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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巫云顶(下)

    却说那日,讹里朵、挞懒、阇母三部金军围剿五马山寨,一路强攻,前山后寨尸横遍野,杀得不可开交。

    只见一玄衣赤冠道人悄立云端,漠然而视,似乎并不关心战局,但他的目光却始终不离一人。

    他既不出手相助,也不出言劝阻,就这么看着他自己走完运定的宿命。

    不多时,山寨首领赵邦杰眼见无力击退金军,大势已去,便回头寻找信王榛。

    信王立于朝天寨的敌楼之上,注视着山下的战局,眼中的光辉已经一点一点的熄灭。

    赵邦杰带着一众亲信快步跑来。

    见到信王,赵邦杰单膝跪地,哀痛泣道:“禀信王,金贼势众,且截断水源,山寨已不可久支。请信王随臣暂避锋芒,他日再图。”

    赵榛凄然一笑,他日再图?

    皇兄诏命令他不得南下,也不派兵助他北伐,一切已经再清楚不过,他的九哥已经放弃了营救父母,放弃了北境国土,放弃了他这个亲弟。

    当初城破被俘之时他都不曾体会如今的这种绝望。

    靖康以来一年有半,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从丧国的惊恐中,一步步又重拾希望。期待着和兄长并肩作战血洒疆场的信念像一团滚烫的火焰在胸膛里越烧越烈,那种炽热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而今,那团炽热焚得他心焦,灼得他窒息,燃尽了他心底所有的生气。

    如今的局面,他还能去哪里?

    眼见河北诸寨单凭一口义气集结起来的义军,转瞬就将土崩瓦解。

    向北,他无力独自抵抗金军;向南,去和他的皇兄一决高下南北对峙吗?那样只会让中原大地陷入割裂,骨肉兄弟自相征伐,那恐怕是敌人更愿意看到的。

    九哥既然不愿信他、助他和他并肩作战,而他又不愿反他、灭他和他分庭抗礼。

    更何况立身天地间,他亦无颜舍弃君父苟活于世。

    如今的他已是无处可去,只有和这山寨同归于尽这一条路了。

    赵榛扶起赵邦杰,平静的说道:“赵将军速速离去,保存实力,以图来日。吾意已决,誓与山寨共存亡。”

    赵邦杰痛哭流涕,力劝信王离开:“信王正值壮年,何必灰心,不可倾颓至此!”

    赵榛黯然道:“天地之大,却已无我赵榛容身之所,赵将军不必多言。”

    旁边诸将也力劝道:“金军已成合围之势,请信王尽快离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赵榛拔出赵邦杰的佩剑,抵于脖颈前,厉声言道:“赵将军不必勉强,否则吾只能血溅于此!”

    赵邦杰跪地哀泣道:“信王何必如此!”

    赵榛略一用力,利刃划破肌肤,鲜血滴答滴答落于地上。

    赵邦杰连忙扣头,涕泪横飞,急道:“请信王快快住手,末将走便是了。”

    说着连忙起身,冲着众将吼了一声“撤”,凄然回望一眼赵榛,便带领众将下山去了。

    ……

    赵榛用力过猛,鲜血不住的流了下来,不一会,他只觉眼前越来越模糊,就要倒下了。

    恍惚间,他见有一黑衣人走近,封住了他胸口气脉,血渐渐止住了。

    当赵榛再次苏醒,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他连忙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被人负在背上,脚下是腾云万里。

    不用说,自然是他,垂云道长。

    赵榛本已存必死之心,此时却被道长所救,御剑云端。

    赵榛并不是做作之人,他原本性情恬淡,遭逢巨变之后更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和坚毅,此时不会不识好歹。

    于是,便温声对玄君说道:“感谢垂云道长救命之恩,敝人何德何能,值得道长再三抬爱。”

    玄君“哼”了一声,轻蔑的言道:“死有何难?这世上有太多比死还难的事。”

    赵榛不由得面红耳赤。

    他说的不错,一死了之,于事何补?依旧难解父兄受辱,依旧难挽山河破碎。

    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他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

    这时,赵榛看了看脚下的情景,但见一条大河卧波于大地之上,游走于群山之间,气势汹涌,白浪滔滔,犹如一条蜿蜒的碧龙,直达天际。

    赵榛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只见水势震撼,气象磅礴,河面宽广更胜黄河数倍。

    他心想,难道这便是长江?

    他们御剑当空,逆流而上。

    不一会,只觉两岸夹山越来越高,险峻异常。河道越来越窄,激流澎湃,惊涛骇浪,水声震耳。

    赵榛此前并未离开过京城,但在宗学里有读过一些地理志,对九州各地物土人情有所了解。他曾经听垂云道长跟他提过居于巫山,难道此处便是巫山峡谷?

    赵榛素知道长不喜多言,此时他心境更是万事不萦于怀,况且他内心早对这道人无比信任,因此也不多问。

    死都死过一次,何妨随遇而安。

    他本以为天地间再无容身之处,而此时伏在这道人背上,竟是如此令他心安。

    ……

    赵榛所料不错,此处正是夔州。

    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

    自夷陵逆水而上行至巫峡,皆连山无断处,非亭午夜分,不见日月,风无南北,惟有上下。

    江水北岸有巫山神女十二峰,凝结翼附,并出青云。峰峦上入霄汉,山脚直插江中。

    赵榛只觉身畔群峰峻极于天,脚下激流惊涛拍岸,两岸猿声啼啸,林间飞鸟回还。

    越往上游,云雾之气越重,弥蒙蒸腾,群峰若隐若现,巫山云雨果真如置身幻境。

    此情此景,令他顿时想起几句旧辞,如他当下一般的心境:

    “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

    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狖之所居。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

    正在赵榛饱览巫山胜景神出天外之际,只见玄君一挥手,右岸崖壁陡然绽开,像两扇大门一般,中间露出一条幽谷。

    只见幽谷中紫雾青烟,暗香流盼,鸾鸟争鸣,翠羽纷飞。幽谷的尽头一座青山直耸入云,垂云如幕,流光异彩。云间一缕飞瀑坠下,犹如银河一线,涧落如碎玉,声闻如琴语。

    玄君顺着飞瀑向上,直冲天际,山巅有一座巨大的圆形祝台,不远处翠竹丛生,林隐间竹楼林立。

    玄君落在祝台之上,轻轻把赵榛从背上放了下来。

    此时,赵榛伤口已经凝结,精神也恢复大半。

    他看见脚下的祝台以黑色曜石拼砌,满是密密麻麻的符文虫鸟篆字,一个都不识得,且隐隐感到一种力量,神秘至极。

    玄君走下祝台引他至竹间楼宇,没走几步,便有一群仙子从翠林间快步出来,衣着素淡,不饰珠玉,却个个神色灵动,美若天仙。

    赵榛看那几位仙子,心想皇宫里最美的侍女跟她们比起来简直也像是土偶泥人一般。

    只见几位仙子快步迎出,分列两旁,笑靥如花,向玄君施礼。

    这时林影间走出一位妙龄女子,一身素白衣衫,轻纱罗缦,领角衣边饰有白色绒羽,更显灵俏。

    那女子长发如丝,肌若凝脂,眉眼低垂,温柔至极。

    赵榛心想,如此美貌只有他母妃生前容貌能与之比肩了。

    只见那女子向玄君娉娉下拜,眉眼喜不自胜。

    起身后看见赵榛,微微凝滞,便问道:“玄君,多日未归,竟还带了客人。”

    玄君言道:“我不在山上,烦劳嫄君悉心打理。”

    然后又指着赵榛说道:“这位是新结识的小友。”

    赵榛连忙施礼,言道:“多有叨扰,在下赵榛见过仙子。”

    那白衣女子回礼答道:“唤我白嫄即可,山中粗俗,不必拘礼。”

    说着,玄君往竹楼方向走去,旁边有位仙子问道:“玄君,我们去准备客房?”

    “不必,随我一起便可。”玄君随口答道。

    那仙子轻笑答应,白嫄却是微微一愣,她从不曾见玄君带过外人回来,此时却让这人进他自己的寝殿。

    ……

    赵榛快步跟上玄君,步入玄君的寝殿。

    只见亭宇间疏旷自然并不奢华,翠竹素木,淡菊幽兰,啼鸟之声,处处可闻。

    寝殿座落于后殿幽静处,赵榛迈步进入殿门,淡淡沉香,安然沉肃。

    殿内中厅有一床古琴,有一席书案,还有一把宝剑置于兰锜之上,此外再无它物。

    赵榛不由得竟走至那把宝剑之前,他只觉得这剑有一股灵性吸引着他,但又有强烈的震慑之气,使他不敢碰触。

    就在他呆立于剑前之时,玄君走了过来。

    他拿起了宝剑,“噌”的一声,拔剑出鞘,威光凛凛,剑气逼人。

    赵榛不由得退后了一步,问道:“什么剑?”

    玄君轻抚剑身,剑芒寒光四射,竟发出“铮铮”的轻鸣。

    玄君幽幽言道:“它是在呼唤他的主人……”

    说着,转身抬眼看着赵榛,将宝剑还于剑鞘,双手递给赵榛,很认真地说道:“这是你的。”

    赵榛接过宝剑,只觉剑身都在震动,此剑有灵。

    他缓缓拔出剑身,剑鸣刺耳,他用力拔出,只觉剑气震慑神魂,他不得不放下剑鞘,双手才能握稳。

    赵榛双手紧握宝剑,剑身映出自己的脸,很像自己仿佛又不是自己,只见剑身上赫然刻着二个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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