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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美酒佳娘

    屋内程氏的口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翎儿,你小心些,若此子有虚,则他冒充李氏后人,混入太子行营,必是大奸大恶之贼,只怕另有所图!”

    “娘,你既然没有把握,又为何逢人便宣扬他是李公之后呢?”

    “娘已是老眼昏花的年纪了,实在看不透此人的善恶忠奸,所以倒不如将他身份公之于众,一来让他不能再隐秘行事,二来,会盯着他的人也更多了。”程氏顿了顿,又道:“翎儿,对西厢那位,你也别失了警惕!你的刀,也许久不曾磨过了吧?”

    李俊毅的心终于跌到底了,不仅头脑眩晕,而且浑身冰凉。这程氏哪里老眼昏花了?根本是老奸巨猾才对!“西厢那位”...自己的小屋好像就在她们的西边,那不就是说自己吗?所以最后那句磨刀,分明就是让尉迟翎时时做好“处决”他的准备。

    他越想越是寒心,自己虽然在来历上确实瞒了程氏,但追究根源也是程氏先认错了人。而这一路上,他对昭陵的这群逃难女人,就算没到当牛做马的地步,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可到头了却换来这样的对待。

    心灰意冷的他终于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拖着重如千斤的身体,一步步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关起门,上了闩,平躺入睡...

    第二天一早,刚睁开眼,肚子里便‘咕咕’一通叫。

    若依着这些天相处下来的惯例,他应该去和程氏等人打个招呼的。但他自觉心已被伤透了,不想再去打扰那母女俩,便自己出了门,这几天不是全城餐饮免费吗?找点吃的应该不难。

    他站在一家看上去装潢不错的酒楼前,正辨识着酒楼旗幡上那看不懂的几个篆字,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这不是李公子吗?”

    “我在这个时代也有熟人吗?”一回头,还真认识!身后五六个免胄披甲的年轻军官都很面熟,正是一路同行过的东宫卫士。而为首的,正是之前一直跟着安重璋的两个军官里,较为年轻的那一个。

    他连忙拱手:“诸位好啊!”

    为首的那个年轻军官走上前,露出一派莫名其妙的笑容:“听闻公子久居帝陵,未曾涉世,可一到城中,竟然就能找到这里,嘿嘿,这谪仙楼在长安时,名气可一点儿不比圣上的花萼相辉楼差。看来公子果然是我辈中人!”

    “这楼原来叫谪仙楼吗?”李俊毅又看了看那旗幡上的字,赞道:“连吃饭的地方,名字也这么高雅!”

    几个卫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发出一阵大笑,“怎么?公子是到这里来吃饭的吗?”

    “是啊,难道这里不是吃饭的地方?”

    “好好好!”那军官一手搭上了他的肩头,“弟兄们,走!陪李公子吃饭去!”

    一群人簇拥着他,上了酒楼二层,找了个干净角落,就着地上铺好的毛毡,席地而坐。

    几句话下来,李俊毅听其他卫士都叫那年轻军官做“宁哥儿”,正想问问被他们大笑的‘吃饭’到底怎么回事,一个穿着棕色长衫,身材高瘦的中年人走到了他们面前,一边弯腰一边笑问:“今日小店奉上的是浮竹春,宁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宁哥儿伸手入怀,摸出两粒拇指大小的明珠,往上一丢,那中年人连忙接在手中,瞬时嬉笑开怀,不住地鞠躬道:“宁爷好气魄!”

    宁哥儿摇了摇手,再次一把搭在李俊毅肩上,另一手又伸过来指了指他,同时道:“你可记仔细了,这是我们李公子赏的!”那中年人赶紧又冲着李俊毅鞠了数躬,连声地道谢了许久,才弯着腰倒退离开。

    等那中年人退得远了,他终于忍不住问:“这几天不是全城餐饮免费吗?怎么这里还要收钱?”

    宁哥儿笑嘻嘻地拍了拍他,“别急嘛,待酒食上来了,你便知道缘故了。”

    “可是你那两颗珠子也太...什么酒食这么贵?”

    其他军官都掩住了嘴,好像在强忍着笑。宁哥儿却一本正经地道:“怎么,李公子不知道浮竹春吗?这可是以汾酒做底,搭配数十种珍稀奇药,再与竹叶合酿多年,十停中才出得那么一停的佳酿啊,”说到这里,他双手抱拳朝上一拱,摇头晃脑地道:“当年天后曾有诗赞曰:酒中浮竹叶,杯上写芙蓉。足见此酒之妙意。寻常那一樽浮竹春,就要一百贯钱呢!

    没一会儿,几名侍女上来,在矮几上摆好一只只酒樽,又斟满了酒。李俊毅看那酒色金黄如蜜,隔着一臂的距离依然醇香扑鼻,心想这酒果然有些名堂,当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去捧。哪知他越是小心,手里越是不住摇晃,鼻子里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痒,眼看快要把酒端到面前,突然一个喷嚏打响,手里的酒已洒了一半。

    一旁的宁哥儿掏出块绢布,要帮他擦拭,他却赶紧伸手挡着,另一只手猛刮洒在身上和地上的酒,一边往嘴里送,一边道:“别擦,别擦,五十贯钱呢!”

    几个军官互相看看,终于再也忍不住,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宁哥儿更是笑得连连摇头,搭在他肩上的手连拍了数下,“唉,李公子啊,你可真是让在下开了眼界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擦干身上的酒水,突听楼中一声弦响,优雅至极的琴声便如清晨入屋的柔暖阳光一样,缓缓洒入座中众人的耳里。

    他正循声想要看看弹琴的人,突然从阁楼正中掉下来一个绿油油的东西,又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再一细看,却是个一身翠绿色贴身小兜打扮的女人,腰间悬了一根细绳,悬在了半空中。

    惊讶之中,那女人却不慌不忙地四肢伸展,手舞足蹈,配合着丝竹之声,就这么凌空跳起舞来。

    由于隔得稍远,他还看不清这女人面貌,但那曼妙的空中舞娘已足够动人心魄了...不但舞跳得很好,而且姑娘穿的也很少。

    酒楼中原本熙熙攘攘的客人们,在琴声响起的刹那间,便已安静了下来,此时更是屏住了呼吸。那绿衣女郎在空中游舞,楼上楼下的无数双眼睛也都跟着那一抹翠绿,左边摇摇,右边晃晃,几圈下来,无论是否饮过酒的,都已如痴如醉了。

    李俊毅自己也看得眼中迷离,心中紊乱。有一会儿功夫,只觉自己除了视觉和听觉,身上其它的感觉都已经完全无用了。但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像感觉更加丰富了,似乎手指触到的,舌上品到的,鼻端嗅到的,都是那绿衣女子。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遇上虢国夫人的时候。

    突然,那舞娘的动作幅度大了起来,在空中越荡越高,越跳越快。两圈过后,她突然张开双臂,远远荡起,然后缓缓地向着李俊毅他们这桌的方向飘落过来,一边飘着,一边不住地旋转,宛如一片徐徐转落的竹叶,最后无声触地时,已然落在了众军官的面前。

    那舞娘一只手伸到背后,很是优雅地解开了腰间细绳,然后款步上前,大大方方地贴着李俊毅身边斜坐了下来,接着一只手搭在了他手里的酒樽上,食指微微下摆,正对着已然半空的樽里...

    他本已被这舞娘的绝世姿容倾倒,然而下一秒却更让他惊讶:只见搭在自己酒樽上的那只葱葱玉指的指尖竟然缓缓滴出了水珠,而且越聚越多,渐渐汇成细流,直到把那酒樽灌满,才停了下来。

    天哪,这是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低头细看,可是这舞娘本就穿得很少,连脚也是赤着的,那两只白皙的胳膊从肩到腕都露着,根本看不到任何藏着细水管的地方啊!难道她是像小说中的高手那样,用内力把酒水从身上逼出来的吗?

    舞娘见他低头到处察看,微微莞尔,又把手移到了酒樽底下,往上托了托,同时柔声道:“公子,请饮了这一樽。”

    他哪还想那么多,只觉梵音临耳,岂敢不从?痴痴迷迷地举起酒樽,一饮而尽,但樽中到底是何滋味,却茫然不觉了。

    舞娘一阵嫣然灿笑,轻巧地站了起来,似欲转身离去,旁边一个年轻军官却嬉皮笑脸地爬上两步,举着自己的酒樽道:“翠娘,许久不见,也赏我一杯罢!”

    翠娘斜眼一撇,咬了咬嘴唇,略带着几分淘气地抬起一条腿来,足尖踏在了酒樽边缘...只见趾间滴答,居然又灌了半杯酒水出来。接着掩口一笑,又抬起头,略带着几分傲娇地飘然而去。离奇的是,众人明明看她足尖湿透,可地上却没留下半个足印。

    几个年轻军官顿时一阵起哄,开始争抢那半杯洗脚水。宁哥儿则拍了拍李俊毅的肩膀,“这浮竹春的滋味怎样?”

    李俊毅就是再傻,也明白这地方根本就不是吃饭的酒楼了。这大唐时代的娱乐场所,虽然简单,但不论清新优雅还是魅惑众生,都远胜后世。唐人...果然会玩!

    但他在心情荡漾之际,又忍不住忧虑:“好是好,但眼下不是正在打仗吗?这里怎么还歌舞升平的?有些不妥吧?”

    宁哥儿笑道:“你倒是个忠君爱国的,不过这谪仙楼本就是从长安迁来的,又怎会少了这般颜色?你大可不用担那份闲心。”

    “这楼是迁来的?”

    “那是自然。此地乃朔方军节度使行营所在,平日里那容这些勾当!然而这里人人逃了上千里路,多半都失了魂胆。若没些光彩,又怎能恢复军民心气?”

    “这...也有点道理。”

    “这谪仙楼的老板很是精明,一路都跟着太子的队伍,才到这里不过两日,就把营生又做起来了。嘿,也幸好他这里的姑娘们还没让那坏先生拐跑!”

    李俊毅低头看了看酒樽,又有些惋惜地道:“可是你那两颗珠子...这么一杯就完了吗?也太贵了”

    “这搏取酒魅的头彩,是输不得的!”宁哥儿语带傲气地道:“何况这值得什么?当年圣上曾用三千金才换得李翰林的三首清平调,可那狂徒才一日功夫就在这谪仙楼中把那三千金花得干干净净,一文不剩,可比我等挥洒得多了!”

    李翰林,清平调,狂徒...李俊毅猛然醒觉:“你说的那个狂徒,是叫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