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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仲夏日之雨

    心里挣扎了半天后,李俊毅问出来一句话:“除了被烧掉的箭,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守城的东西吗?”

    “此城向来不准驻军,城中并无守备器械。我等也是刚刚调来的,只备了羽箭,其余檑木滚石都来不及准备。”康隆沉重地摇头,“扶风位临渭水之侧,原是有护城河的,可三年前因桥板损毁,客商进出不易,竟干脆把河都填了!唉...”

    “这...”李俊毅一着急,想起了军粮谷的大爆炸,于是又问:“有什么能烧的吗?比如面粉什么的,就是拆些门板出来也好啊。”

    康隆突然眼睛一亮,“恩公提醒的是!这城里还真有引火之物!扶风城里有一处极大的灯油作坊,专供关内各郡,常备有羊油数百车!此外城中还有一处御用酒坊,也甚是有名。这油和酒,都是易燃之物!”

    “这可太好了,不过那些油坊酒坊的老板愿意把油捐出来吗?”

    “这倒不难,城里各处坊市的主人大多于几日前就已逃走了,此时那些油车都是无主之物。”

    “那还等什么?赶紧发动大伙,把东西都推上城墙啊!”

    考量一番后,他们放弃了酒,因为酒坊的老板太会做生意,大多数酒桶里居然都兑了水,很难点燃。而羊油的燃烧很迅速也很旺盛,油坊里也确实有好几百车存油,推到城墙上,基本每十步的距离就可以分上一桶油。

    唐军士兵又拆了一些无主的民房,得了不少木材,找来了上百口铁锅,架在城墙上,开始烧火,把已经凝固成块的羊油融化成液态。因为谁都不知道那个裘荣王会带来多少人马,所以人人忙得热火朝天,只怕自己稍有懈怠,就会导致守城失败。

    李俊毅却十分悠闲地打开了一桶羊油,揪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心疼...这可是土法制作,绝无添加物的纯正羊油啊,是补虚疗毒的高级食材,虽然膻味极大,但对他一个久居鲍鱼之肆的厨子来说,却是一种难得的芬芳。若有机会,真想现炒一盘羊油爆豆腐。

    可惜,这样的好玩意儿,现在竟然要用来放火杀人?真是暴殄天物!

    “恩公!”一声让他不太习惯的称呼响起,他转过身,只见康隆,薛锦娴,尉迟翎等人都站在了面前。

    “各位有事?”

    “在下已将各营部署完毕,又与薛县令商议了一些方案,还请恩公看看是否有何纰漏,指点一二。”

    “啥?让我指点?”他差点没摔倒,自己哪懂什么军事部署?让他帮忙指点,那不是问道于盲吗?

    “薛县令极力推崇恩公,在下也深以为然。若非恩公才思敏锐,调度得当,今夜不但我几千兄弟难免厄难,这扶风城也定然不保。”

    李俊毅更加无语了,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能从康隆的话里感受到不少无奈和悲哀:这位康校尉如果不是已经尝试想过了所有的办法,又怎会在此时向一个才认识不过半个时辰,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请教呢?

    由此可见,眼前的局势,已经危险到了何种地步。

    更何况,居然有人夸他“才思敏锐,调度得当”,他一下子就飘了!

    在前往唐军指挥所的路上,他忍不住问道:“今夜这扶风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几千人怎么会被关起来的?”

    康隆一愣,随即回答:“这个,在下也不知缘由,今夜戌时刚过,突然有上官执令前来,要我等集合士卒和兵器,好清点查验。我部的游骑将军孙将军和游击将军冯将军只好依令集合人众,又把众军的马匹兵器都集屯在坊外,哪知他们做完这一切,才出坊门就被叛军突然执下斩了。那时我各营部众一无兵器,二无上令,措手不及下被叛军全都驱赶回了坊市。唉,若非恩公与薛县令搭救,只怕...”

    “你是说,有个大官临时来检查?那这个官呢?”

    “只有孙将军他们见过,我等并不曾见到。”

    李俊毅看了看旁边满脸愁容的薛锦娴,又接着问:“那出事的时候,你们见过这扶风城的郡守么?”

    康隆显然知道薛锦娴与薛忠的关系,他摇头道:“事发到现在,一直都未能见到薛郡守之面,不过如今是战时,城门酉时就已关闭,而事发时已是戌时,若非郡守亲自下令或是出示印信,那城门绝不能打开,所以只怕薛郡守已遭遇不测了。”

    李俊毅犹豫了几下,终于还是把话忍回去了。按照康隆的描述,那支突厥小队是先想办法混进了城,然后杀了薛忠,拿了印信,再在晚上骗开城门,派了个所谓的‘上官’进城,一举搞定全部唐军!

    可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突厥人既然都能混进城了,还有什么必要搞这么麻烦?

    假如当夜就是薛忠本人把叛军放进城的呢?那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但他看着薛锦娴那张随时有可能崩溃的脸,哪敢把这想法说出来呢?

    几人很快来到了位于东门城墙上的箭楼内,东门直面关陇大道,是叛军最可能来的方向。

    这里面居然有一座木制的扶风城模型,而周围的山水也都用土堆布设的方式呈现了出来。模型上还有许多黄豆大小的小木钉,应该就代表着部署在城中各处的唐军部队。

    康隆开始介绍:“东面和北面都已加派了斥候,一路哨探三十里。各面城墙按十丈为段,每段加派一伙兵士,钩枪十柄。”

    李俊毅哪懂什么兵马布阵,此时如听天书一般,只能不住点头,装作很了解的样子。可康隆很快又开始向他咨询布防的意见,他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反问:“这个西面...嗯,西面自然是不用怎么注意的,可康校尉你好像也不怎么关心南面啊?”

    “扶风城南都是旷野,一目可及,不远处便是渭河,且延绵十余里一无桥梁,二无浅滩,贼人应不敢侧对我军,背水而行,所以不必担心。”

    “哦!”他讨了个没趣,本不想再说什么了,可是一扭眼看见旁边的尉迟翎双手抱怀,斜眼歪头,嘴角弯弯,这应该还是嘲笑吧?

    这小妞自从认识以来和自己就不怎么对付,虽然军粮谷爆炸后态度有所改观,但本质上还是很瞧不起自己,今夜是拯救了扶风城,但自己不会骑马,又烧错了仓库,这么多糗事怕是早被她在暗地里笑了无数次了。

    于是他一赌气,继续侃侃而谈:“康校尉,这可有些大意了吧。兵法说...这个这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嘛。你想啊,那些敌人是已经进过扶风城了,对这里的东南西北,和你们一样了解的。万一他们就看准了南门空虚,而专从那里来呢?那等你再把军队调过去,怕有些来不及吧?”

    “这...”康隆捏着下巴沉思起来,薛锦娴也皱起眉头思考,似乎都在想他的话。只有尉迟翎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哟,你还知道兵法啊。”

    再度被嘲讽的他实在不想再硬撑下去了,又怕康隆进一步询问,于是干脆跺了跺脚,也哼了一声,“诸位慢慢想,我实在太困,还是先告辞了。”说完快步溜出了天守阁,疾步跑下了城墙,瞬步奔出了一条街道。

    如果天亮后叛军真的来攻城了,那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无非两条路等着他,要么城在人在,要么城破等死。以其在城楼上尴尬,还不如先睡一觉!

    于是他找了个无人的街角,背靠着一面墙,笼着磨破了皮的双手,打起了盹。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在摇晃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天才蒙蒙亮,而康隆正扶着他的肩,一边摇一边呼唤:“恩公,快醒醒!”

    “嗯?怎么了?”

    “贼军来了!”

    “贼军来了你去打贼军啊,找我干嘛?”

    康隆似乎非常激动,见他醒来,突然双手抱拳,很认真地对他行了个礼:“恩公真乃奇才啊!贼军果是从南门来的!昨夜幸得恩公指点,先派了斥候查看,又调了后营一千人前往南门,才未曾慌乱。在下现在对恩公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呃,是吗?我现在对自己也有点佩服!”

    “贼军已临城下,还望恩公能亲登城门,指点一二。”

    就这么,找不到任何借口推脱的他,又被康隆半拉半拽地请上了南门的城墙。

    城楼上的风正大,一下就把迷迷糊糊的他给彻底吹清醒了。他摇了摇头,揉了揉眼,往城下一看,顿时浑身一阵发冷。

    除了在电影里,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黑压压的队伍,从模糊的远处,一直延伸到清晰的城下,旌旗招展,无边无际...实在很难分辨出究竟有多少人。

    “这...这些...都是叛军吗?”李俊毅止不住嘴唇微微发抖,很勉强地才问了出来。

    “正是,”康隆很是平静地回答:“斥候已经打探清楚,贼军约有四万,沿渭河南岸而来,又悄悄备下了竹排,顺河搭建浮桥,于卯时过河布阵,到辰时才成。想来,是他们畏惧军粮谷地动之故,才选择了南岸这条路。”

    “四万!那是你们的八倍啊!”

    康隆点了点头,“所幸者,贼军渡竹桥而来,那是决然带不了什么攻城器械的,加上有恩公指点的火油之术,尚可一战。”

    “对,对哦,我们能放火!”

    李俊毅松了一口气,刚刚心安,突然空中一声霹雳巨响,一道闪电在天际之间划过。

    他和康隆等人齐齐变色,一起抬头向天望去,就在同时,一粒豆大的雨点刚巧打在了他的额头上,打得他一阵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