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晴美
孩子们离开后，操场上空荡荡的。
太阳加速坠落，树叶从绿色，变的渐渐有了些金黄。很快，橙黄和鲜红又混合出难得的暖黄色。阳光从树梢穿过，斑驳的光影在地面形成多样的图案。
几只无名黑鸟，翘着长长的尾巴，在跑道上跳来跳去，就像有了生命的五线谱，随着我手指的叩动，奏起了一段儿美丽的旋律。
相比于外面的世界，这里真是天堂。
人造苍穹隔绝了大部分寒气，火山充沛的地热提供了取之不竭的清洁能源。人工改造的地貌，囊括了寒带、热带，盆地、峡谷，溪流、湖泊等地理特征，适合从世界各地解救而来的动植物。这些虽不及大毁灭前的万分之一，但也是一个人工环境的奇迹。只等冰期过去，科技之花再次在人类世界绽放。
但现在，我却要将他从这里赶出去。
一个人，如果本不知道光，即便身处黑暗，也会觉得理所当然。但将见过光的眼睛再次蒙上，这是何等的残忍和不公。何况他还是一个孩子。
但我也没办法，拿撒勒人善良淳朴，有着超乎常人的爱心，但却有另外一面，他们嫉恶如仇，视法律为信条，极难妥协。
我游走于两个世界之间，本就沾满了黑色的污渍。事情一旦败落，我……。
念及如此，理智再次将我的外壳淬炼坚硬。无需遮掩，我必须以清晰、简单、明确的词汇告诉他此行的目的。
我仰头看天，冰冷的连自己都感到寒意：“嗯，石头，你想不想回家？”
可话一出口，没等石头回应，我自己先愣住了。
我听到的，可是“回家”两字？
……
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准确来讲，我失去了关于自己的一切记忆。
我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光线刺眼，视野内满是陌生的机器和仪器。耳边响著各种滴答声。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身体沉重无比，动动指头都能耗尽掉全部力气。记忆破碎，思维犹如沙漠里的沙，什么都聚不起来。
后来，意识终于慢慢恢复，我才断续知道，由于一次可怕的火山爆发，一场乱石雨砸中了拿撒勒，伤亡重大。搜救人员在一处瓦砾中找到了垂死的我。
于是，拿撒勒的医院里就多了一名神秘的植物人。我足足沉睡了十年，才突然苏醒。
医生还告诉我，由于火山爆发损坏了部分服务器上的资料。导致没人知道我是谁，干什么的。而在这十年里，也无人到医院里来打听我。或许我的家人、朋友都死于那场灾难。总之，我是一个无名之人。
除非我自己能想起什么。
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有一个无处不在的幻境。
我在一栋小木屋里，外面是一个漂亮的小花园。我看着孩子在花园里嬉戏，女人从屋内探出笑脸，小猫在桌子上打盹。但无论我怎么呼喊，靠近，他们都置若罔闻。他们的视线穿透了我，仿佛我只是一个游荡的鬼魂。
这彻底击碎了我的心智，我不得不转到精神科。经过治疗，幻境消失了。但幻境中的家，却持续成为我不断想象，但又无法触及的存在。其中的身影，更是神明一般，被我放入灵魂的圣殿，绝不敢轻易触动。
……
现在，我竟用“回家”这样的词，将一个孩子赶出天堂，丢回丛林，这是何等的虚伪和无耻啊。
我垂头看向脚下黑色的软垫，双手遮脸。很久都没有坠入泥潭了。
哦，不！
我立即警觉起来。我知道这条路的尽头，那是混沌和慌乱的荒野。一旦眼前的光线磨灭，等待我的将是何等的绝望与孤独。
不，我不能掉进被情感支配的混乱世界里。
我无需愧疚，必须局外人般看待这一切，做出最理性的决定。
是的，我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即便他是石哲的儿子！
我尽力了！问心无愧！
我重新坚硬起来，我坐直身子，眼里的世界恢复正常的秩序，我冰冷，不带丝毫情感的说：“石头，我要带你离开拿撒勒！”
突然，身边发出金属铰链的嘎吱声。就像一台突然启动的发动机。
这便是他的回答吗？
我急忙扭头查看。
我吃惊的看到，石头不知为何，竟站到了秋千上。他双手抓着铁链，正在用力摇荡。
“石头，你干什么？停一下！”我连忙起身叫他。
但他毫无不理会，反而一弓一展的荡的更高更急。
我伸手想去抓他，却又停在了半空。我突然想到了雨果的敲钟人卡西莫多。
大概他也跟卡西莫多一样，没有师友，没有玩伴，没有父母，孤零零的只是一人吧。所以，如大钟对于卡西莫多，这小小的秋千也成了他唯一的伙伴。卡西莫多纵身跳上大钟，尽情摇晃敲打，才能倾泻出他胸中的痛苦。他也要在这秋千上尽情摇荡。方能表达他此时的心情。
可他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他在怨恨我吗？
也许吧，他看透了我的无能为力，即便被他的父亲视为最可敬的朋友和师长，也不能将他留在拿撒勒。他更看透了我在乎的只是自己，毫不关心这个世界。是的，他在用他的方式嘲讽我，控诉我，审判我。
对此，我无力辩解，也许最好走的更开一些。
但也有可能，他并非恨我，而是无比开心。是的，他兴奋异常，他是校园的孤狼，没有朋友和家人，这里即便是物质的天堂又如何？或许，他早就觉得这里是他精神的地狱了！他怎能不想回家呢？对他来说，外面有他的朋友，有家人，比这里要好千万倍。
我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感叹。
只是，我想。他哪里知道，外面那个世界，是何等的残酷、黑暗和冰冷啊。他的父亲为了将他送到这里来，不知道耗费多少心血，付出多少代价。甚至不惜欺骗我。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就这样的辜负了。
我能怎么办？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是神，无法改变什么，只能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孩子，好吧，那你就痛痛快快的玩吧。玩够了，我带你回家。
我沉浸在自己忽左忽右的乱想中静静等待。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石头还在秋千上。
我回过神来，他怎么还不下来？还有力气吗？
“石头，石头，你停一下，太久了。”
他没有理会。
“石头，停下来！这样很危险……”我不得不大声叫他。
可他却似乎在故意作对，突然加速了，秋千急剧升高，几乎就要翻转过去。
“石头！停下！太危险了！”
我看出，他的双腿正在颤抖，抓着铰链的手苍白如纸。那是虚脱的征兆。
糟糕，要出事！
我冲过去跨到秋千旁，一把抓住铰链。同时另一只手去抓他的手腕。一股大力袭来，扯的我不得不向前跟跑。但我能抓住他的手。以他的身高体重，我能抱住他。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我看到了他居高临下，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黑漆漆的，没一点儿光。就像他并非站在秋千上，而是站在云端里。
突然之间，我的身体犹如被冰封了一般，无法动弹，耳边一片低鸣，那是置身海底的声音。
眼前冒出了女人的影子，她抱着那孩子，小猫咪就蹲在她脚边。只是这次，他们似乎都看到了我，一起朝我伸着手。那是请求帮助，依依不舍的手，也是生离死别，永不再见的手。
无能为力！生死两地！
我的眼泪犹如泄洪的水闸，喷涌而出。
不能，绝不能松手。无论如何都不能！
信念犹如引爆的炸弹，带着烈焰、狂风、白光冲天而起。瞬间穿透了那道禁锢我的枷锁。
我抓住了她。
但，那只手犹如一条湿滑的鱼，无论我怎么用力，还是滑了出去。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终究还要离开啊，就像一块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流星，你们都要回火星去吗？
火星？那是我应该去的地方啊！
不知道多久，我从混乱中醒来，我看到石头趴在地上，他歪着脑袋，压着胳膊。模样难看又滑稽。
他似乎跟我一样，也在不顾一切跃出水面，却注定被摔在这坚硬的地面上。
太阳加速坠落，树叶从绿色，变的渐渐有了些金黄。很快，橙黄和鲜红又混合出难得的暖黄色。阳光从树梢穿过，斑驳的光影在地面形成多样的图案。
几只无名黑鸟，翘着长长的尾巴，在跑道上跳来跳去，就像有了生命的五线谱，随着我手指的叩动，奏起了一段儿美丽的旋律。
相比于外面的世界，这里真是天堂。
人造苍穹隔绝了大部分寒气，火山充沛的地热提供了取之不竭的清洁能源。人工改造的地貌，囊括了寒带、热带，盆地、峡谷，溪流、湖泊等地理特征，适合从世界各地解救而来的动植物。这些虽不及大毁灭前的万分之一，但也是一个人工环境的奇迹。只等冰期过去，科技之花再次在人类世界绽放。
但现在，我却要将他从这里赶出去。
一个人，如果本不知道光，即便身处黑暗，也会觉得理所当然。但将见过光的眼睛再次蒙上，这是何等的残忍和不公。何况他还是一个孩子。
但我也没办法，拿撒勒人善良淳朴，有着超乎常人的爱心，但却有另外一面，他们嫉恶如仇，视法律为信条，极难妥协。
我游走于两个世界之间，本就沾满了黑色的污渍。事情一旦败落，我……。
念及如此，理智再次将我的外壳淬炼坚硬。无需遮掩，我必须以清晰、简单、明确的词汇告诉他此行的目的。
我仰头看天，冰冷的连自己都感到寒意：“嗯，石头，你想不想回家？”
可话一出口，没等石头回应，我自己先愣住了。
我听到的，可是“回家”两字？
……
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准确来讲，我失去了关于自己的一切记忆。
我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光线刺眼，视野内满是陌生的机器和仪器。耳边响著各种滴答声。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身体沉重无比，动动指头都能耗尽掉全部力气。记忆破碎，思维犹如沙漠里的沙，什么都聚不起来。
后来，意识终于慢慢恢复，我才断续知道，由于一次可怕的火山爆发，一场乱石雨砸中了拿撒勒，伤亡重大。搜救人员在一处瓦砾中找到了垂死的我。
于是，拿撒勒的医院里就多了一名神秘的植物人。我足足沉睡了十年，才突然苏醒。
医生还告诉我，由于火山爆发损坏了部分服务器上的资料。导致没人知道我是谁，干什么的。而在这十年里，也无人到医院里来打听我。或许我的家人、朋友都死于那场灾难。总之，我是一个无名之人。
除非我自己能想起什么。
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有一个无处不在的幻境。
我在一栋小木屋里，外面是一个漂亮的小花园。我看着孩子在花园里嬉戏，女人从屋内探出笑脸，小猫在桌子上打盹。但无论我怎么呼喊，靠近，他们都置若罔闻。他们的视线穿透了我，仿佛我只是一个游荡的鬼魂。
这彻底击碎了我的心智，我不得不转到精神科。经过治疗，幻境消失了。但幻境中的家，却持续成为我不断想象，但又无法触及的存在。其中的身影，更是神明一般，被我放入灵魂的圣殿，绝不敢轻易触动。
……
现在，我竟用“回家”这样的词，将一个孩子赶出天堂，丢回丛林，这是何等的虚伪和无耻啊。
我垂头看向脚下黑色的软垫，双手遮脸。很久都没有坠入泥潭了。
哦，不！
我立即警觉起来。我知道这条路的尽头，那是混沌和慌乱的荒野。一旦眼前的光线磨灭，等待我的将是何等的绝望与孤独。
不，我不能掉进被情感支配的混乱世界里。
我无需愧疚，必须局外人般看待这一切，做出最理性的决定。
是的，我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即便他是石哲的儿子！
我尽力了！问心无愧！
我重新坚硬起来，我坐直身子，眼里的世界恢复正常的秩序，我冰冷，不带丝毫情感的说：“石头，我要带你离开拿撒勒！”
突然，身边发出金属铰链的嘎吱声。就像一台突然启动的发动机。
这便是他的回答吗？
我急忙扭头查看。
我吃惊的看到，石头不知为何，竟站到了秋千上。他双手抓着铁链，正在用力摇荡。
“石头，你干什么？停一下！”我连忙起身叫他。
但他毫无不理会，反而一弓一展的荡的更高更急。
我伸手想去抓他，却又停在了半空。我突然想到了雨果的敲钟人卡西莫多。
大概他也跟卡西莫多一样，没有师友，没有玩伴，没有父母，孤零零的只是一人吧。所以，如大钟对于卡西莫多，这小小的秋千也成了他唯一的伙伴。卡西莫多纵身跳上大钟，尽情摇晃敲打，才能倾泻出他胸中的痛苦。他也要在这秋千上尽情摇荡。方能表达他此时的心情。
可他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他在怨恨我吗？
也许吧，他看透了我的无能为力，即便被他的父亲视为最可敬的朋友和师长，也不能将他留在拿撒勒。他更看透了我在乎的只是自己，毫不关心这个世界。是的，他在用他的方式嘲讽我，控诉我，审判我。
对此，我无力辩解，也许最好走的更开一些。
但也有可能，他并非恨我，而是无比开心。是的，他兴奋异常，他是校园的孤狼，没有朋友和家人，这里即便是物质的天堂又如何？或许，他早就觉得这里是他精神的地狱了！他怎能不想回家呢？对他来说，外面有他的朋友，有家人，比这里要好千万倍。
我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感叹。
只是，我想。他哪里知道，外面那个世界，是何等的残酷、黑暗和冰冷啊。他的父亲为了将他送到这里来，不知道耗费多少心血，付出多少代价。甚至不惜欺骗我。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就这样的辜负了。
我能怎么办？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是神，无法改变什么，只能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孩子，好吧，那你就痛痛快快的玩吧。玩够了，我带你回家。
我沉浸在自己忽左忽右的乱想中静静等待。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石头还在秋千上。
我回过神来，他怎么还不下来？还有力气吗？
“石头，石头，你停一下，太久了。”
他没有理会。
“石头，停下来！这样很危险……”我不得不大声叫他。
可他却似乎在故意作对，突然加速了，秋千急剧升高，几乎就要翻转过去。
“石头！停下！太危险了！”
我看出，他的双腿正在颤抖，抓着铰链的手苍白如纸。那是虚脱的征兆。
糟糕，要出事！
我冲过去跨到秋千旁，一把抓住铰链。同时另一只手去抓他的手腕。一股大力袭来，扯的我不得不向前跟跑。但我能抓住他的手。以他的身高体重，我能抱住他。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我看到了他居高临下，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黑漆漆的，没一点儿光。就像他并非站在秋千上，而是站在云端里。
突然之间，我的身体犹如被冰封了一般，无法动弹，耳边一片低鸣，那是置身海底的声音。
眼前冒出了女人的影子，她抱着那孩子，小猫咪就蹲在她脚边。只是这次，他们似乎都看到了我，一起朝我伸着手。那是请求帮助，依依不舍的手，也是生离死别，永不再见的手。
无能为力！生死两地！
我的眼泪犹如泄洪的水闸，喷涌而出。
不能，绝不能松手。无论如何都不能！
信念犹如引爆的炸弹，带着烈焰、狂风、白光冲天而起。瞬间穿透了那道禁锢我的枷锁。
我抓住了她。
但，那只手犹如一条湿滑的鱼，无论我怎么用力，还是滑了出去。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终究还要离开啊，就像一块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流星，你们都要回火星去吗？
火星？那是我应该去的地方啊！
不知道多久，我从混乱中醒来，我看到石头趴在地上，他歪着脑袋，压着胳膊。模样难看又滑稽。
他似乎跟我一样，也在不顾一切跃出水面，却注定被摔在这坚硬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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