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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彼岸花(下)

    鬼帝看到玄君再也无力反抗,弯着嘴角面带笑意,又坐回了榻上。

    他眼睛一直望着伏在地上的玄君,看了良久。

    玄君胸口起伏不定,虽止住了呕血,但已经提不起半分力气。

    此时,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了。

    鬼帝戏谑的笑道:“早让你选了,还能保住一个,可你总是这样,偏偏不听我话,非要跟我打。呵呵,现在你也救不了他。”

    玄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他怒目而视。

    鬼帝继续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肯留在这里,供我驱使万年,我便放了他。”

    玄君知道,没有他的助力,赵榛的残魂即使被放回人间也不能还阳,只会变成飘荡在六界的孤魂野鬼。自己现在再来求饶,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玄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呸了一声,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

    鬼帝嘴角的那弯笑容又僵在了那里,眼神里已经暗淡无光,他那张绝美的面容居然掠上一丝凄苦,淡灰色的双眸又开始慢慢充血变红,而这是鬼帝即将变得更加危险的信号。

    ……

    这时,鬼帝抬起左手,运起丹府之气,伸向他身旁的白衣少年。

    只见一股无形的气柱笼罩着赵榛的周身,吸噬着他的残魂。

    玄君见鬼帝要吞噬赵榛的魂魄,只觉得万事皆休,就像当年失去兄长那般。

    如果这缕残魂也消失不见,那整个世界对他来说也就再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一刻,他感到了生命的无力,他虽强为九天第一战神,但也无能为力。

    神又怎样,人又如何?无论力量大小,终有不可企及之处,都有做不到的事和得不到的圆满。

    你的能力越强,受的压力也会越大。

    命运只会无差别的分配它的魔力,去试探每一个愿意扛起它的生灵,恰如其分的直逼你的极限,不断挑战着你所能负荷的终极压力。

    赵榛的残魂已经越来越虚幻,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带着他的不甘,带着他的无力,带着他不曾吐露的心声,也带着他不曾实现的所有梦想。

    他还那么年轻,他才刚刚看清这个世界。

    可此时,他就要离开了,而且还是永远消失的那种。

    ……

    话说三千年前的那场诸神之战,鬼帝铸下大错,眼见人皇即将元神寂灭,他竟祭出自己的七魄,勉强护住了人皇七魄。

    但那七魄飞散四方,飘忽在六界之内,却再也无法聚拢神魂。

    而鬼帝自身却也因此七魄不全,此后只能栖身于大冥幽境,无法再涉足世间。

    此刻,他想到这三千年暗无天日的时光,似乎在怀疑当初那么做到底有何意义。

    如今眼前之人,竟还是恨他如初,不曾有一丝一毫体会到他的凄苦。

    他想要偿还,他想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他要告别这三千年暗夜无边的生涯。

    所以他打算用赵榛的七魄来修复自己的魂魄,好让自己恢复当年的神躯重新出世。

    此时的玄君竟然异常的冷静,他已经想好了,事情终究还是向着最坏的方向而去。

    他也看出鬼帝的意图,他看着赵榛的残魂已经人影模糊,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张脸,他想把那模样永远的刻在心间。

    他的嘴角若有似无的飘起一丝笑意,他已经想好了,就在鬼帝修复魂魄之际,他会发起致命一击。

    因为他知道,当这个危险的男人一旦可以重回世间,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虽然世间已经再无可恋,但他不会允许兄长曾经誓死保护的世界,毁在这个疯子的手上。

    ……

    赵榛的残魂终于消失了,消失得那样干净,好像从不曾来过一样。

    只见鬼帝慢慢闭上双眼,将赵榛的七魄运送至丹府脉轮之上,以他的灵力将之运化,来修补自己受损的魂魄。

    正在鬼帝专心致志运功之时,玄君将所有灵力聚于右掌,当鬼帝闭上了双眼,就在此时,暴起一击。

    这一掌推出了他剩下的所有灵力,可就在他即将碰到鬼帝的那一刻,一个黑影闪过,挡在了鬼帝身前,受了这致命一击。

    那黑影却是九尾玄狐危月燕。

    在最后一刻,她察觉到了玄君暴起。虽然站得离鬼帝很近,但也来不及出招应对,只能以她自己的血肉之躯受了这致命一击。

    鬼帝怒不可遏,抓住玄君的肩膀用力摇晃,嘶吼道:“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吗!”

    只见他眼中满是血丝,他已经愤怒到极点,看来已经要失去理智。

    白嫄此刻更不多想,玄君的性命只在一瞬间。

    此时危月燕已经中招倒地,生死不明,也没有人能阻拦她。她拾起玄君的承影剑,飞身向鬼帝刺去。

    就在鬼帝回身接招之际,她掷出承影,顺势抢走了玄君,抱着他飞身出门而去。

    就在白嫄以为自己成功救走了玄君那一刻,只见漫天乌压压的一片,无数只巨大的黑鸟遮天蔽日,一瞬间纷纷俯冲下来。

    地上也突然出现一团一团的黑蛇,向她爬来,逼得她一步一步又退了回来。

    ……

    那大殿之上的红色灯影摇晃得更加厉害了,映在鬼帝的脸上,忽明忽暗,照得他的脸也是忽阴忽晴,不知他是喜是悲。

    他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危月燕,虽然伤势很重,但并无性命之虞。

    他让那些黑蛇缠住了白嫄的手脚,他不想让她再来捣乱,倒也没有兴趣取了这个女人的性命。

    而剩下的这个人,他该怎么办?

    他从来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他走了过去,伸手抱起了已经完全不能动弹的玄君,一步一步走回来,将他放在了榻上。

    他想伸手擦擦他脸上的血迹,可玄君却将头转向了一边,因为他连手都抬不起来,甚至不能挡一下。

    这时鬼帝看到了他腰间的锁灵囊,他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毕竟那也曾是他拼死护下来的东西。

    但此刻,他想彻底断了玄君的念想。

    ……

    鬼帝解开锁灵囊,打开五角玲珑神器释放出七枚灵魄,它们咕噜噜的滚了出来。

    那七枚灵魄特别喜欢幽冥之境的气场,无比欢快的四散飞舞,闪着七彩冥光。

    就在鬼帝想捏爆它们的时候,那七枚灵魄却越转越快,已成七道霓光。

    这时,只觉大殿之上寒冥之气越来越盛。那七道光影越泛越宽,越来越亮,渐渐的竟看到了光影之中显现出一个人形。

    此时,玄君也发现了异样,转头定睛看着那七彩光影。

    慢慢的,那人影越来越清晰,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兄长。

    没错,确是他兄长。

    面目比赵榛略微年长,目有重瞳,正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夭夭,又被欺负了?”

    “太一,你就不能有点做哥哥的样子……”

    ……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玄君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身体,伸手想要够那影子。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再也不能抑制心中情感。

    他想抓住那个影子,这一次,死也不放开。

    可是,倏的一下,仿佛又不是兄长,而是赵榛。

    没错,是赵榛,在用那双凄楚的目光望着自己。

    似有千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玄君和鬼帝都愣愣的盯着那影子,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喘一口,仿佛生怕那影子被他们吹散了一般。

    那光影晃了好一会,终于静下来,不再动了。

    只见从那光影中走出一人。

    一袭白衣,身量纤瘦,面无表情,眼神凄楚,没有重瞳。

    却不是赵榛是谁!

    他又回来了,可是他的七魄明明已被鬼帝吞噬,他怎么回得来?

    只见赵榛懵懵懂懂,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很快,他略定心神,逐渐眼中有了神彩,精光四射的看向周遭。

    当他慢慢看清眼前的鬼帝和榻上的玄君时,突然眼光一动,眉头一皱,双手握拳,浑身散发出无与伦比强大浑厚的灵力。

    鬼帝为这气场震慑,吃惊不已。就算是他在这大冥幽境,借助所有幽冥气场,也无法爆发出如此强悍的灵力。

    而且这股灵力一派纯阳,简直快要驱散大冥的幽黯。

    他二人被此景象震慑,木若呆鸡。

    只见赵榛右手突然张开,好像在召唤什么东西。

    不一会,只听得呼呼风声作响,一阵光电闪过,却是那柄太阿剑,凌空而至。

    赵榛手持太阿,元神已和剑灵浑然一体,此剑已能被他的意念所控。

    当时,他自戕于登葆灵台之上,此剑更是饱饮他的鲜血,跟他血脉相连,心意相通。

    此刻他元神重塑,荡魂涤魄,先元淳厚,灵力炽盛,这柄尘封已久的威道之剑,终于又重新焕发出了凛凛王者之威。

    ……

    修道之人,体尽无穷,而游无朕,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赵榛天生心思真纯,原本出身优渥,不解世间离苦。

    后来虽然历经丧乱,沦落江湖,却也并未被过多世俗欲望浸染,亦能做到用心若镜。于此生死寂灭之际,竟然领悟大道之机。

    正可谓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大道至简,无欲则刚。

    道藏三千,不如一丝真善。

    因此,当赵榛体内充盈着浩浩真气,便能将它发挥至最大极限。

    但此时,却不知他究竟从何处汲取了这通天彻地的元能。

    就在二人愣神之际,只见赵榛缓缓走到鬼帝面前,举起了太阿剑,剑锋直指鬼帝眉心。

    说也奇怪,那鬼帝被他气势震慑,居然忘了退避阻挡。

    可那赵榛并未将鬼帝斩于剑下,慢慢将剑放下了。他用力推出一掌,将鬼帝震飞了出去。

    赵榛凝视榻上的玄君,眼波流动,不发一言。

    他收起了太阿剑,俯身将他抱起,转身向外走去。

    看到门口的白嫄略微一滞,更不理会,径直走出殿外,消失在窈窈大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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