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尚未落幕的终局 Let there be light
4:1
青翠的山脉伫立在钢筋与水泥的丛林中。
格赫拜雅端坐在座椅上，专心致志地捏着刻刀在一枚枚金属的圆盘形扣子上雕刻着方正的网格图案，不同的扣子上网格的细密程度亦有所不同。
“……您还真悠闲。”
盖瑞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有什么不好，反正无论如何只会是对方找上门，没有必要刻意去与他们接触。”
金、银、铜、铁、锡、铅……
格赫拜雅只是一刻不停地制作着扣子。
“所以，现在只要耐下心等就好了。”
她的手停了片刻，然而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以刚才的状态雕刻着扣子。
“我也等着呢。”
“……不过，那个袭击者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啊。”
盖瑞从窗户向外看去。
“居然真的移来了一座山……若不是您及时用神殿覆盖了整个区域，恐怕事情会闹得非常大。”
“嗯……现在他应该已经调整了对策，在等着坐收渔利吧。”
“……也就是说，您在等别人吗？”
“就快来了。”
格赫拜雅停下刻刀，抬起头看向盖瑞。
“麻烦你去迎接一下吧？”
“……原来如此，是那个男孩吗？”
盖瑞反而面露微笑，脸上拉开的褶皱足以看出他的舒心。
“正巧，我也很想再见他一次。”
似乎是因为接近了神殿的中心位置，“色彩”在明一视线中的干扰逐渐减少。最后，当他走到那栋写字楼的楼下时，眼前所见就和现实中没有任何区别了。
大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很高兴见到你，孩子。”
明一看着盖瑞走近自己，不由内心一怔，连忙将受伤的左手握拳挡住伤口，决定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你是？”
“盖瑞·托雷斯。是这个苦世学会的建立者。”
盖瑞的目光在明一的身上来回观察，先是聚焦在他右臂的十字剑，紧接着是他左手的血迹。
“……很抱歉我的学员让你伤成这样。”
“无所谓了。”
不知道是盖瑞用了同样的魔法，还是他在说着中文，明一就这样与盖瑞进行着没有障碍的沟通。
“不介意的话，能否先和我聊一会？我想要知道你这么拼命的理由。”
盖瑞的气势并不强，语气平稳，略有些沙哑的嗓音中透露出的只有平和的感觉。
“‘先和你聊一会’……看来我还有点喘息的时间。”
“的确如此。”
盖瑞双手抱胸，感叹一般地认同了明一的话。
“我不认为你有胜算。”
“……你认为我面对谁没有胜算？”
“看来你心中有定论了。”
盖瑞笑了起来，双眼眯成两条缝，像是在否定着明一一样叹息一声。
“就算你赢得过我们这些不值一提的凡人，你也赢不过神女……或者，格赫拜雅。”
“……赢过她？”
“神女的神殿尚不是最大限度……我亲眼所见，孩子。”
“什么意思？”
“我们所在的这个区域被神女意识中的“神殿”所覆盖，而将意识覆盖于现实中是一个相当安静且复杂的过程。我听到神女她在运用这一招时通过语言引导自己的思维……简单来说，就是用语言限制自己的神殿覆盖区域。”
“……所以，你希望我知难而退。”
“是的。而且，你也能看出来什么端倪吧？”
盖瑞看向了不远处的山脉。
“有人在等你。等你和神女两败俱伤的那一刻，将神女打倒……不，可能是……”
“……”
明一的心中有了答案。
“杀害。”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不打算坐以待毙，等着你们口中的‘入侵者’杀死格赫拜雅。”
“你还真是热心肠。”
盖瑞毫不掩饰地开怀大笑。
“但是只要你离开，恐怕那个入侵者占不到便宜就会自行离去……”
“那可不行。”
明一一口回绝。
“只是保持现在这样的平衡有什么意义？”
“你希望失衡吗？”
“我只是认为应该有新的平衡……算了，只是这么说也没什么意义。”
明一的情绪有些激动，身体的动作不经意间拉动了左臂的伤，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我要让格赫拜雅离开你们所塑造的扭曲的世界……然后作为人活下去，而不是神！”
“你什么都不懂，孩子。”
盖瑞敛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着。
“现在的世界才是扭曲的，神女在做的事情反而是改变世界的伟大工作。若是她离开，又会有数不清的人生活在更加扭曲的世界里。”
“有这样的宏图大志为什么要依赖一个人？像过去的你一样凭着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人不是更好吗？”
“……过去的我？如此无能的我能做到些什么？没有神女我什么都不是……怎么谈得上帮助他人！”
“你居然把过去的自己看得这么低贱……”
明一满脸的肌肉拧在一起，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疼痛。
“在我看来，过去的你才称得上是‘教师’……现在的你才是个无能的家伙，是个只知道依赖他人的存在！”
“所以我才说你什么都不懂……”
盖瑞从西装外套里的口袋中掏出一把质感廉价的匕首，嘴里不住地哀叹着。
“你还没有看见自己的无力，孩子。”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回应一般，明一举起了自己化为利刃的右臂。
“让我看看我究竟无力到什么程度！”
但是，在明一还没有真正做出攻击的态势时，一个幽灵一样的物体从明一身后的房屋窗户中一闪而过。
“你早该做好准备了。”
“———！”
一股寒风从右后方切向自己的腰部，诡异的角度让明一无法捕捉任何征兆，所幸右半身被剑所保护着，这才让他毫发无损。
“……是这样啊。”
明一后退几步，轻微地回过头去，看见了那一股半透明的鬼影飘出了窗户的边界，消失在了明一的视线里。
“是你之前用的那招。”
“不过用途并不一样。”
“……用途？”
下一秒，如同被锁住一般，明一的身体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控制住———除了他的右臂，其余的身体部分都被控制住，动弹不得。
“不要反抗，就这样离开吧，小子。”
盖瑞收起了原本温和的态度，向着明一挥了挥手。
“咔哒”“咔哒”的声音在明一的体内不断擦响，那股力量控制着明一的四肢，让他不受控制地迈开步伐。尽管明一试图抵抗，但这个力量远大于他的肌肉力量。
“可恶！是你的那个幻影……”
明一刚要抬起右臂砍向自己的身体，却被左手一把按住。
“别挣扎了，就干脆点，忘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我怎么能……！”
“我曾经也想你一样，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些足以拯救他人的事情……可是真当我做起来的时候，我反而失去了那份热情。”
被当作提线木偶的明一剧烈地挣扎着，但肌肉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挫败。
“在接触到这股力量之前……我就像你一样被庞大地能量裹挟着，自以为做出了些挣扎，可最后仍然是身不由己。如果没有突破这一切的力量，我直到现在也做不到任何事情。”
“———！”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就算我得到了这样的能力，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
盖瑞的眼神变得无比灰暗。
“为了建立神殿，我为四位有着绝佳天赋的孩子分配了他们的‘元素’以保证他们可以作为基石，稳定神殿内的四元素。而我本人则与地下室的镜与水联系，以这样的方式维持苦世学会的神殿。
“为了扩大势力，我用魔法展示奇迹，让无数人相信了我的话语，愿意与我一同建立苦世学会。
“为了稳定结构，我以学徒、学士、博士和教师等身份在苦世学会内部划分了等级……尽管我宣称公平，但我知道我仍然设立了一个漂亮的金字塔，将苦世学会联系成了一个坚固的整体。
“我什么都做了……但仍然什么都没做。而在那之后，我才终于发觉了我的弱小、无能。魔法不过是我可怜的遮羞布，事到如今，我能依赖的只有神女善良的内心和她体内无限的神力……现在的我还能做到些什么？！”
盖瑞终于说出了一直以来没能吐露出的真心话。
为了倾听盖瑞的肺腑之言，明一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每一步的挣扎在逐渐平缓。
就明一本人来说，他无法判断当前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在这样的一片灰色的世界里，他难以让自己浅薄的见识引导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真是……”
明一并不是个从心所欲的人。如果有更加正确的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先前的决定而采用另一个人的做法。或许正是因为这点，明一的身上总是能看见无数人的影子。
……所以，明一绝对无法认同盖瑞。
“真是扯淡！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盖瑞·托雷斯！！！”
“……？！”
明一突如其来的咆哮让盖瑞不由得感到惊讶。
“别给我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一个想要世界毁灭的疯子，还想要让所有人跟你一起陪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唤醒的那个‘救世神’拯救世界的手段就是毁灭这个世界，然后再创造一个完美的新世界，是不是？你真是满口的胡言乱语，还自以为自己做了个舍小保大的伟大决定对吧？放屁！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新世界’有个屁的可信度？！你这样做跟那些社会败类教唆他人去死时承诺一个新世界有什么不同？！！反正等‘救世神’出现，所有的一切都完蛋了！新世界是否幸福完美也不重要了！因为所有人———不对，是所有生命，整个世界，都完蛋了！！！只要自己两眼一抹黑，撒手人寰不管事了就一切后果与你无关了是吗？！你究竟能不能理解你究竟对你那些‘学徒’‘学士’’博士’说了些什么鬼话啊？现在回答我，盖瑞·托雷斯！！！！”
“你……”
盖瑞被这样一番指责后，竟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他下意识地害怕了。就连一直自主行动的思念体都停下了行动。
“原来是这样，盖瑞教师。”
“……！”
“明一所说的，也正是我想要对您说的。在这之前，我一直想要回报您的恩情……但现在看来，保护下您的心血才是真正回报您的方式。”
“本杰明……”
“……HagadazManlaguz（扰乱与突破使自我流动）。”
本杰明的口中说出了由他拼凑在一起的古老日耳曼语言。
他的衣服上浸染的红色墨水随着他的话语变换着造型，从一大块的晕染变成的四个符文在纤维中移动，随后组合成两个符文。
“轰”地一声，一股炽焰在本杰明的右半边身体上炸裂开来，炽热的气流与一道道火焰涌向明一，缠绕在他的身体上灼烧着。
“是解咒的‘驱散之火’吗。”
盖瑞的双眼在热浪中微微眯起，看着明一的身体从他思念体的束缚中解脱，像是失去了意识般地倒在地上。
“明一！”
本杰明疾步上前，把明一搀扶起来。
“你怎么样？”
“……还行。”
“我来跟教师纠缠……你赶快去见格赫拜雅！她在第十六层……”
“……本杰明。”
“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曾经拜托我……让我带上你的份，去让格赫拜雅离开苦世学会吧？”
“……是这么说过。”
“那么……”
明一的左手撑在膝盖上，将自己痛苦的肉体支持起来。
“我现在就出动。”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会全力以赴……绝对会将格赫拜雅带出苦世学会。”
明一摇晃的身体再次奔跑起来，冲进了苦世学会的大楼中。
本杰明的视线转移到盖瑞的身上。
“刚刚那些话，您都听进去了吗？”
“……真是醍醐灌顶。”
盖瑞的声音越发地低沉。
“那孩子所说的句句属实……我不能否认，我在以一个赌徒的心态看待神女体内的‘救世神’的力量。”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感到恐惧。”
“……你吗，本杰明博士？”
“在我看到您让我们所有人围绕在格赫拜雅的四周举行仪式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恐惧着苦世学会……这根本算不上是解救世界的活动，盖瑞教师。”
“那么……该怎么做呢？”
“……您还不懂吗！我们可以……”
“我早就尝试过了。”
盖瑞的眉毛向斜下方扭曲着，拉扯着肌肉的嘴唇弯出了一个痛苦的弧度。
“只是依赖神秘的智慧去吸引那些人聚集起来并不足够。事实上，苦世学会已经濒临崩溃……若不是神女的力量仍能作为我的底牌，恐怕现在我培养出的那一些学员就会成为这个社会的祸害。”
“但是，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尝试新的手段将苦世学会挽救回来！过去的方法错误了，现在再改也不迟……”
“……你是对的，但是……”
盖瑞犹豫着是否要说出这句话。
“应该用什么方法呢？”
“方法……”
本杰明的手触碰到了口袋中的笔记本———那是格赫拜雅交给他的，要求他保密的宝物。上面记载的的内容非常简单，甚至不能说是“记载”，而更像是一些没有规则的涂鸦。但本杰明坚信这其中隐藏着格赫拜雅想要透露给世界的神秘知识，或许可以利用它让盖瑞重拾希望……
真的要这么做吗？
本杰明的内心备受煎熬。
格赫拜雅将笔记本交给他时的神情让他不禁考虑起将这份秘密展示出来的后果。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从本杰明身后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穿着如同技术工人一般的蓝色衬衫的卡登走近了本杰明。
“让我们见识一下吧，本杰明。”
“……你真是不嫌事大，卡登。”
“唉呀，总之先别让教师一直这样等着嘛。”
卡登的双眼锁定在本杰明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上。
“那究竟是什么？”
“……我猜，是格赫拜雅的魔法。”
本杰明终于松了口，同时将那本笔记本掏了出来。
“格赫拜雅将这个交给了我，然后告诉我保存好它。”
“这是……”
盖瑞不可思议地看着本杰明手中不起眼的笔记本，回想起格赫拜雅对自己所说的一句话。
“……那我就信你一回吧。”
这句话回荡在盖瑞的脑海中。
“原来……是这样啊。”
盖瑞痛苦的面庞终于漾开了些许喜色。
“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哪怕放弃神的力量也可以完成我的愿望的方法。”
电梯的损坏让明一不得不攀爬大楼内的楼梯。先前的战斗让明一的体力消耗严重，从第一层跑到十六层的过程中他甚至跌倒了数次。
“哈……有一点像是在游戏中的感觉啊。”
明一的脑中回想起本杰明的嘱托和格赫拜雅的话语。
虽说只是寥寥数次的相遇，但明一却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期待。
“差不多了吧……？”
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楼梯间内，明一扶住走廊的墙壁，左右环视寻找着格赫拜雅的位置。
“果然就是这样。”
格赫拜雅正趴在走廊的窗台上，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商业街。
“我等你很久了，明一。”
青翠的山脉伫立在钢筋与水泥的丛林中。
格赫拜雅端坐在座椅上，专心致志地捏着刻刀在一枚枚金属的圆盘形扣子上雕刻着方正的网格图案，不同的扣子上网格的细密程度亦有所不同。
“……您还真悠闲。”
盖瑞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有什么不好，反正无论如何只会是对方找上门，没有必要刻意去与他们接触。”
金、银、铜、铁、锡、铅……
格赫拜雅只是一刻不停地制作着扣子。
“所以，现在只要耐下心等就好了。”
她的手停了片刻，然而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以刚才的状态雕刻着扣子。
“我也等着呢。”
“……不过，那个袭击者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啊。”
盖瑞从窗户向外看去。
“居然真的移来了一座山……若不是您及时用神殿覆盖了整个区域，恐怕事情会闹得非常大。”
“嗯……现在他应该已经调整了对策，在等着坐收渔利吧。”
“……也就是说，您在等别人吗？”
“就快来了。”
格赫拜雅停下刻刀，抬起头看向盖瑞。
“麻烦你去迎接一下吧？”
“……原来如此，是那个男孩吗？”
盖瑞反而面露微笑，脸上拉开的褶皱足以看出他的舒心。
“正巧，我也很想再见他一次。”
似乎是因为接近了神殿的中心位置，“色彩”在明一视线中的干扰逐渐减少。最后，当他走到那栋写字楼的楼下时，眼前所见就和现实中没有任何区别了。
大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很高兴见到你，孩子。”
明一看着盖瑞走近自己，不由内心一怔，连忙将受伤的左手握拳挡住伤口，决定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你是？”
“盖瑞·托雷斯。是这个苦世学会的建立者。”
盖瑞的目光在明一的身上来回观察，先是聚焦在他右臂的十字剑，紧接着是他左手的血迹。
“……很抱歉我的学员让你伤成这样。”
“无所谓了。”
不知道是盖瑞用了同样的魔法，还是他在说着中文，明一就这样与盖瑞进行着没有障碍的沟通。
“不介意的话，能否先和我聊一会？我想要知道你这么拼命的理由。”
盖瑞的气势并不强，语气平稳，略有些沙哑的嗓音中透露出的只有平和的感觉。
“‘先和你聊一会’……看来我还有点喘息的时间。”
“的确如此。”
盖瑞双手抱胸，感叹一般地认同了明一的话。
“我不认为你有胜算。”
“……你认为我面对谁没有胜算？”
“看来你心中有定论了。”
盖瑞笑了起来，双眼眯成两条缝，像是在否定着明一一样叹息一声。
“就算你赢得过我们这些不值一提的凡人，你也赢不过神女……或者，格赫拜雅。”
“……赢过她？”
“神女的神殿尚不是最大限度……我亲眼所见，孩子。”
“什么意思？”
“我们所在的这个区域被神女意识中的“神殿”所覆盖，而将意识覆盖于现实中是一个相当安静且复杂的过程。我听到神女她在运用这一招时通过语言引导自己的思维……简单来说，就是用语言限制自己的神殿覆盖区域。”
“……所以，你希望我知难而退。”
“是的。而且，你也能看出来什么端倪吧？”
盖瑞看向了不远处的山脉。
“有人在等你。等你和神女两败俱伤的那一刻，将神女打倒……不，可能是……”
“……”
明一的心中有了答案。
“杀害。”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不打算坐以待毙，等着你们口中的‘入侵者’杀死格赫拜雅。”
“你还真是热心肠。”
盖瑞毫不掩饰地开怀大笑。
“但是只要你离开，恐怕那个入侵者占不到便宜就会自行离去……”
“那可不行。”
明一一口回绝。
“只是保持现在这样的平衡有什么意义？”
“你希望失衡吗？”
“我只是认为应该有新的平衡……算了，只是这么说也没什么意义。”
明一的情绪有些激动，身体的动作不经意间拉动了左臂的伤，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我要让格赫拜雅离开你们所塑造的扭曲的世界……然后作为人活下去，而不是神！”
“你什么都不懂，孩子。”
盖瑞敛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着。
“现在的世界才是扭曲的，神女在做的事情反而是改变世界的伟大工作。若是她离开，又会有数不清的人生活在更加扭曲的世界里。”
“有这样的宏图大志为什么要依赖一个人？像过去的你一样凭着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人不是更好吗？”
“……过去的我？如此无能的我能做到些什么？没有神女我什么都不是……怎么谈得上帮助他人！”
“你居然把过去的自己看得这么低贱……”
明一满脸的肌肉拧在一起，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疼痛。
“在我看来，过去的你才称得上是‘教师’……现在的你才是个无能的家伙，是个只知道依赖他人的存在！”
“所以我才说你什么都不懂……”
盖瑞从西装外套里的口袋中掏出一把质感廉价的匕首，嘴里不住地哀叹着。
“你还没有看见自己的无力，孩子。”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回应一般，明一举起了自己化为利刃的右臂。
“让我看看我究竟无力到什么程度！”
但是，在明一还没有真正做出攻击的态势时，一个幽灵一样的物体从明一身后的房屋窗户中一闪而过。
“你早该做好准备了。”
“———！”
一股寒风从右后方切向自己的腰部，诡异的角度让明一无法捕捉任何征兆，所幸右半身被剑所保护着，这才让他毫发无损。
“……是这样啊。”
明一后退几步，轻微地回过头去，看见了那一股半透明的鬼影飘出了窗户的边界，消失在了明一的视线里。
“是你之前用的那招。”
“不过用途并不一样。”
“……用途？”
下一秒，如同被锁住一般，明一的身体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控制住———除了他的右臂，其余的身体部分都被控制住，动弹不得。
“不要反抗，就这样离开吧，小子。”
盖瑞收起了原本温和的态度，向着明一挥了挥手。
“咔哒”“咔哒”的声音在明一的体内不断擦响，那股力量控制着明一的四肢，让他不受控制地迈开步伐。尽管明一试图抵抗，但这个力量远大于他的肌肉力量。
“可恶！是你的那个幻影……”
明一刚要抬起右臂砍向自己的身体，却被左手一把按住。
“别挣扎了，就干脆点，忘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我怎么能……！”
“我曾经也想你一样，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些足以拯救他人的事情……可是真当我做起来的时候，我反而失去了那份热情。”
被当作提线木偶的明一剧烈地挣扎着，但肌肉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挫败。
“在接触到这股力量之前……我就像你一样被庞大地能量裹挟着，自以为做出了些挣扎，可最后仍然是身不由己。如果没有突破这一切的力量，我直到现在也做不到任何事情。”
“———！”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就算我得到了这样的能力，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
盖瑞的眼神变得无比灰暗。
“为了建立神殿，我为四位有着绝佳天赋的孩子分配了他们的‘元素’以保证他们可以作为基石，稳定神殿内的四元素。而我本人则与地下室的镜与水联系，以这样的方式维持苦世学会的神殿。
“为了扩大势力，我用魔法展示奇迹，让无数人相信了我的话语，愿意与我一同建立苦世学会。
“为了稳定结构，我以学徒、学士、博士和教师等身份在苦世学会内部划分了等级……尽管我宣称公平，但我知道我仍然设立了一个漂亮的金字塔，将苦世学会联系成了一个坚固的整体。
“我什么都做了……但仍然什么都没做。而在那之后，我才终于发觉了我的弱小、无能。魔法不过是我可怜的遮羞布，事到如今，我能依赖的只有神女善良的内心和她体内无限的神力……现在的我还能做到些什么？！”
盖瑞终于说出了一直以来没能吐露出的真心话。
为了倾听盖瑞的肺腑之言，明一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每一步的挣扎在逐渐平缓。
就明一本人来说，他无法判断当前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在这样的一片灰色的世界里，他难以让自己浅薄的见识引导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真是……”
明一并不是个从心所欲的人。如果有更加正确的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先前的决定而采用另一个人的做法。或许正是因为这点，明一的身上总是能看见无数人的影子。
……所以，明一绝对无法认同盖瑞。
“真是扯淡！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盖瑞·托雷斯！！！”
“……？！”
明一突如其来的咆哮让盖瑞不由得感到惊讶。
“别给我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一个想要世界毁灭的疯子，还想要让所有人跟你一起陪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唤醒的那个‘救世神’拯救世界的手段就是毁灭这个世界，然后再创造一个完美的新世界，是不是？你真是满口的胡言乱语，还自以为自己做了个舍小保大的伟大决定对吧？放屁！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新世界’有个屁的可信度？！你这样做跟那些社会败类教唆他人去死时承诺一个新世界有什么不同？！！反正等‘救世神’出现，所有的一切都完蛋了！新世界是否幸福完美也不重要了！因为所有人———不对，是所有生命，整个世界，都完蛋了！！！只要自己两眼一抹黑，撒手人寰不管事了就一切后果与你无关了是吗？！你究竟能不能理解你究竟对你那些‘学徒’‘学士’’博士’说了些什么鬼话啊？现在回答我，盖瑞·托雷斯！！！！”
“你……”
盖瑞被这样一番指责后，竟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他下意识地害怕了。就连一直自主行动的思念体都停下了行动。
“原来是这样，盖瑞教师。”
“……！”
“明一所说的，也正是我想要对您说的。在这之前，我一直想要回报您的恩情……但现在看来，保护下您的心血才是真正回报您的方式。”
“本杰明……”
“……HagadazManlaguz（扰乱与突破使自我流动）。”
本杰明的口中说出了由他拼凑在一起的古老日耳曼语言。
他的衣服上浸染的红色墨水随着他的话语变换着造型，从一大块的晕染变成的四个符文在纤维中移动，随后组合成两个符文。
“轰”地一声，一股炽焰在本杰明的右半边身体上炸裂开来，炽热的气流与一道道火焰涌向明一，缠绕在他的身体上灼烧着。
“是解咒的‘驱散之火’吗。”
盖瑞的双眼在热浪中微微眯起，看着明一的身体从他思念体的束缚中解脱，像是失去了意识般地倒在地上。
“明一！”
本杰明疾步上前，把明一搀扶起来。
“你怎么样？”
“……还行。”
“我来跟教师纠缠……你赶快去见格赫拜雅！她在第十六层……”
“……本杰明。”
“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曾经拜托我……让我带上你的份，去让格赫拜雅离开苦世学会吧？”
“……是这么说过。”
“那么……”
明一的左手撑在膝盖上，将自己痛苦的肉体支持起来。
“我现在就出动。”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会全力以赴……绝对会将格赫拜雅带出苦世学会。”
明一摇晃的身体再次奔跑起来，冲进了苦世学会的大楼中。
本杰明的视线转移到盖瑞的身上。
“刚刚那些话，您都听进去了吗？”
“……真是醍醐灌顶。”
盖瑞的声音越发地低沉。
“那孩子所说的句句属实……我不能否认，我在以一个赌徒的心态看待神女体内的‘救世神’的力量。”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感到恐惧。”
“……你吗，本杰明博士？”
“在我看到您让我们所有人围绕在格赫拜雅的四周举行仪式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恐惧着苦世学会……这根本算不上是解救世界的活动，盖瑞教师。”
“那么……该怎么做呢？”
“……您还不懂吗！我们可以……”
“我早就尝试过了。”
盖瑞的眉毛向斜下方扭曲着，拉扯着肌肉的嘴唇弯出了一个痛苦的弧度。
“只是依赖神秘的智慧去吸引那些人聚集起来并不足够。事实上，苦世学会已经濒临崩溃……若不是神女的力量仍能作为我的底牌，恐怕现在我培养出的那一些学员就会成为这个社会的祸害。”
“但是，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尝试新的手段将苦世学会挽救回来！过去的方法错误了，现在再改也不迟……”
“……你是对的，但是……”
盖瑞犹豫着是否要说出这句话。
“应该用什么方法呢？”
“方法……”
本杰明的手触碰到了口袋中的笔记本———那是格赫拜雅交给他的，要求他保密的宝物。上面记载的的内容非常简单，甚至不能说是“记载”，而更像是一些没有规则的涂鸦。但本杰明坚信这其中隐藏着格赫拜雅想要透露给世界的神秘知识，或许可以利用它让盖瑞重拾希望……
真的要这么做吗？
本杰明的内心备受煎熬。
格赫拜雅将笔记本交给他时的神情让他不禁考虑起将这份秘密展示出来的后果。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从本杰明身后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穿着如同技术工人一般的蓝色衬衫的卡登走近了本杰明。
“让我们见识一下吧，本杰明。”
“……你真是不嫌事大，卡登。”
“唉呀，总之先别让教师一直这样等着嘛。”
卡登的双眼锁定在本杰明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上。
“那究竟是什么？”
“……我猜，是格赫拜雅的魔法。”
本杰明终于松了口，同时将那本笔记本掏了出来。
“格赫拜雅将这个交给了我，然后告诉我保存好它。”
“这是……”
盖瑞不可思议地看着本杰明手中不起眼的笔记本，回想起格赫拜雅对自己所说的一句话。
“……那我就信你一回吧。”
这句话回荡在盖瑞的脑海中。
“原来……是这样啊。”
盖瑞痛苦的面庞终于漾开了些许喜色。
“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哪怕放弃神的力量也可以完成我的愿望的方法。”
电梯的损坏让明一不得不攀爬大楼内的楼梯。先前的战斗让明一的体力消耗严重，从第一层跑到十六层的过程中他甚至跌倒了数次。
“哈……有一点像是在游戏中的感觉啊。”
明一的脑中回想起本杰明的嘱托和格赫拜雅的话语。
虽说只是寥寥数次的相遇，但明一却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期待。
“差不多了吧……？”
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楼梯间内，明一扶住走廊的墙壁，左右环视寻找着格赫拜雅的位置。
“果然就是这样。”
格赫拜雅正趴在走廊的窗台上，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商业街。
“我等你很久了，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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