憩潦水而赏寒潭，绘烟光而描暮山。潭中小岛者，怡兰也，上有枫林曰霁红。乃与无痕筑一小舍其间，只为赏满目落红，审暮鸟啼鸣。寒潭清冽，常蓑衣斗笠，作闲散渔翁。戏无痕以渔婆也，子讪笑而恨曰：“汝两鬓尚青，却以渔翁自居，不知羞臊也！”吾闻此言，伏琴案而笑，良久乃佯作正色道：“实无计之举，倘我不扮渔翁，何人敢留此渔婆乎？”无痕满脸绯红，愤愤然骂曰：“汝不正经！当与君绝也！”且掷蓑笠，揽春色于怀，俯身赔笑道：“娘子勿怪，小生失礼了。”故作歉意之色，岂料伊人恬然一笑曰：“无奈吾固有渔婆之质，也罢，当为汝扮此渔婆也！”
居数月光景，寒冬将至。遂与无痕挪于暖阁中，启窗待寒梅放也。日当研习宫商角徵之音，夜则细玩庄子南华之理。起坐同一处，时时不离分。晨初，执桃木之梳，为妻篦发攒头；暮至，持百合之香，为室增暖添香。一衾被，拥国色天香，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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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始悟其中原委，不觉潸然涕下。无痕，何苦无情若此？！卿此去，必将穷吾一生不得相见也！只得朝夕顾盼袖中丝帕，以手抚之，如挲卿之长发；或置琴水边，独自低吟：“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舍中艳女今已去，仙凡相隔怎堪殇，何由交接为鸳鸯？！”曲罢已是清泪涟涟了。无痕，自汝去后，修竹不茂，百花不发；淇水将涸，灞水苦多；怡兰无景，霁红断情。昨日双鬓青，今作白头翁；蓑笠难上身，鱼杆无力擎。无痕，往昔胶州黄生了却尘缘时，寄魂牡丹花下，生于香玉之左，一放五叶，是为情而生。若我残生将尽，当化身为鱼，常存汝怀中心中，享尽你今生欠我的温柔…！
“绝世有佳人，深居在幽谷”，无痕，如今我仍居于山涧花林边，常置绿绮琴，俟浙水轻咽。那时我便知你依旧守在我身边，从未曾走远。我也常在凌凌淙淙的水声里，弹唱为你谱写的诗篇。“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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