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黑火沟（一）
后面三天，除了偶尔短暂的放晴，几乎都是没日没夜的暴风雪。
黑云、狂风、冰沙，冻雨，一层层，一浪浪，永不停歇的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只能依靠车载雷达，一边探路一边在犹如石林一般的各种冰堆之间绕来绕去，有些地方甚至要破冰钻洞。
但一旦放晴，就犹如置身于海底水晶宫之中，美轮美奂。阳光透过晶莹剔透的蓝色海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洒在脸上，就像是来自七彩花的亲吻，暖暖的，几乎可以嗅到海水的咸味。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里，只有吃饭和方便的时候下车。低温环境上厕所可不容易，尤其对于晴美，跟脱层皮似的，要忙活半天。
一开始，他们两人还看看风景，很快就腻了，晴美开始给我们讲笑话和故事，可惜我笑点很高，对一般的笑话完全免疫。而石头大概太小，似乎听不懂，也很难吭上一声。很快，晴美就没了兴致，说我们两个人简直是一块大石头加一块小石头，毫无幽默感。自顾自的翻出一本书，盘腿坐在椅子里看。她喜欢放下帽兜，遮住眼睛，犹如藏在森林里悄悄偷窥的小兽，无声无息的看一天。这让我想起了同样是文学爱好者的Vera。我随口问她看什么书，她却不肯告诉我书名，说一旦泄露了名字，就看不下去了。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反观石头，不愧为校园独狼，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自始自终都沉默寡言，要么睡觉，要么看着窗外发呆。但从他眼里，还是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光芒，他的心跳正变得剧烈。
他果然是盼望着回去的。
大概是父子情深吧！
只是，我很难将这种亲密的关系投射到石哲和石头这对父子身上。在我的认知里，他们都不是情感丰沛的人。
我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定位，规划路线，收发信息，研读资料，听音乐，偶尔会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
但我知道，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这两个小家伙，憋太久，会出心理问题的。
第四天中午，我们终于穿过了迷宫一般的风浪区，天气也突然好转，一路艳阳高照。我趁机给他们打气说：“附近有一个小的避难点，有吃的玩的，就耽误一天的路程，咱们要不去休整一番？”
说话间，后视镜里，石头的眼睛打开了。晴美更是一咕噜坐起身来，拍手叫好：“哇，太好了，这一成不变的冰雪要把人给闷死了。什么地方？大吗？繁华吗？有什么好吃的？可以购物吗？”。
一束暖阳撒在车里，她欢喜的脸上，红扑扑闪亮亮。在我的脑海里，绽放出了一朵灿烂的太阳花。突然觉得，在这一瞬间，晴美其实也是蛮好看的。
“肯定有啊！那地方热闹着呢！”我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笑着一打方向盘，重新设定目标，飞驰而去。
好心情让我开始给他们讲起那地方的来由。
“说来有趣。在极寒灾难前，那里本是大海中一座休眠的无人火山，后来被埋在冰层之下，可没想到，一次地震，震出了一道裂缝，奔涌的熔岩融化了冰雪，露出山石。于是吸引了一帮黑市商人在那里做交易。他们起了个十分恶俗的名字，黑龙沟。按理说，那地方属于塞勒姆的势力范围，但当时，塞勒姆有内部问题，再加上这种地震裂缝一般都不稳定，说不定哪天就闭合了。就一直没理会。可谁曾想，裂缝不但没有封闭，反而变大变长。于是，那帮黑市商人利用山势，修建出了一条用熔岩烧开水的人工河，大大扩大了热源范围。黑龙沟就此兴旺起来。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越来越多。但矛盾也随之尖锐。一言不合就打生打死，接连发生了几次大械斗，死了不少人。这帮人开始意识到，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必须建立秩序。他们主动寻求塞勒姆的管理，可塞勒姆大概是觉得太小，太乱，也太远，总之没有理会。这帮人血战了很多年，终于受不了。于是，在一个来自塞勒姆的传教士的斡旋下，以上帝之名，各大势力成立了管理委员会，组建了统一的治安队。这才慢慢得以安宁。时至今日，除了黑市交易，还有餐饮、购物、娱乐、医疗保健、休闲娱乐等等配套服务，竟然出了名，成了远近闻名的商业中心。而塞勒姆，再想收编已不可能了。”
“哇，真是有趣，听您这么说，这里应该是一块成功自治的自由之地了？”
晴美听我说完，满脸的兴奋，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就像期待已久的香客。看来我的介绍让她对黑龙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只是，我有些奇怪，她为何如此欢欣鼓舞，还使用了“自由之地”四个字？难道在她眼里，拿撒勒还不够自由吗？
但显然，她对“自由”的理解是偏颇的。
我不得不做出进一步的解释说：“某种意义上来说，黑龙沟算得上是自由之地。但与拿撒勒的自由完全不同，黑龙沟还是犯罪之地，肮脏之地，阴谋之地。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涌动着利益的暗流。即便你是个恶魔，只要能证明你的利用价值，就有一席之地。所以，这种“自由”是有前提的，就是你的权势越大，带给相关方的利益越多，你越自由，甚至可以做到一手遮天。”
“啊？您这么一说，怎么又感觉更像是一片藏污纳垢的黑森林呢？”
黑森林这个比喻十分形象。
我点头赞同：“没错，就是黑森林，弱肉强食是这里唯一的法则。
“不会吧？竟然这样？我还以为这里人人平等，弱者也有一席之地呢！可真是这样不堪吗？您不会带着有色眼镜吧？”晴美失望的摇头，又眯起眼睛，似乎对我的话并不完全相信，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理解她的怀疑。对于温室中的花朵，哪里知道风暴世界的可怕。但既然来了，就应该对这个世界有个清晰的认识，否则，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可预计的危险。
至于是否我有偏见，当然也有可能！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天然带有主观的色彩。所谓客观，只是一个无限趋近的过程。但我也自信，相比之下，我怎么也比他们要清楚的多。
我接着她的问题，进一步解释说：“那么，你怎么定义弱者呢？其实，在丛林的世界观里，根本就没有弱者！”
“此话怎讲？怎么会呢？有些人天生就是弱者啊，比如一些残疾之人。”晴美迷惑的看着我，双眼探照灯似的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首先呢，在这个艰难的世界，残疾之人一般很难有存活的机会。其次呢，肢体残疾也不等于智力残疾，你不能打架，但可以给人家当狗头军师，出谋划策啊，还可以坑蒙拐骗。最后呢，即便智力不够，还可以去放个风，递个话，当个运输工具吧？再难听点儿，卖身也不是不可以啊，实在走投无路了，割个肾行不行？所以，在黑森林里，没有绝对的弱者，只有是否可被利用的价值！”
“这这这，您说的也太可怕了吧？这不就是人吃人吗？先吃肉，再啃骨头，最后砸骨吸髓。但是，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人呢，他们都是我们的同类，不是猪狗啊！”
晴美听的十分吃惊，她怂着鼻子，显得很厌恶，双手在胸前用力的比划着，就像挥动着双剑，要把我这恶魔砍个粉碎。石头虽然一直沉默不语，脸上也显露出鄙夷的神情。
但在我眼里，这一切就如吃饭睡觉一般不言而喻。大概这几十年里，我见过太多的罪恶了吧。
我还是保持着平静的陈述说：“但是，在这里，这就是天经地义的法则。在黑火沟人眼里，吃人和被吃，时刻发生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我吃人，但我也被吃啊。一切靠实力说话，这不公平吗？公平的很啊！”
“天啊，校长，难道您也是这么看的？”晴美嘴角向下撇着，竖起眉头，厌恶中已生出了愤怒，就像我已经不再是我，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似的。石头也侧过了头，黑眼珠看向另一侧，只用眼白对着我。
“不不，当然不是！”我立即警觉起来，糟糕，说过头了，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陈述当下这个世界的部分现状罢了。这并不等于我认同这种扭曲的价值观。人类早已走出了动物的世界，还创造出了高度的科技文明，我们拿撒勒人做为人类文明的传承者，自然不可能认同这些。而且，黑森林也并非这个世界的必然和全部。”
当然，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认为，如历史上发生过的那些天灾人祸一样，当生存成为每个人必须首要面对的时候，人类自然会将自己再次拉低到动物性的层面，这是必然的规律，也被历史一再证明过。
当然，对于他们两个初来这个世界，还未遭受过风吹雨打的雏鸟来说。过度的展现阴暗面，只会令他们感到厌恶、恐惧、和绝望。
所以，任何事都不能一蹴而就，需要遵循规律，慢慢来。
看来，不知不觉之中，今天跟他们俩谈的是有些过深了。
黑云、狂风、冰沙，冻雨，一层层，一浪浪，永不停歇的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只能依靠车载雷达，一边探路一边在犹如石林一般的各种冰堆之间绕来绕去，有些地方甚至要破冰钻洞。
但一旦放晴，就犹如置身于海底水晶宫之中，美轮美奂。阳光透过晶莹剔透的蓝色海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洒在脸上，就像是来自七彩花的亲吻，暖暖的，几乎可以嗅到海水的咸味。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里，只有吃饭和方便的时候下车。低温环境上厕所可不容易，尤其对于晴美，跟脱层皮似的，要忙活半天。
一开始，他们两人还看看风景，很快就腻了，晴美开始给我们讲笑话和故事，可惜我笑点很高，对一般的笑话完全免疫。而石头大概太小，似乎听不懂，也很难吭上一声。很快，晴美就没了兴致，说我们两个人简直是一块大石头加一块小石头，毫无幽默感。自顾自的翻出一本书，盘腿坐在椅子里看。她喜欢放下帽兜，遮住眼睛，犹如藏在森林里悄悄偷窥的小兽，无声无息的看一天。这让我想起了同样是文学爱好者的Vera。我随口问她看什么书，她却不肯告诉我书名，说一旦泄露了名字，就看不下去了。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反观石头，不愧为校园独狼，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自始自终都沉默寡言，要么睡觉，要么看着窗外发呆。但从他眼里，还是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光芒，他的心跳正变得剧烈。
他果然是盼望着回去的。
大概是父子情深吧！
只是，我很难将这种亲密的关系投射到石哲和石头这对父子身上。在我的认知里，他们都不是情感丰沛的人。
我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定位，规划路线，收发信息，研读资料，听音乐，偶尔会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
但我知道，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这两个小家伙，憋太久，会出心理问题的。
第四天中午，我们终于穿过了迷宫一般的风浪区，天气也突然好转，一路艳阳高照。我趁机给他们打气说：“附近有一个小的避难点，有吃的玩的，就耽误一天的路程，咱们要不去休整一番？”
说话间，后视镜里，石头的眼睛打开了。晴美更是一咕噜坐起身来，拍手叫好：“哇，太好了，这一成不变的冰雪要把人给闷死了。什么地方？大吗？繁华吗？有什么好吃的？可以购物吗？”。
一束暖阳撒在车里，她欢喜的脸上，红扑扑闪亮亮。在我的脑海里，绽放出了一朵灿烂的太阳花。突然觉得，在这一瞬间，晴美其实也是蛮好看的。
“肯定有啊！那地方热闹着呢！”我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笑着一打方向盘，重新设定目标，飞驰而去。
好心情让我开始给他们讲起那地方的来由。
“说来有趣。在极寒灾难前，那里本是大海中一座休眠的无人火山，后来被埋在冰层之下，可没想到，一次地震，震出了一道裂缝，奔涌的熔岩融化了冰雪，露出山石。于是吸引了一帮黑市商人在那里做交易。他们起了个十分恶俗的名字，黑龙沟。按理说，那地方属于塞勒姆的势力范围，但当时，塞勒姆有内部问题，再加上这种地震裂缝一般都不稳定，说不定哪天就闭合了。就一直没理会。可谁曾想，裂缝不但没有封闭，反而变大变长。于是，那帮黑市商人利用山势，修建出了一条用熔岩烧开水的人工河，大大扩大了热源范围。黑龙沟就此兴旺起来。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越来越多。但矛盾也随之尖锐。一言不合就打生打死，接连发生了几次大械斗，死了不少人。这帮人开始意识到，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必须建立秩序。他们主动寻求塞勒姆的管理，可塞勒姆大概是觉得太小，太乱，也太远，总之没有理会。这帮人血战了很多年，终于受不了。于是，在一个来自塞勒姆的传教士的斡旋下，以上帝之名，各大势力成立了管理委员会，组建了统一的治安队。这才慢慢得以安宁。时至今日，除了黑市交易，还有餐饮、购物、娱乐、医疗保健、休闲娱乐等等配套服务，竟然出了名，成了远近闻名的商业中心。而塞勒姆，再想收编已不可能了。”
“哇，真是有趣，听您这么说，这里应该是一块成功自治的自由之地了？”
晴美听我说完，满脸的兴奋，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就像期待已久的香客。看来我的介绍让她对黑龙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只是，我有些奇怪，她为何如此欢欣鼓舞，还使用了“自由之地”四个字？难道在她眼里，拿撒勒还不够自由吗？
但显然，她对“自由”的理解是偏颇的。
我不得不做出进一步的解释说：“某种意义上来说，黑龙沟算得上是自由之地。但与拿撒勒的自由完全不同，黑龙沟还是犯罪之地，肮脏之地，阴谋之地。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涌动着利益的暗流。即便你是个恶魔，只要能证明你的利用价值，就有一席之地。所以，这种“自由”是有前提的，就是你的权势越大，带给相关方的利益越多，你越自由，甚至可以做到一手遮天。”
“啊？您这么一说，怎么又感觉更像是一片藏污纳垢的黑森林呢？”
黑森林这个比喻十分形象。
我点头赞同：“没错，就是黑森林，弱肉强食是这里唯一的法则。
“不会吧？竟然这样？我还以为这里人人平等，弱者也有一席之地呢！可真是这样不堪吗？您不会带着有色眼镜吧？”晴美失望的摇头，又眯起眼睛，似乎对我的话并不完全相信，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理解她的怀疑。对于温室中的花朵，哪里知道风暴世界的可怕。但既然来了，就应该对这个世界有个清晰的认识，否则，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可预计的危险。
至于是否我有偏见，当然也有可能！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天然带有主观的色彩。所谓客观，只是一个无限趋近的过程。但我也自信，相比之下，我怎么也比他们要清楚的多。
我接着她的问题，进一步解释说：“那么，你怎么定义弱者呢？其实，在丛林的世界观里，根本就没有弱者！”
“此话怎讲？怎么会呢？有些人天生就是弱者啊，比如一些残疾之人。”晴美迷惑的看着我，双眼探照灯似的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首先呢，在这个艰难的世界，残疾之人一般很难有存活的机会。其次呢，肢体残疾也不等于智力残疾，你不能打架，但可以给人家当狗头军师，出谋划策啊，还可以坑蒙拐骗。最后呢，即便智力不够，还可以去放个风，递个话，当个运输工具吧？再难听点儿，卖身也不是不可以啊，实在走投无路了，割个肾行不行？所以，在黑森林里，没有绝对的弱者，只有是否可被利用的价值！”
“这这这，您说的也太可怕了吧？这不就是人吃人吗？先吃肉，再啃骨头，最后砸骨吸髓。但是，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人呢，他们都是我们的同类，不是猪狗啊！”
晴美听的十分吃惊，她怂着鼻子，显得很厌恶，双手在胸前用力的比划着，就像挥动着双剑，要把我这恶魔砍个粉碎。石头虽然一直沉默不语，脸上也显露出鄙夷的神情。
但在我眼里，这一切就如吃饭睡觉一般不言而喻。大概这几十年里，我见过太多的罪恶了吧。
我还是保持着平静的陈述说：“但是，在这里，这就是天经地义的法则。在黑火沟人眼里，吃人和被吃，时刻发生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我吃人，但我也被吃啊。一切靠实力说话，这不公平吗？公平的很啊！”
“天啊，校长，难道您也是这么看的？”晴美嘴角向下撇着，竖起眉头，厌恶中已生出了愤怒，就像我已经不再是我，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似的。石头也侧过了头，黑眼珠看向另一侧，只用眼白对着我。
“不不，当然不是！”我立即警觉起来，糟糕，说过头了，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陈述当下这个世界的部分现状罢了。这并不等于我认同这种扭曲的价值观。人类早已走出了动物的世界，还创造出了高度的科技文明，我们拿撒勒人做为人类文明的传承者，自然不可能认同这些。而且，黑森林也并非这个世界的必然和全部。”
当然，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认为，如历史上发生过的那些天灾人祸一样，当生存成为每个人必须首要面对的时候，人类自然会将自己再次拉低到动物性的层面，这是必然的规律，也被历史一再证明过。
当然，对于他们两个初来这个世界，还未遭受过风吹雨打的雏鸟来说。过度的展现阴暗面，只会令他们感到厌恶、恐惧、和绝望。
所以，任何事都不能一蹴而就，需要遵循规律，慢慢来。
看来，不知不觉之中，今天跟他们俩谈的是有些过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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