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领悟
空气中弥漫着悠远飘渺的香气，冷冷的香让人犹如浸身香海，胸怀大畅。
胡铁花把鼻子凑近花朵，用力地嗅，念叨道：“真香啊，老臭虫啊，你鼻子闻不着满园的花香，真是太可惜了。唉，见梅不见故人面，空咏梅花如故人。”
楚留香说：“什么故人不故人的，不就是五楼之花的园子么，我奇怪的是，五楼之花把暗香小筑送给我，为什么不直接给，非得要找你来转一次，她要找别人，也应该找阿飞才对路嘛。”
胡铁花笑：“还好还好，我以为你被花舫那位照烟姑娘弄得神魂颠倒，人变傻了呢，你总算还没傻到底。你说得对，五楼之花先前找过阿飞的，但人家阿飞不接她的招，没办法她只好找我了。这姑娘虽然是女儿家，其实挺讲义气的，知道为什么送园子给你么？”
楚留香道：“女人心，海底针，我不猜女人的心思。”
胡铁花尖起嗓子，细声细气地说：“胡大哥，小女子知道香帅不会受人恩惠，可这园子送他，是有三个理由的，一则是感谢他让我重新认识到了自我，二是这园子中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江湖资讯，只是香帅这样不受外物所惑的人物才配拥有这些秘密，第三呢，香帅不是要找一个很神秘很特别、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么，但愿我收藏那些奇怪的东西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恢复了自己的嗓音：“我替你收了这暗香小筑，也是想到你要找儿子，你儿子不就是我儿子么，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
这时，一名白袍男子从房内走出来，手中捧了一只托盘，上面搁置了两本册子，白袍男子抱拳道：“楚公子、胡公子，两位万安。小人奉五楼之花姑娘之命，将暗香小筑向楚公子移交，这盘中一册是地契，另一册是园中器物名册，姑娘说，从今日起，这暗香小筑就是楚公子所有，但凭任意处置。姑娘唯有一求，这园中梅花除了盛夏之季，全年有九个月的时日可以开放，还请公子珍惜。”
楚留香双手接过托盘，放在一旁，道：“五楼之花盛意拳拳，在下却之不恭，这就领受了。只不过园中的房舍器物固然精致，却是比不上满园珍稀品种的梅花有情趣，而梅花，又比不上五楼之花掌握的资讯有价值了。”
白袍客微微一笑：“小人明白，那些有价值的资讯，小人这就移交给两位。”
楚留香见他虽然态度极是谦卑，一副下人的模样，但服饰华贵，言谈举止也是气度不凡，又仔细观察他的眼神，但见精华内敛，温润无华，不禁心中一凛，便问：“阁下气度不凡，能否请教尊姓大名？”
白袍客道：“楚公子问起，小人本不敢相瞒，只是贱名实在藉藉无名，说出来也无人知晓，就不必提起了。”
楚留香上前站定身体道：“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这段话出自唐传奇，说的可是阁下？”
白袍客凝视着楚留香，轻声道：“香帅博古通今，在下正是。”
楚留香对着白袍客深深一揖，道：“有幸得见空空儿前辈，楚某三生有幸。”
白袍客淡淡一笑：“香帅言重了，在下确是空空儿，但眼下只是五楼之花姑娘的下人，前辈二字万万担当不起。刚才香帅说到了唐传奇，其实这个世界里面，没有朝代更替的，还请香帅心中有数。”
楚留香道：“好。在下谨记于心。”
空空儿不再提起自己身份，楚留香也不纠缠，跟随他在园中粗略地浏览了一圈，暗香小筑依山而建，并不宽阔，只有五处房舍，一方池塘，一处马厩，一处花园，一间亭子，三人片刻间便浏览完毕。
空空儿引二人进了书房，按住一尊达摩渡江的根雕，扭转方向，便听得咯吱咯吱一阵声响，书房的一面挂有古画的墙壁缓缓向内凹陷了三尺进去。
空空儿微笑道：“转动这尊根雕，机关便会打开，但转动机关，却得使出非常之力，当然，楚胡两位大侠武功非凡，自是不在话下。”他领了二人进入凹陷空间，左侧墙壁上，赫然是一道暗沉沉绿幽幽的铜门，铜门上还嵌入了一把奇形怪状的铜锁铜锁上并无钥匙孔，只有四个轮盘。
空空儿笑道：“这道铜门重逾千斤，绝非人力可以推动，须得以铜锁转动启动，四个数目为，壹、贰、壹、捌，还请两位大侠心中熟记。此外，密钥不可试错，错转第四次时，机括断裂，此门就永久不可打开了。”
胡铁花道：“如果试错了，比如我喝多了，老臭虫糊涂了，或者手抖了，这道门被永久封住之后，里面的无数金银财宝和武林秘密岂不是永封于地下？”
空空儿道：“世上岂有能永远封存之事，就看你衡量这个代价值不值得。花费巨资请工匠熔开此门可行，调用军队民工破开山体进入也行，只是倘若有此巨量财富人力，又何必去窥视这地下藏着的事物？金银财宝肯定没有，至于江湖秘密，百无一用的江湖人看着是宝贝，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一文不值。”
楚留香摇头道：“那也未必，昔年烽火戏诸侯，不过是为了博得美人一笑，如今某些大人物为将绝世美女揽入怀中，不惜发起灭国之战，损耗不也巨大么？”
空空儿笑道：“香帅言之有理，小人见识有限，就不多言了，请香帅试试密钥，密钥的四个数，这是咱们姑娘的生辰，腊月十八，好记得很。”
楚留香依言将四个轮盘上数字转动到壹贰壹捌四个数字，铜门后传来咔哒一声，然后缓缓向后推开，看那铜门和厚度，岂止是重逾千斤。
空空儿道：“进去之后，左边有火烛可取，右侧有一间小室，麻烦二位出来后将其中绞盘机括拉紧，便于下次出入方便。这里是禁地，小人就不能进去了，就在此处等候两位。”
铜门一开，便现出一条宽不足两尺的甬道，左侧墙壁上有一盏长明灯，旁边挂了五六枝松油火炬，二人执炬前行，仅有十丈的距离，便到了一间石室，点燃墙壁上的几排油灯，可见空间并不算大，左面一侧摆满了药铺的药斗，右侧是几只大大的货架，堆放了一些事物，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
二人走近药斗，第一列柜子上方写的是各大门派、江湖组织的名称，除了少林、武当、崆峒等等大门派外，如青龙会、金钱帮、万马堂、移花宫等江湖上令人谈之色的组织也赫然在目。
药斗的抽屉上也标有文字，有人物、起源、武功、特征、弊端、隐密等等历历在目，楚留香随意拉开一些抽屉，见里面也有目录分类，不由得赞道：“五楼之花的确是一个人才，我看字迹娟秀，墨迹尚新，是她自己整理的资讯，花费的精力时间可见也不少。老酒鬼，你不去看看华山派的秘密么？”
胡铁花嘿嘿一笑，道：“华山派和我其实也没啥关系，我知道你说的是高胜男，想起女人都头痛，我还去看这些秘密，那不是害我自己嘛。我劝你别去看，你知道得越多，你心里面要保守的秘密就越多，别以为掌握了秘密是什么好事，一个人哪，肚子里面酒可以多放，事儿千万别放多了。”
楚留香笑道：“说你是老酒鬼糊涂蛋，你可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聪明。”
二人走过几排药斗，便是一排书架，楚留香随意抽书出来看，大概都是些罕见的古籍，又随意塞了回去。这时胡铁花在一侧大惊小怪叫道：“怪了，这是本什么书？字是横着排的，顺序还是由左至右！”
楚留香凑过去一看，笑道：“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书籍，都简字横排，我的记忆中有这个。”这时他忽然道：“这书的内容我好像看过……”他一把将书夺过来，翻回封面，看到《一路向东》三字，作者唐岿然，胸前如同被重锤击打了一般，颓然倒退两步，立足不稳，竟然一跤跌坐到了地上。
胡铁花连忙问：“怎么了！这书上有毒？”
楚留香摇头，眼中尽是迷茫，喃喃道：“我记得我看过这本书，我还认识这个作者，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他已经是老头子了，他教过家父弹古琴，在他更老的时候我还见过他，发生过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什么事我记不清了……”
胡铁花在他身旁蹲下，按住他的肩膀，眼中尽是关切，轻轻问道：“那时候，你一定不是楚留香，你是什么人，想得起不？”
楚留香摇头道：“有那么一丝痕迹，但好似烟雾一般，缥缈不定，我抓不住……”他看着胡铁花，又道：“你现在相信我不是楚留香了吗？”
胡铁花道：“你是不是楚留香不重要，重要的你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咳，老臭虫，你非得逼我说这么肉麻的话，真的是遭不住你。”
楚留香立即站了起来，点头道：“对，那不重要，我们接着看，既然有《一路向东》这样另一个世界的书，或许这里还有更多的线索，我们不是要找小智么，小智消息可能就在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里面！”
二人沿着书架随意抽取书籍出来，楚留香忽然笑道：“这本小册子很有用处，我得带出去看看。”
胡铁花定睛一看，笑道：“《梅花传统栽培技术》，你得了五楼之花的园子，别人是一姑娘家，只托付了你一件事，当然要把园子里的梅花养好。这姑娘真还不错，长得美，巨有钱，还聪明，不过可惜呀，阿飞兄弟不愿意跟她一起，也不想这小子怎么想的，难道他心中只有剑么？我可不想他日后跟西门吹雪一样，神聚形灭，那就没意思了。”
楚留香道：“那是因为阿飞心中有伤痕，不想再被提起。他和五楼之花都是要和过去告别的人，不在一起，彼此就不再想起过去，想起了也不会互相伤害。”
这时胡铁花又大呼小叫：“这是啥玩意？还有弯弯曲贡的外国文字。”楚留香接过他手中的书一看，《Pytho极客项目编程》，心中又是一阵混乱，这次他稳住心神，只觉得这文字无比熟悉，尤其是编程二字，不仅和自己有无穷的联系，似乎和小智之间，也有无穷的关联。
胡铁花把书胡乱地翻动，口中自言自语：“极客？这是什么身份，顶级刺客么？还是什么顶级密探……弄不清楚，还有这编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你总说你那个儿子小智是个什么什么天才，他会是极客么，会是编程的天才么？”
楚留香此时心中早已是混乱无比，喃喃道：“是啊，小智会是编程的天才么？我记得和他失散的时候他九岁，这么小的年龄，应当是天才没有错，不会是刺客，不会是密探，可他是哪一方面的天才呢，真是会编程吗……”
他苦苦思索，脑海中那些片段记忆似乎有迹可寻，相互之间似乎也有所关联，但他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把碎片组合成为一条有逻辑的线索、一段完整的回忆。
这时一阵拨弦的乐音传来，楚留香从迷离中苏醒过来，看到胡铁花正坐在一条石礅之上，怀中抱着一只奇怪的乐器，又似中阮，又似琵琶，笑道：“老臭虫，先别想了，我唱支曲儿给你听，轻松一下。”
楚留香拍了拍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又强笑道：“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老酒鬼什么时候也学会弹琴唱曲了？”
胡铁花哈哈一笑：“就许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许我这江湖浪子混迹风月场所？混风月场所，不就得会点吹拉弹唱么。你这段时间和蓉蓉红袖甜儿拉拉扯扯，又和照烟纠缠不清，老子无聊得很就去了趟京城，风漫天教了我唱这曲儿。”
楚留香问下：“什么曲目？”
胡铁花手指从琴弦滑过，一串乐音流过，他的神情居然变得十分郑重：“你能不能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打架的事？当初刚刚开始练武的候，我们两个傻小子光着脚在前面狂奔，师父就骑马在后面追，用鞭子撵，打得我们遍体鳞伤，你还记不记得晚上咱们还摸着身上的血迹，一起惨兮兮地哭过？你记得吗，那会我们睡的上下铺的床，你就睡在我的上铺。”
楚留香看着他，知道自己的记忆中没有这些事，因为他很清楚，他作为楚留香的记忆，就是从船上醒来后才开始的。
胡铁花吸了一口气，抚弄琴弦，一段和弦之后，看着楚留香，开口唱了起来：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分给我烟抽的兄弟
分给我快乐的往昔
你总是猜不对我手里的硬币
摇摇头说这太神秘
……”
胡铁花的嗓音并不好，颇带嘶声，音准也不佳，常有走音，比之风漫天的弹唱，有如云泥之别，但在这封闭的石室内，朴质自然的声音不断回旋，余音不绝，竟然特别地动人。
楚留香听着这奇怪、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曲调，眼前闪过一串一串变幻的画面，犹如闪电暴雨中的前行，每一次冲刷，都是一次清醒，每次闪电亮过，都是一瞬间的记忆重拾，不知不觉间，感到身体极度疲惫，他慢慢地坐了下来，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胡铁花放下中阮，走到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孔，听着他忽紧忽慢的呼吸，说：“老乔啊，楚留香的定义是百毒不侵的高手，为了让你沉睡，系统中强行增加了一味迷药，但愿你这一觉，能让你恢复一些记忆吧。”
他抬起头：“就算你要怪我瞒着你，我也不在乎了，都是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我早不在意了。”
时光在静静的石室中静静地流淌，不知过了好久，两枝火炬已经燃烧到了尽头，火光开始摇曳。远处传来了那空空儿的声音：“两位公子进去已有数个时辰，眼下是否安好？”
楚留香忽然睁开双眼，高声道：“多谢挂怀，在下获益非浅，这就出来。”
胡铁花看着他，满脸疑惑地问道：“老……老臭虫，你怎么样了？你是早醒了吗？”
楚留香说：“出去吧，出去再说。”
空空儿道：“两位大侠既然得到了园子，随时都可以在密室参阅各类讯息，倒不必急于非在今日看完。”
楚留香歉然道：“是我太自私了，让阁下等候太久，实在抱歉。烦请向五楼之花姑娘道一声谢，下次不知姑娘到哪一处楼播报讯息，在下当面再向姑娘致谢。”
空空儿笑道：“姑娘既然将园子连同这些资讯都送给了香帅，日后她再也不会在江湖上现身了。至于在下，将园子交付之后，已完成最后一件差事，日后也不会跟随姑娘，致谢之事，看以后是否还有缘相见吧。”
楚留香心中一阵怅然，道：“天地茫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啊。”
空空儿沉默了一会，说道：“香帅是重情重义之人，小人就多句嘴，来也空空，去也空空，我就不必相见了。至于咱们姑娘，她不仅才思过人，对自己的美貌和服饰打扮也颇有自信，倘若日后什么繁荣之地有什么极负盛名的制衣铺，兴许就是缘分所在。小人事已完毕，这就离去。”
胡铁花忽然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前辈相助。”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笑道：“老臭虫在密室找了一本栽培梅花的书，我也找了个治病的方子，癫狂梦醒汤，据说对癔症痫症颇有功效。能不能劳烦前辈跑一趟，送至关东成马堂所在的边城，给一个名叫傅红雪的年轻人。说实话，那里太远了，我想偷个懒……”
空空儿微笑接过纸片：“胡大侠既然开口，小人自当照办。”
他不再说话，转身便走，走至门前时，身形一晃，已不见了踪影。
胡铁花叹道：“唉，你我二人真是枉称轻功高手，替五楼之花跑腿的两个人，戴宗可日行八百里不停歇，空空儿更是一个时辰能达千里之外，时速250公里以上，那是动车的速度了。”
楚留香回过头，重复了一句：“动车？时速？250公里？”
胡铁花点头：“是。你听得明白吗？”
楚留香闭上了眼，慢慢绽开了笑容，忽然开口道：“你唱的那首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对吗？”
胡铁花身体一抖，不住地点头。
楚留香又说：“你弹的那个乐器，不是改良的中阮，更不是琵琶，它名叫吉它，在另一个世界才会有的乐器。当年我们寝室有四兄弟，胖子不会吉它，你是小罗还是大徐？”
胡铁花咧开嘴笑，眼中却涌出了泪水，
楚留香也张开嘴笑，眼中泪光盈盈。
二人张开臂，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胡铁花用力捶打楚留香的后背，发出断断续续不成声的声音：“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我是大徐啊！老乔，你知道么，我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我们离大学时代已经过去整整六十年了，你离开我们也有三十多年了。”
楚留香道：“大徐，我在那个世界是姓乔么？”
胡铁花道：“是的，你姓乔，你叫乔子丰。”
楚留香又问：“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一个写书的人吗？”
胡铁花道：“是的，你不仅是个作家，还是地球上最后一个靠人脑写作的武侠作家！”
胡铁花把鼻子凑近花朵，用力地嗅，念叨道：“真香啊，老臭虫啊，你鼻子闻不着满园的花香，真是太可惜了。唉，见梅不见故人面，空咏梅花如故人。”
楚留香说：“什么故人不故人的，不就是五楼之花的园子么，我奇怪的是，五楼之花把暗香小筑送给我，为什么不直接给，非得要找你来转一次，她要找别人，也应该找阿飞才对路嘛。”
胡铁花笑：“还好还好，我以为你被花舫那位照烟姑娘弄得神魂颠倒，人变傻了呢，你总算还没傻到底。你说得对，五楼之花先前找过阿飞的，但人家阿飞不接她的招，没办法她只好找我了。这姑娘虽然是女儿家，其实挺讲义气的，知道为什么送园子给你么？”
楚留香道：“女人心，海底针，我不猜女人的心思。”
胡铁花尖起嗓子，细声细气地说：“胡大哥，小女子知道香帅不会受人恩惠，可这园子送他，是有三个理由的，一则是感谢他让我重新认识到了自我，二是这园子中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江湖资讯，只是香帅这样不受外物所惑的人物才配拥有这些秘密，第三呢，香帅不是要找一个很神秘很特别、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么，但愿我收藏那些奇怪的东西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恢复了自己的嗓音：“我替你收了这暗香小筑，也是想到你要找儿子，你儿子不就是我儿子么，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
这时，一名白袍男子从房内走出来，手中捧了一只托盘，上面搁置了两本册子，白袍男子抱拳道：“楚公子、胡公子，两位万安。小人奉五楼之花姑娘之命，将暗香小筑向楚公子移交，这盘中一册是地契，另一册是园中器物名册，姑娘说，从今日起，这暗香小筑就是楚公子所有，但凭任意处置。姑娘唯有一求，这园中梅花除了盛夏之季，全年有九个月的时日可以开放，还请公子珍惜。”
楚留香双手接过托盘，放在一旁，道：“五楼之花盛意拳拳，在下却之不恭，这就领受了。只不过园中的房舍器物固然精致，却是比不上满园珍稀品种的梅花有情趣，而梅花，又比不上五楼之花掌握的资讯有价值了。”
白袍客微微一笑：“小人明白，那些有价值的资讯，小人这就移交给两位。”
楚留香见他虽然态度极是谦卑，一副下人的模样，但服饰华贵，言谈举止也是气度不凡，又仔细观察他的眼神，但见精华内敛，温润无华，不禁心中一凛，便问：“阁下气度不凡，能否请教尊姓大名？”
白袍客道：“楚公子问起，小人本不敢相瞒，只是贱名实在藉藉无名，说出来也无人知晓，就不必提起了。”
楚留香上前站定身体道：“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这段话出自唐传奇，说的可是阁下？”
白袍客凝视着楚留香，轻声道：“香帅博古通今，在下正是。”
楚留香对着白袍客深深一揖，道：“有幸得见空空儿前辈，楚某三生有幸。”
白袍客淡淡一笑：“香帅言重了，在下确是空空儿，但眼下只是五楼之花姑娘的下人，前辈二字万万担当不起。刚才香帅说到了唐传奇，其实这个世界里面，没有朝代更替的，还请香帅心中有数。”
楚留香道：“好。在下谨记于心。”
空空儿不再提起自己身份，楚留香也不纠缠，跟随他在园中粗略地浏览了一圈，暗香小筑依山而建，并不宽阔，只有五处房舍，一方池塘，一处马厩，一处花园，一间亭子，三人片刻间便浏览完毕。
空空儿引二人进了书房，按住一尊达摩渡江的根雕，扭转方向，便听得咯吱咯吱一阵声响，书房的一面挂有古画的墙壁缓缓向内凹陷了三尺进去。
空空儿微笑道：“转动这尊根雕，机关便会打开，但转动机关，却得使出非常之力，当然，楚胡两位大侠武功非凡，自是不在话下。”他领了二人进入凹陷空间，左侧墙壁上，赫然是一道暗沉沉绿幽幽的铜门，铜门上还嵌入了一把奇形怪状的铜锁铜锁上并无钥匙孔，只有四个轮盘。
空空儿笑道：“这道铜门重逾千斤，绝非人力可以推动，须得以铜锁转动启动，四个数目为，壹、贰、壹、捌，还请两位大侠心中熟记。此外，密钥不可试错，错转第四次时，机括断裂，此门就永久不可打开了。”
胡铁花道：“如果试错了，比如我喝多了，老臭虫糊涂了，或者手抖了，这道门被永久封住之后，里面的无数金银财宝和武林秘密岂不是永封于地下？”
空空儿道：“世上岂有能永远封存之事，就看你衡量这个代价值不值得。花费巨资请工匠熔开此门可行，调用军队民工破开山体进入也行，只是倘若有此巨量财富人力，又何必去窥视这地下藏着的事物？金银财宝肯定没有，至于江湖秘密，百无一用的江湖人看着是宝贝，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一文不值。”
楚留香摇头道：“那也未必，昔年烽火戏诸侯，不过是为了博得美人一笑，如今某些大人物为将绝世美女揽入怀中，不惜发起灭国之战，损耗不也巨大么？”
空空儿笑道：“香帅言之有理，小人见识有限，就不多言了，请香帅试试密钥，密钥的四个数，这是咱们姑娘的生辰，腊月十八，好记得很。”
楚留香依言将四个轮盘上数字转动到壹贰壹捌四个数字，铜门后传来咔哒一声，然后缓缓向后推开，看那铜门和厚度，岂止是重逾千斤。
空空儿道：“进去之后，左边有火烛可取，右侧有一间小室，麻烦二位出来后将其中绞盘机括拉紧，便于下次出入方便。这里是禁地，小人就不能进去了，就在此处等候两位。”
铜门一开，便现出一条宽不足两尺的甬道，左侧墙壁上有一盏长明灯，旁边挂了五六枝松油火炬，二人执炬前行，仅有十丈的距离，便到了一间石室，点燃墙壁上的几排油灯，可见空间并不算大，左面一侧摆满了药铺的药斗，右侧是几只大大的货架，堆放了一些事物，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
二人走近药斗，第一列柜子上方写的是各大门派、江湖组织的名称，除了少林、武当、崆峒等等大门派外，如青龙会、金钱帮、万马堂、移花宫等江湖上令人谈之色的组织也赫然在目。
药斗的抽屉上也标有文字，有人物、起源、武功、特征、弊端、隐密等等历历在目，楚留香随意拉开一些抽屉，见里面也有目录分类，不由得赞道：“五楼之花的确是一个人才，我看字迹娟秀，墨迹尚新，是她自己整理的资讯，花费的精力时间可见也不少。老酒鬼，你不去看看华山派的秘密么？”
胡铁花嘿嘿一笑，道：“华山派和我其实也没啥关系，我知道你说的是高胜男，想起女人都头痛，我还去看这些秘密，那不是害我自己嘛。我劝你别去看，你知道得越多，你心里面要保守的秘密就越多，别以为掌握了秘密是什么好事，一个人哪，肚子里面酒可以多放，事儿千万别放多了。”
楚留香笑道：“说你是老酒鬼糊涂蛋，你可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聪明。”
二人走过几排药斗，便是一排书架，楚留香随意抽书出来看，大概都是些罕见的古籍，又随意塞了回去。这时胡铁花在一侧大惊小怪叫道：“怪了，这是本什么书？字是横着排的，顺序还是由左至右！”
楚留香凑过去一看，笑道：“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书籍，都简字横排，我的记忆中有这个。”这时他忽然道：“这书的内容我好像看过……”他一把将书夺过来，翻回封面，看到《一路向东》三字，作者唐岿然，胸前如同被重锤击打了一般，颓然倒退两步，立足不稳，竟然一跤跌坐到了地上。
胡铁花连忙问：“怎么了！这书上有毒？”
楚留香摇头，眼中尽是迷茫，喃喃道：“我记得我看过这本书，我还认识这个作者，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他已经是老头子了，他教过家父弹古琴，在他更老的时候我还见过他，发生过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什么事我记不清了……”
胡铁花在他身旁蹲下，按住他的肩膀，眼中尽是关切，轻轻问道：“那时候，你一定不是楚留香，你是什么人，想得起不？”
楚留香摇头道：“有那么一丝痕迹，但好似烟雾一般，缥缈不定，我抓不住……”他看着胡铁花，又道：“你现在相信我不是楚留香了吗？”
胡铁花道：“你是不是楚留香不重要，重要的你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咳，老臭虫，你非得逼我说这么肉麻的话，真的是遭不住你。”
楚留香立即站了起来，点头道：“对，那不重要，我们接着看，既然有《一路向东》这样另一个世界的书，或许这里还有更多的线索，我们不是要找小智么，小智消息可能就在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里面！”
二人沿着书架随意抽取书籍出来，楚留香忽然笑道：“这本小册子很有用处，我得带出去看看。”
胡铁花定睛一看，笑道：“《梅花传统栽培技术》，你得了五楼之花的园子，别人是一姑娘家，只托付了你一件事，当然要把园子里的梅花养好。这姑娘真还不错，长得美，巨有钱，还聪明，不过可惜呀，阿飞兄弟不愿意跟她一起，也不想这小子怎么想的，难道他心中只有剑么？我可不想他日后跟西门吹雪一样，神聚形灭，那就没意思了。”
楚留香道：“那是因为阿飞心中有伤痕，不想再被提起。他和五楼之花都是要和过去告别的人，不在一起，彼此就不再想起过去，想起了也不会互相伤害。”
这时胡铁花又大呼小叫：“这是啥玩意？还有弯弯曲贡的外国文字。”楚留香接过他手中的书一看，《Pytho极客项目编程》，心中又是一阵混乱，这次他稳住心神，只觉得这文字无比熟悉，尤其是编程二字，不仅和自己有无穷的联系，似乎和小智之间，也有无穷的关联。
胡铁花把书胡乱地翻动，口中自言自语：“极客？这是什么身份，顶级刺客么？还是什么顶级密探……弄不清楚，还有这编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你总说你那个儿子小智是个什么什么天才，他会是极客么，会是编程的天才么？”
楚留香此时心中早已是混乱无比，喃喃道：“是啊，小智会是编程的天才么？我记得和他失散的时候他九岁，这么小的年龄，应当是天才没有错，不会是刺客，不会是密探，可他是哪一方面的天才呢，真是会编程吗……”
他苦苦思索，脑海中那些片段记忆似乎有迹可寻，相互之间似乎也有所关联，但他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把碎片组合成为一条有逻辑的线索、一段完整的回忆。
这时一阵拨弦的乐音传来，楚留香从迷离中苏醒过来，看到胡铁花正坐在一条石礅之上，怀中抱着一只奇怪的乐器，又似中阮，又似琵琶，笑道：“老臭虫，先别想了，我唱支曲儿给你听，轻松一下。”
楚留香拍了拍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又强笑道：“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老酒鬼什么时候也学会弹琴唱曲了？”
胡铁花哈哈一笑：“就许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许我这江湖浪子混迹风月场所？混风月场所，不就得会点吹拉弹唱么。你这段时间和蓉蓉红袖甜儿拉拉扯扯，又和照烟纠缠不清，老子无聊得很就去了趟京城，风漫天教了我唱这曲儿。”
楚留香问下：“什么曲目？”
胡铁花手指从琴弦滑过，一串乐音流过，他的神情居然变得十分郑重：“你能不能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打架的事？当初刚刚开始练武的候，我们两个傻小子光着脚在前面狂奔，师父就骑马在后面追，用鞭子撵，打得我们遍体鳞伤，你还记不记得晚上咱们还摸着身上的血迹，一起惨兮兮地哭过？你记得吗，那会我们睡的上下铺的床，你就睡在我的上铺。”
楚留香看着他，知道自己的记忆中没有这些事，因为他很清楚，他作为楚留香的记忆，就是从船上醒来后才开始的。
胡铁花吸了一口气，抚弄琴弦，一段和弦之后，看着楚留香，开口唱了起来：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分给我烟抽的兄弟
分给我快乐的往昔
你总是猜不对我手里的硬币
摇摇头说这太神秘
……”
胡铁花的嗓音并不好，颇带嘶声，音准也不佳，常有走音，比之风漫天的弹唱，有如云泥之别，但在这封闭的石室内，朴质自然的声音不断回旋，余音不绝，竟然特别地动人。
楚留香听着这奇怪、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曲调，眼前闪过一串一串变幻的画面，犹如闪电暴雨中的前行，每一次冲刷，都是一次清醒，每次闪电亮过，都是一瞬间的记忆重拾，不知不觉间，感到身体极度疲惫，他慢慢地坐了下来，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胡铁花放下中阮，走到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孔，听着他忽紧忽慢的呼吸，说：“老乔啊，楚留香的定义是百毒不侵的高手，为了让你沉睡，系统中强行增加了一味迷药，但愿你这一觉，能让你恢复一些记忆吧。”
他抬起头：“就算你要怪我瞒着你，我也不在乎了，都是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我早不在意了。”
时光在静静的石室中静静地流淌，不知过了好久，两枝火炬已经燃烧到了尽头，火光开始摇曳。远处传来了那空空儿的声音：“两位公子进去已有数个时辰，眼下是否安好？”
楚留香忽然睁开双眼，高声道：“多谢挂怀，在下获益非浅，这就出来。”
胡铁花看着他，满脸疑惑地问道：“老……老臭虫，你怎么样了？你是早醒了吗？”
楚留香说：“出去吧，出去再说。”
空空儿道：“两位大侠既然得到了园子，随时都可以在密室参阅各类讯息，倒不必急于非在今日看完。”
楚留香歉然道：“是我太自私了，让阁下等候太久，实在抱歉。烦请向五楼之花姑娘道一声谢，下次不知姑娘到哪一处楼播报讯息，在下当面再向姑娘致谢。”
空空儿笑道：“姑娘既然将园子连同这些资讯都送给了香帅，日后她再也不会在江湖上现身了。至于在下，将园子交付之后，已完成最后一件差事，日后也不会跟随姑娘，致谢之事，看以后是否还有缘相见吧。”
楚留香心中一阵怅然，道：“天地茫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啊。”
空空儿沉默了一会，说道：“香帅是重情重义之人，小人就多句嘴，来也空空，去也空空，我就不必相见了。至于咱们姑娘，她不仅才思过人，对自己的美貌和服饰打扮也颇有自信，倘若日后什么繁荣之地有什么极负盛名的制衣铺，兴许就是缘分所在。小人事已完毕，这就离去。”
胡铁花忽然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前辈相助。”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笑道：“老臭虫在密室找了一本栽培梅花的书，我也找了个治病的方子，癫狂梦醒汤，据说对癔症痫症颇有功效。能不能劳烦前辈跑一趟，送至关东成马堂所在的边城，给一个名叫傅红雪的年轻人。说实话，那里太远了，我想偷个懒……”
空空儿微笑接过纸片：“胡大侠既然开口，小人自当照办。”
他不再说话，转身便走，走至门前时，身形一晃，已不见了踪影。
胡铁花叹道：“唉，你我二人真是枉称轻功高手，替五楼之花跑腿的两个人，戴宗可日行八百里不停歇，空空儿更是一个时辰能达千里之外，时速250公里以上，那是动车的速度了。”
楚留香回过头，重复了一句：“动车？时速？250公里？”
胡铁花点头：“是。你听得明白吗？”
楚留香闭上了眼，慢慢绽开了笑容，忽然开口道：“你唱的那首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对吗？”
胡铁花身体一抖，不住地点头。
楚留香又说：“你弹的那个乐器，不是改良的中阮，更不是琵琶，它名叫吉它，在另一个世界才会有的乐器。当年我们寝室有四兄弟，胖子不会吉它，你是小罗还是大徐？”
胡铁花咧开嘴笑，眼中却涌出了泪水，
楚留香也张开嘴笑，眼中泪光盈盈。
二人张开臂，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胡铁花用力捶打楚留香的后背，发出断断续续不成声的声音：“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我是大徐啊！老乔，你知道么，我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我们离大学时代已经过去整整六十年了，你离开我们也有三十多年了。”
楚留香道：“大徐，我在那个世界是姓乔么？”
胡铁花道：“是的，你姓乔，你叫乔子丰。”
楚留香又问：“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一个写书的人吗？”
胡铁花道：“是的，你不仅是个作家，还是地球上最后一个靠人脑写作的武侠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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