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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段公案(上)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

    却说那玄衣赤冠道人日前于黄河渡口遇到一落水少年,眉眼依稀,恰似故人。

    探其元神,却只见一片窈窈冥冥,汪然平静,寂然清澄,莫见其形。

    以这道人的修行,早已开了法眼。法眼所见六道众生诸物之相,若近、若远、诸色无不能照。

    而法眼更可以辨明事物本源,看清迷障幻象,不管是得道神仙幻化,还是妖魔迷阵,都能一睹而知其本相。

    如今他却看不见这少年的前世今生,煞是诡异。

    于是,他想到一人,或许能勘察出来历。

    玄衣道人离开河宫御剑而行,一路向北至蒿里山下。

    但见黄河两岸饿殍遍野,河朔千里白骨森森。

    都说:人有一死,魂归蒿里。

    如今,这中原九州,亡魂无数,怨灵载道,怕是地府也快装不下了。

    神道属天,王者既封太山以报天,则太山有神道矣。鬼道属地,王者既禅太山下之云云、亭亭、梁父、蒿里诸山以报地,则云云、亭亭、梁父、蒿里诸山有鬼道矣。

    而这鬼门的入口便在蒿里。

    那道人站在蒿里山上遥参亭中远望鬼门,中原大地充斥着枉死的冤魂,宇内九州,怨气四起。

    为了超度生灵早日往生,他抽出洞箫吹了一曲送魂,略尽绵薄之力,便起身往那太山走去。

    ……

    自祖龙始皇帝起,历代帝王遣官来太山祭祀。

    山体上有多处寺庙宫观,亭台殿宇,更遍布着古迹、碑碣、摩崖石刻多不胜数。

    太山胜景天下雄奇,石坞松涛,云海玉盘,山峦巍峨挺拔,峡谷幽奥俊秀。

    太山于东荒之野沃原之上陡然突兀而起,地势十分险峻,深沟飞瀑,绝壁陡峰,举目可见。

    主峰玉皇顶、老平台、黄石崖傲视群山,以及黄崖山、傲徕峰、中天门、尖顶山等众峰交相掩映。

    太山河溪以玉皇顶为分水岭。

    北有玉符河、大沙河注入黄河。东面的石汶河、冯家庄河,南面的梳洗河、西溪,以及西面的泮汶河,均注入大汶河。

    极顶之上有一座长寿桥,横卧黑龙潭的上方,纵跨西溪。桥面形如弯月,犹如长虹卧波,与青山绿水相辉映,显得玲珑别致,分外美观。

    在长寿桥下南面的石坪上,百丈崖顶端,有一条横跨两岸垂直河谷的白色岩带,就像一条白色纹带绣于峭壁边缘。因长年流水冲刷,表面光滑如镜,色调鲜明,十分醒目。越过它稍有不慎,即会失足跌落崖下,坠谷身亡,故名之为阴阳界。

    ……

    那玄衣道人运气如虹,推掌在阴阳界上一挥,立时出现一道天门,眼前豁然显现一派阆苑仙境的气象。

    只见云蒸霞蔚,翠烟袅袅,白玉为栏,碧玉为门,好一处优雅素净的仙府。

    他拾云阶而上,以洞箫轻轻叩门三声。

    不一会,一个童子开门相揖,问道:“不知仙君尊讳?容小童通禀。”

    话音未落,只听见有脚步之声渐近,传来女子声音说道:“无知小儿,连九天玄君都不识得,快快退下。”

    说着,只见两位仙子快步出门相迎。

    那道人抬眼看去,二人身姿曼妙,杏眼桃腮,笑靥盈盈,是两位姿容出众的女仙,但却并不相识。

    两位仙子向他浅施一礼,其中一位言道:“玄君勿怪,我是玉仙座下上真紫虚元君,这是我妹妹九华玉真安妃。玉仙说玄君可是难得的稀客,命我二人赶快出迎,她已在殿内恭候仙君了。”

    另一位年纪较轻的仙子笑道:“早听说玄君乃九天之下最美的人,却不想是这般俊。”

    说完自己倒先不好意思了,和她姐姐笑眼相视咯咯直笑,却还忍不住一劲儿的瞧他。

    那道人被她笑得脸上微红,拱手深深一揖,言道:“仙子客气了,那便有劳两位姐姐引路。”

    话说这玄衣道人早年是最喜欢和这些仙宫元君、阆苑仙娥们往来的。他性情开朗,又爱调笑,在女仙中人缘甚好。却也因他生得太过好看,惹下不少纠葛,所以此后便以道人装束示人,性情也收敛了不少。近年来,他已久不在天上走动,更少与仙界交往,十有八九的仙官都已不识得了,自然也没几个人识得他。

    ……

    说着,二位仙子将那玄衣道人引入仙宫,穿过大殿径直往后殿引去。

    路过一段花径进入内堂,只见殿内布置素雅,插了几杈雪白的梨花,不见多余装饰。

    有童子奉上仙茶后,二位仙子也随之退下,轻轻带上了殿门。

    就在这时,内堂中走出一曼妙女子。

    淡绿色的罗衫,高挽乌髻,头上插了一根羊脂玉钗,此外再无装饰。

    那女子秀眼轻黛,不染朱唇,说不尽的清雅冲淡,透着一股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之气。

    久别重逢,故人相见,两人竟呆呆的竟谁也没有开言。

    好一会,那玄衣道人先开口言道:“碧霞妹妹一向可好?”

    “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见到故人。”这碧霞元君幽幽轻叹,神情哀婉。

    那道人接着说道:“是呀,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倒是常来看妹妹,知你安好便可,不敢叨扰罢了。”

    “我知道你来过。我又何尝不想离开这孤冷之地,只是怕要回来的人找不到路罢了。就这么一直守着这里,可却再也没人回来过。”碧霞元君黯然答道。

    玄衣道人沉默片刻,问道:“他也没再回来?”

    “你知道,他与我素来不亲近。”碧霞元君心领神会,自知他说的是何人。

    “可知他在何处?”

    碧霞元君叹了口气,答道:“无非是个不见天日的避世之所罢了,不问世事,饮酒纵情。”

    他们口中之人,就像是隔在二人之间的芒刺,即咽不下,也越不过。

    那道人不再多问,收了收思绪,转言正色道:“不说这些了,我找你是有正事。”

    碧霞元君微微一笑,问道:“你是为那少年而来的吧?”

    那道人一愣,没想到她竟料事如神。

    碧霞元君续道:“不用奇怪,别的人我或许不知,可这个人除了我恐怕再无他人知晓。”

    ……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碧霞元君看了眼窗外,只见树影斑驳,鸟鸣虫语,并无其它声响,于是慢慢回忆道:“忽然有一天太山极顶虹光大作,我赶忙过去查看,却有一团灵气从天而降。我小心将之收敛起来,慢慢竟似有人形,可却不知是何来历。我见这团元气冲融浑厚,没有半分瑕杂,料想定是圣灵之物,就养在了玉女灵泉池中,沐浴仙泽,俯仰太山神灵之气。养了一段时间,竟大有瓜熟蒂落的迹象。”

    “这先天之气居然能幻化人形?”那道人问道。

    碧霞元君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仍然只是一团灵气而已。”

    她继续解释道:“可巧还有另外一段因缘。百余年前,当时的人间帝王前来太山封禅,见玉女池破败不堪,便下令疏浚清导。还命人修缮宫苑,以白玉重雕神像。此后每年遣使致祭,香火供奉,日益隆盛。我自是不想白白受这香火,定然要还他一份人情。五世之后,他这一脉命当绝嗣,我一来想还他一份人情,二来不想人皇一脉就此断绝。于是便逆天改运,派紫虚和玉真二人下临凡界,续赵氏一脉香火,同时将这枚元灵寄于人间,待他自己养成肉身。”

    “这便是那个落水的少年?”那道人问道。

    碧霞元君点头答道:“不错,确是那个少年。他正是紫虚元君带下凡间的那枚元灵。”

    那道人接道:“怪不得他的血有鬼哭神泣之效,或许正是因为吸收了这太山之上萦绕不息的祖神灵气吧?”

    碧霞元君有些疑惑道:“这倒不敢断言,我在太山多年,也不曾沾染其他灵气,若无机缘怕是难以得见真灵之气。”

    那道人叹了口气,说道:“说的也是,那这就奇怪了。”

    碧霞元君接着道:“还有更奇怪的。等他落生后,我查看过他的命定因果,可三生石上未有他半分痕迹。”

    那道人诧异道:“这可奇了,什么生灵能跳脱六界之外?但凡六界生灵,必然在三生石上有所印记。”

    碧霞元君续道:“是呀,我当时也大为奇怪。近日恰逢人间大乱,不知他命数如何,所以我也正要去探查一番,可巧你就来了。”

    那道人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来你就知道。也难怪我看不出半点那少年的前世因缘。”

    碧霞元君接着说道:“我将他寄养在皇宫,本想续人皇一脉香火。可惜天命难违,终是弄巧成拙。这一脉虽是子孙繁盛,已无绝嗣之虞,但终究还是难逃劫运。天数如此,不是我能改变的。”

    说着,碧霞神色黯然。

    ……

    原本这赵宋王朝于徽宗世就运当绝嗣,需从同宗太祖一脉过继真命天子再续百年国祚。

    正因为早些年真宗皇帝和这碧霞元君结了一段善缘,碧霞元君不忍看他断了后嗣,就逆天改运,强添了香火血脉。

    可是,绝嗣本为天惩,皆为几世因果,报应往复。

    如今被人逆改,因果报应未得偿还,使得前朝几段恩怨始终未了。前朝冤魂苦主不依不饶,闹到了天庭地府,惹出了一段无解的公案。

    而且,命定如此,依然改变不了结果。赵宋王朝还是被外族覆灭。

    同样的结果,不同的过程罢了。

    而碧霞元君此刻还尚不知晓,正是由于她的插手,惹出了更多的恩怨,这也是始料未及的。

    如今不知如何收场,肯定会受天谴,只是不知该有怎么的后果。

    ……

    玄衣道人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但后续如何发展他也无法断言。况且王朝更迭,各有命数,他从来不在意这些,也并不想介入,他关心的只是那少年到底是何来历。

    于是,他继续问道:“你可知这少年长得像谁?”

    碧霞元君问道:“紫虚和玉真完成使命即已归位,我只是一直关注那枚元神充盈安好,这才知道你与他有过交集。却不曾亲见其人,想来也有十五六岁了,却不知其人像谁?”

    那道人凝重的看着她,缓慢的说出两个字:“重华!”

    “啊!”碧霞元君大吃一惊。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的真身。”那道人续道。

    他们提到的这个人,似乎是一个禁忌,谁也不敢再开言。

    两人沉默了片刻,那道人接着说道:“那确实是他的真身,元神却另有其人。”

    这种情况倒也很常见,或是在轮回中和自己的真身走失,只能借用别的身体。

    也或是有两个灵魂寄居于同一具身体上,但这种情况通常有一个是沉睡的,只有当苏醒的那个消失了,沉睡的才有可能被激活。

    当然也可能两个都醒着,但那样他们就会争夺灵舍,肉身会不能负荷,导致人神分裂,甚至爆体而亡。

    造成这种情况,通常是一个受伤虚弱的灵体,寄居于别人的灵舍中,吸取其养分,直到灵识得以修复。一旦修复完成,他会抢夺宿主的肉身,从而夺舍重生。他也可以选择离开,找回自己的肉身,或是其他宿体。

    ……

    二人冥思苦想半日,也想不出所以然,碧霞元君接着说道:“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这枚元神雄浑纯阳,但却并不十分强大,也察觉不到半分他的气息。”

    “没错,这枚元神和他无关,但若想让他的元神回归真身,必须要先搞清楚这枚元神是何来历,我才好下手。反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无论如何我也会唤醒他。”那道人目光坚定且面露杀机。

    碧霞元君愣愣的看着他,仿佛沉浸在回忆里,幽幽的道:“他真的能回来吗?”

    那道人眼神坚定地看着她说:“一定会的,他没有消失,我感觉得到。”

    “如今之计,必须要探查清楚,否则我不敢轻举妄动。既然三生石上没有记载,那只能另想办法了。”那道人神情有些无奈地接着说道。

    “大司命或许知道一些,不如去寻他试试。”碧霞看着他,眼里满是真诚。

    那道人眼中掠过一丝勉强,他实在不想再入天庭,可如今之计必须要弄清那少年的来历,才能唤醒那人。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我知道你不想见他们,我随你一起去,不必你来应酬。”碧霞善解人意的笑着说道。

    那道人感激道:“如此也好,我便跟随在你身后好了。”

    “那我们这便动身,随我来。”

    说罢,碧霞元君带那道人起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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