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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幕·骷髅

    邹凡走进山谷,入眼即是一大片纯粹的郁郁葱葱,再无其它颜色点缀。

    草木异常繁茂,没有路。

    路是人走出来的。

    他捡了根尺来长的枯枝,拨开杂草,走进森林。

    森林从外到内,树木越来越粗,越来越高,遮天蔽日。

    邹凡仰头无法看到大树顶冠,不禁赞叹,像这样一棵大树究竟能劈出多少柴禾?简直想都不敢想!

    他一路摸索,缓慢前行,左右仔细观瞧,重点关注贴近地面的位置。

    按着图绘所示,五株药草大概都生在土里扎根。

    邹凡走了半晌,愣是半株药草都没找到。

    他脑子里只深刻烙下五株药草的模样,其它草对他来说,都是无用的野草。

    邹凡觉得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可他脑子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笨人只能继续用笨办法,大海捞针。

    他不时鼓励自己,“再仔细些,就快找着了!”

    邹凡又寻了一路,眼睛都看花了,流出眼泪。

    他第一次觉得,绿真是一种难看的颜色,超级难看!

    甚至草木还散发着某种无法言说的腐败气味,叫他头晕目眩。

    邹凡用力晃了晃脑袋,驱赶不适,想到阿翁中毒严重,又有些心浮气躁。

    他自言自语:“地上没有,难不成生在天上?”

    邹凡一抬头,不禁自哂。

    药草确实没有生在天上,它就生在树干上。

    那株药草,花瓣星星点点,粉里透白,不是景天是什么?

    叫他心喜的是,挨着景天伴生的竟是雪见草。

    可为什么这样扎根的药草会生在树上?

    邹凡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样,药草还是要采的。

    它们生的位置颇刁钻,不高不低,邹凡正好够不着,跳起来也够不着。

    这难不倒他。

    邹凡找了根合适长度的树枝,力求保证药草无损,小心翼翼去戳那景天的根脚。

    没承想,树枝才碰着景天一毫,它就直接脱落树干掉在地上。

    这倒省事了,雪见草也安稳落地。

    好在有野草垫地,药草几乎无损。

    邹凡脱下外衣,裹住两株药草,揽在怀里,继续去找剩下的药草。

    他很快找到伴生一起的徐长卿和紫萱草。

    唯独重楼最难找。

    邹凡只觉得天光明了暗,暗了又明,才找见一株孤零零的重楼。

    他竟有种大功告成喜极而泣的冲动。

    邹凡到底是忍住了。

    他采了重楼,觉得自己似乎变了,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邹凡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他收拾心情,为了保险起见,又四处走了走,每种药草都采了八、九株,大概够阿翁用了。

    邹凡兜兜转转许久,也逛明白了,山谷里只有草木,没有神仙。

    自然也无什么奇遇。

    他难得痴心妄想一次,总之又落空了。

    邹凡决定回去。

    他举目四眺,寻找来路的痕迹,可杂草似乎都冒了出来,长成一个模样,掩盖了来路。

    邹凡不得已,又开始了漫长的寻路之旅。

    他想着先走到山谷边缘,然后沿着边缘找到出口。

    邹凡一路前行,步履不停。

    他仰首不见苍穹日月,不知时辰几何,只能感知光暗交替。

    一路似是走了一天,也似是走了一月,又似是走了一年。

    年复一年,邹凡从少年走到青年,继而走到暮年,最后走到垂垂老矣,颤颤巍巍,一步一停。

    他的眉须长到拖沓在地,苍白枯燥,死气沉沉。

    他太累了,气喘得厉害,随时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交代在这荒林里。

    他答应阿翁的事还没做完,万不能死!

    凭借这个执念,他一直吊着一口气。

    邹凡猛地剧烈咳嗽,连连捶打胸口,咳完,仔细地把胡子上残留的唾沫擦干净。

    他忽地灵光一闪,连连拍额,“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把它给忘了!”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兽皮地图。

    邹凡摊开地图,才发现地图不是地图,上边的图绘像是石子落下的水面,荡漾开一圈一圈涟漪,什么都看不清。

    他本来就不太认得地图,却执着地盯着地图,因为老眼昏花,地图都贴在了鼻尖,妄想找到一点出路。

    邹凡沉浸于辨认地图,整个人仿佛凝成一座石像,肉眼可见躯体爬上藤蔓,长出野草。

    未几,此方天地悄然发生剧变。

    山林草木仿若一幅庞然无匹画卷上的泼墨,被流水一丝一毫洗尽。

    继而又有新的泼墨龙飞凤舞,在画卷上跃然成形。

    夕阳无限好,一条蜿蜒溪流往东去,溪畔白石点缀,白石上盘腿端坐一副灰白骷髅。

    整个过程,只有邹凡茕茕孑立,定格在画卷中央。

    旧的绘卷逝去,新的绘卷落成。

    此刻,邹凡不再是站在苍莽荒林里不知出路,而是回到了白石旁,面对着灰白骷髅。

    邹凡猛地回神,盯着骷髅瞠目结舌。

    他到底是回来迟了。

    阿翁已经死了,变作了骷髅。

    邹凡一点也不害怕,悲痛莫名,止不住地剧烈咳嗽,浓痰卡在嗓子里,窒息了。

    他痛苦地趴在石头上,吃力抓挠,一歪头,一口浓痰吐进溪水里,这才得以苟延残喘片刻。

    邹凡明明快老死了,却像个孩子嚎啕大哭。

    他先哭丢了老牛,又哭负了阿翁,最后哭自己无用。

    蹉跎一生,一事无成,无缘见着半个神仙。

    “少年郎……”

    邹凡猛抬头,惊诧地盯着骷髅,他说话了?

    骷髅果然抬起爪子来摸他的脑门。

    邹凡了然,他死期已到,骷髅索命来了!

    他哭得更厉害了。

    骷髅爪子挨在邹凡脑门儿上时,他明确感受到血肉之躯的温度。

    邹凡眼睁睁看着骷髅生长出血肉,变回了阿翁生前的模样。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老翁右手抵住邹凡脑门儿,关切地问:“少年郎,你哭什么?”

    “阿翁!你……我……”邹凡泣不成声,嗓音比老翁还要沉闷浑浊。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了。”老翁轻抚邹凡的头顶,像爷爷抚摸孙子。

    “怎么弄得这么邋遢?”老翁摘去邹凡身上的藤蔓野草,不时掸去他肩背上的尘土。

    如此,邹凡腐朽不堪的肌肤逐渐龟裂,被老翁一丝一毫拭去,最后落得一干二净。

    他又重新变回瘦骨嶙峋的少年。

    邹凡慢慢发觉自身的变化,也不再哭了,直起身,默默注视着阿翁的眼睛。

    老翁拍拍邹凡肩膀,“去,洗把脸。”

    邹凡破涕为笑,在溪边洗净了脸,趁机照了照自己的模样,与先前没什么两样,真好!

    他走回老翁身边,稍一踌躇,终于问出了口,“阿翁,你是神仙吗?”

    邹凡亲眼目睹阿翁死而复生,还使他返老还童,这可是神仙才有的大神通!

    他坚信如此,更期待阿翁亲口作出肯定答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