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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变局

    离开医院的时候,心里就像塞满了石头,一个劲的往下坠。这实在是令人讨厌!但越是不想理会,越是挥之不去。

    这令我焦躁又疑惑。

    这是怎么了?

    我这样的人,怎会为此而萦怀?我有什么好愧疚的。他是谁?跟我什么关系?笑话,说难听点儿,他就是个路人。即便他父亲石哲。跟我也不过略微亲近些罢了。我叫他下来,他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他自己的错,与我无关!那么,我难受什么呢?真是莫名其妙。

    我驱车离开学校,漫无目的乱开,直到听到车身发出痛苦的嘎吱声,才惊觉,我又开进了那条无名路。

    看来,我还是想去见她。是的,这个世界,只有她能带给我片刻的宁静。但我很久都未去见她了。我时常渴望见她,但又不敢见她。这有些难以解释,因为我也搞不清楚原因。

    但今天。想见她的愿望占了上风。

    有了目的地,心绪总算平稳了些。

    我随手翻出一盒磁带,塞入磁带机。耳边响起一首老歌。这还真是应景。我摇了摇头。张嘴跟哼了两句,Letitbe,letitbe,却发现很难跟上那缓慢的节奏。

    我的心还是凌乱的,犹如烟雾,还在不由自主的飘散。

    Letitbe,letitbe

    时隔三年,我又见到石头,没想到,竟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Letitbe,Letitbe!

    我一把关掉磁带机,打开车窗,风呼呼的灌进来。

    一个道拐,我到了断桥。

    那是一段伸出悬崖,犹如鲤鱼背的无头山脊。大概一车之宽,布满了苔藓、藤蔓和野草,就像一段被时光遗忘的桥,通向无法解释的秘境。

    车子继续向上,飞速而行。

    夕阳就挂在远山的树梢上,金灿灿的犹如一颗腌出了油的鸭蛋黄,发出一丝一缕的光线,几乎可以一根根的数出来。车身不停起伏摇摆,那些光线便如来自天际的摩尔斯密码,在我眼中不停的闪烁,似要告诉我什么秘密。

    突然,我的眼角余光里,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心砰砰的跳,眼里又要淌出热泉。我艰难的侧过头。后排空空的,什么都没有。热泉转瞬结凝成了冰,生生的堵在我的喉咙里。

    一个急刹车!我的头重重的撞在方向盘上。

    磁带机自己启动,我听到了些许声音。

    WhenIfindmyselfintimesoftrouble

    MotherMarycomestome

    Speakingwordsofwisdom,letitbe

    Andinmyhourofdarkness

    Sheisstandingrightinfrontofme

    Speakingwordsofwisdom,letitbe

    Letitbe,letitbe……

    之后,我便进入到了不知黑暗之中。

    ……

    记得第一次闯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悬崖。顿时,焦灼、彷徨、煎熬的心突然变的释然。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了。原来如此啊!

    在求死的路上,我是懦弱的。造物主将死的恐惧和生的眷恋,深深的刻在我的骨子里。所以,当她对我讲起那泡泡后,我虽然惊愕,但立即就相信了。她是我黑暗中唯一的光,怎能不信光的指引?

    她是这样告诉我的:“你知道吗?人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理念,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一切都会围着我转。可这是一个无数人的世界。无数个中心,就等于没有中心。于是,泡泡诞生了。这是一系列微妙的操作,我们要么自我转化,要么被转化。总之,我们都会被封装在一个透明的泡泡里。然后自发的,往里面填充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金钱,名利,狂妄,无知,谎言、憎恨,等等,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甚至还会以此,笑人无,恨人有的相互比较。从而得到身处中心的快感。当然,这是一个无知无觉的过程,人们很难知晓,更不会主动去打破这个泡泡。这便是一切痛苦迷茫的根源。那么,如果你想要获得真正的大自由,就必须打破这个牢笼。”

    我躺在病床上,静静地听着。心想,这大概是类似心灵枷锁一般的隐喻。卢梭早就说过,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十分困惑,她说:“我可以给你看看你的泡泡!”

    我以为听错了,问她:“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即遥远又清晰,犹如来自外太空:“去看看啊,摸摸啊。”

    “看什么?摸什么?”我无法确定,我是否理解了她的意思。

    “就是那个泡泡啊!”她十分明确。

    我又想了想,难道她是在发出某种十分隐晦的邀约?我确实喜欢这个非常特别的护士或者医生。

    “嘿,男人,你在想什么呢?”她听上去似乎在笑。令我尴尬。

    “你是说一个真的泡泡?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客观存在?而不是某种隐喻?暗喻,或者借喻?”我不得不直白的问出来。

    “看吧,你们只有看见,才会相信。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只有相信,才能看到。来吧!我觉得你有潜力。”

    “那么,什么时候呢?”

    “等你离开这里后,我就告诉你怎么去。”

    “等等,我,我,我们可以做朋友?”

    “当然!”

    “好!”我对着她的影子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并不知道这个约定的意义。对我来讲,这等于把我这残破不堪的生命就此交给了她。对,挣脱牢笼,一定要挣脱,才有自由,才能见到她。

    只是,当我按她的提示,站到那悬崖之上的时候,我才明白,她只是我脑海中的一个幻象,我听到她,感到她,只不过是为了借助她,来到这里,了结自己罢了。

    我久久的坐在悬崖边,望着漆黑的山谷,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的告别。于是,思绪开始不可抑制的胡乱发散,生出无数奇奇怪怪的问题。

    山谷有多深,山底的岩石多尖锐?跳下去会不会很疼?我大概会失重。失去了大地的支撑,手脚也没有着落,就会胡抓乱抓,可什么都抓不到,心空落落的,肌肉变得僵硬,肯定要尖叫,但会发出可怕的,含糊不清的破音,就像垂死的老人,十分难听。大概会吓到四周的小兽小鸟。可别被人听到,好在半夜三更的,没人会在这深山老林里!坠落的时间应该不长,但也不会短。我失忆的脑袋,说不定会想起什么。家人,朋友,甚至我的宠物,以及其他一些零碎的事情。真能想起来就好了。好吧,也可能什么都还没想到,就坠地了。

    最好脑袋先着地,这样脖子就会瞬间折断。身体变的如同橡皮人一样,即便骨肉分离,手脚扭曲的像一团乱七八糟的西红柿意大利面,也不觉得疼。脑袋最好也碎了。脑浆和鲜血就像打翻了的红油豆腐脑,四分五裂,红白相间。

    看上去似乎很恶心!

    幸亏自己看不到了。看不到就不存在。只有蚂蚁、老鼠、或者蜥蜴什么的小动物,可以目睹这一切。对它们来说,我完全是一顿从天而降的大餐。它们欢笑着,哄闹着,从草丛中、石块下,树枝上拖家带口的涌来,围着我的尸体大快朵颐,说不定吃完了还要载歌载舞的开个舞会,累了就在四周安营扎寨,睡醒了继续吃下一顿。直到我完全腐烂,变成苍蝇和蛆虫的乐园。

    真是可怜我一个,幸福千万家啊!

    就此打住,打住,太恶心了!真是可耻,我本是死过的人,还怕什么疼?死是解脱,死是消除一切痛苦的终极良药。

    我站起身来,天大概快亮了,四周不见五指,身上一阵阵发冷,头也沉重。我朝前走了一步,可恐惧再次把我死死拉住,动弹不得。

    突然,一阵山风吹来,就像有人在身后轻轻的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就被吹下了悬崖。

    真是天大的笑话啊,那么多纠结恐惧,就被一阵风儿给解决了?

    只是,没等我笑出声,我突然发现,我浮在了半空中。

    一道水波在身下荡漾,接着又是一道,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发出犹如烧开水般,低沉的咕噜声。

    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到泡泡的情景。

    这是梦吗?

    不,这不是梦。自此之后,我就像卡了某个游戏的bug,得到了“联觉”之力,在一片错乱的时空里,开始追逐着谁的影子。

    但今天,我有些累了,即便有联觉之力又如何?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

    可以了!突然,有人下了命令,我停下胡思乱想,伸出手,眼前的黑暗里跳出一个光点儿,非常亮,就像突然从地平线上跃起的月亮,即便有所准备,还是不得不眯上眼睛。光点一分二,二分四,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越来越柔和。

    眼前慢慢现出一只手,一条手臂,一个躯体……,直到最后一笔。

    他看着我,摇摇头。

    我看着他,点点头。

    我们同时收回手。他转身走向那道光门,我则退回到黑暗里,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