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望月阁，阁楼。傅州辰背手而立，周遭一片寂静，只有风偶尔吹过耳畔的声音。空中悬挂的圆盘没了云朵的遮挡，毫不吝啬地将银光倾洒，连他双眸都盛满了清冷的月光。院内的梅树尚未花开，光秃秃的枝桠随风轻摇，连带着树影也跟着孤零零地晃动着。以前的他也经常在这里赏月，可不会像现在这般安静，因为有个人总是有无数的问题。他还记得那个小丫头曾问，整个山庄有不少赏月的去处，可为何这里却叫做无月山庄？他始终没有告诉她答案，小丫头有点不高兴，后来这座位于山庄中心的阁楼翻修，她狡黠地跟他谈条件，若是猜不中她出的谜题，她就要给阁楼改名为望月阁。他果然没有猜中，再后来就有了今天的望月阁。他就是这样惯着她，总觉得在自己的羽翼下她不需要烦忧，只要平安健康就好，却忽视了她有点敏感执拗的小性子。他承认当年他并不想收徒，后来碍于与邹老的忘年交情，勉强答应了所谓十年之约，没想到…不过好在两年的时间已经熬去了大半，他也准备了赔罪的礼物，她就算有再大的气到时候也该消了吧。

    日子总是在不经意中过的飞快。转眼，又一个年关将至。

    孟颜在江府的这一年多，可以用单调的忙碌来形容。她记得刚来江府的时候，早上醒过来都会恍惚下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后来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再后来，偶尔有些回忆撞进脑海了，她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

    推崇孝道，是江府一直以来的理念。按照惯例，江府会在年关时给所有学子放半个月假期，让学子与家人团聚。崔芸老家远在北川，原本想留在江府找点活计，奈何禁不住孟颜的软磨硬泡，遂同意跟她一起回平潮过年。

    等到出发那日，天阴沉的厉害。崔芸搓着手哈气：“好冷啊，怕是要下雪了。颜儿，我们还是多穿点吧。”两人也顾不上美不美了，把厚衣服一层层地往身上套，等穿完后，孟颜和崔芸看着彼此几乎笑岔了气，哪是两个年轻的姑娘，分明是两只圆溜溜的水桶，等到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出了江府的时候，孟颜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裴彦刚好也正打算离开。

    裴彦朝她们的方向招了招手，孟颜本来磨磨蹭蹭地想假装看不见，可无奈旁边的人已经大声地回应了，还猛拉着她往前走。孟颜恨不得把头都要埋到包袱里了，但又不想让裴彦看出任何异样，只得努力地在他面前站稳，跟他打了个招呼：“裴公子也回去啊。”裴彦看着面前两个穿的跟球一样的姑娘，差点笑出声又觉得太过失礼，硬是憋了回去：“你们今日与往常不同，不过很可爱。”他直直地看着孟颜，她的耳朵红彤彤的，确实很可爱：“还冷么？”孟颜已经噎住了，难不成她还能再加件棉袄么？不过看着眼前身着青衣男子，眼神里并无任何揶揄，只是单纯的关切。她摇摇头回应。裴彦道：“这天快要下雪了，你们路途有点远，有没有订个马车？不然走路要受罪了！”崔芸刚要说什么，孟颜立马拦在前面回道：“订了，等下马车就到了，裴公子你还是早点赶路吧！”裴彦遂放心许多，与她们行礼道别。

    等裴彦走远，崔芸忙不迭地用胳膊撞了下孟颜：“刚为什么不让我说？让他帮忙一下也是好的。”孟颜趁机挽住她的胳膊取暖，叹道：“帮什么呀，我能让他出钱还是出力？”崔芸想想也是，她们确实几天前订到了马车，可昨天人家临时有事说不来了。现在年关当头，很多人都要返乡或出行，再加上今天这个天气，若是临时找车，别说马车了，驴车都找不到。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担心孟颜身子吃不消。

    想来找车是无望了，两人不得不赶紧出发，只祈祷别真的下雪。真是怕啥来啥，两人穿过江府所在的东街，往南走了约半里路，天空就开始洒起了盐粒，被风夹杂着往脸上脖子里乱串。许是大家都意识到了大雪即将到来，路上行人皆步履匆匆，连商贩都少了许多。孟颜嘴上不说，心里也开始有点担忧起来。

    “在下去平瑜方向，两位姑娘需要搭一程么？”一位穿戴着蓑衣帽的黑衣男子驾着马车路过，看到她们停下来询问。孟颜和崔芸看着脸上戴着半截面具的男子，对视了一眼。男子似乎看出她们的犹豫：“在下脸上自幼受伤，相貌丑陋，故而以面具示人。”孟崔二人想到现在能遇到一辆顺路的马车已实属不易，况且俩人好歹也有点功夫在身，于是没多想便应了上车。车内很是宽敞，整洁干净，关键是暖和了许多。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外面开始飘起了大片的雪花，跟棉絮似的胡乱飞舞，两人坐在马车里，着实庆幸今天运气真好。孟颜掀开车帘，看到驾车的男子蓑帽上已经积了不少雪，身上也有一些，她有点过意不去：“这位朋友，雪这么大，不然停下来找个地方歇会儿吧。”黑衣男子没回头，边赶路边答道：“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姑娘坐稳便是。”不得不说这黑衣男子的驾车技术很是高超，马跑的很快，但俩人几乎没感受到什么颠簸。孟颜放下车帘，轻声对崔芸说道：“芸儿，刚我们还提防人家，没想到真遇到好人了。”崔芸点头附和，两人又聊起了往日的一些趣事，孟颜接着还讲起了家乡的街道和小吃，放话要带着崔芸吃遍平潮。虽然两人交谈声音不高，但以风影的耳力，在前面听的一清二楚，他不禁嘴角轻扬。

    待马车到了平潮城，雪已经几乎停了，只有风吹来时偶尔飘几颗雪粒，整个平潮已是银装素裹。孟颜招呼着黑衣男子就在这里下车，说道是要给家人买点礼物。等两人下车后，孟崔二人坚持付了车费，并郑重地向风影道谢，眼前的男子虽身着蓑衣，但依旧能看出里面的黑衣有些湿了。孟颜道：“不知朋友如何称呼？今日真是太感谢了！”风影只道：“顺路而已，无妨。”孟颜见他不想透露名字，也不再坚持，刚好看到街边有卖吃的，忙让他稍等片刻，自己去去就来。风影内力深厚，并不畏寒，更何况他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但当热腾腾的豆花和包子被塞到手中，他还是感到由手心蔓延至心底的暖意。他本身就不善言辞，只微微颔首致谢，孟颜向他笑了笑，跟崔芸一起再次向他致谢道别。风影看着她们走远，方才取下面具，露出了俊朗的面庞。

    “你要买啥礼物呀，这大冷天的还有什么卖呀？”崔芸边走边问道。孟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嘿，天这么冷，平瑜离这儿还有半个时辰车程呢，不想再耽误人家时间而已。反正咱不远了，走走也就到了。”崔芸点头称是，她自己向来大大咧咧惯了，不如孟颜细心。崔芸突然想起来：“不过你一年没回去了，真的啥礼物都没带？”孟颜故作神秘道：“带了呀！你见过的，猜猜看。”崔芸想了想，摇头说不知，孟颜嬉笑道：“就是我呀！”崔芸听了，装作要去打她，孟颜想跑又怕摔倒，赶紧挽紧了崔云的胳膊，抱做一团。到后来，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这冰天雪地里摔一跤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