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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伴君如伴虎

    红衣太监一听李俊毅这两句话,当即愣在原地,半晌不作声...他传过不知多少次旨了,从未遇上不但不跪,还如此蛮横的人!他身后那几个武士也一样目瞪口呆,各自互相看来看去,都不知眼前这么有种的人到底是谁。

    “喂!发什么呆?旨呢?”

    太监回过神来,但依然有些不知所措,结巴地道:“是...是圣上的口谕...”

    “哦,口谕啊,那你还不跪下?”

    “什么?”太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跪?”

    “圣上口谕何等尊贵,我们大家都要跪的,你代天传谕,又怎能不跪?”

    太监傻傻地眨眨眼,又低下头...他传达皇帝口谕,自己便等同皇帝替身,哪有让他下跪的道理?然而李俊毅的话似乎也没毛病,皇帝口谕何等尊贵,他虽是传旨,终究只是个象征,不能真正代替皇帝的身份啊,在这种场合下,好像是该跪一跪的。

    呆了半天,再一抬头,却看见李俊毅已经拉过一条板凳,坐在那里翘着腿,正等着他跪...他才突然反应了过来,抬手一指:“你好大的胆子!真...真正是岂有此理!”

    身后几个武士都准备拔刀了,门外突然又冲进来一个红衣太监,扶着院里的槐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住...住手!”

    李俊毅其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对这太监这么不友好,正感觉很难下台,闻声扭头一看,却是他的老相识于青岩。

    于青岩扶着树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道:“圣...圣上说了,李泌先生与君逸先生都是世外高贤,从今往后,可以入殿不朝,遇旨不拜!”

    “什么?”先来的红衣太监大为震惊,“圣上竟有这样的旨意?”

    “圣上的话,我敢胡诌么?”

    红衣太监无可奈何地收起了脸上的怒容,向李俊毅一个深躬,再抬头时已是满脸笑容:“君逸先生得圣上如此厚爱,真前所未有啊!圣上前有口谕,诏先生入宫相见,还请先生早移尊步,莫让圣上久等,咱家先去外边候着。”说完,弯腰低头,倒退着退出了小院。

    这回轮到李俊毅目瞪口呆,向于青岩问道:“这是真的么?”

    于青岩点点头:“圣上待公子,确实是天高地厚之恩啊。早前命人传口谕过来,还不过半刻突然发笑,说公子你心高胆大,不可以俗礼拘之,所以就又让咱家带着新口谕赶来了。”

    他顿了顿又道:“门外那个程元振,和我一样都是师傅手下做事的,不过他虽权力不大,却是个爱记仇的,公子今后还是莫要故意招惹他为好。”

    李俊毅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他想的是那个刚登基的皇帝为啥会对他这么好...

    “那皇帝召见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咱家就真不知道了,只知道现在宫里已经快吵翻天了!好像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唉,那你等等我吧。”他想着程氏等人不知还要睡多久,眼下这天气又热,面条要是坏了,那一夜的功夫可就白费了。于是打了一缸冰凉的井水,又把面条沥干了汤水,连桶浸在井水里,这才跟着于青岩上了马车。

    马车直驶入设在朔方军节度使行营内的临时行宫门前,两个太监引着他进门穿屋,直抵行宫大殿才停下禀报。

    他下意识地向这个并不算太大的宫殿里瞧去,只见正中的那张明黄色龙榻上空无一人。而下方厅堂里盘腿坐着十来个愁容满面的人,神机妙算的李泌在其中,广平王李俶,羽林郎将安重璋,察事监监令李静忠都在其中,就连那位送了他白马,刚刚登基不久的皇帝李亨也在其中。

    看来,还真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呢!

    出乎李俊毅意料的是,皇帝看见他以后,竟然露出了笑容,一边招手道:“小郎君,快过来!”

    他赶紧甩了甩四肢,快步上前,学着自己看过的电视剧里模样,拜伏在地,口称万岁。

    “小郎君,勿要多礼,快来快来!看你这般辛苦,可是去做菜了?”

    李俊毅忙了大半夜,困饿交加,精神萎顿,头脑也不太灵活,也没考虑太多,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也没做什么菜,就是做了些面。”

    “好好,改日朕定要亲自品尝,但今日却要请小郎君先为朕这道菜,尝尝咸淡。”

    旁人都不懂皇帝和他之间的哑谜,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在想:“咦?难道这群人是为了争论一道菜好不好吃,才气得都坐在地上了?也太小气了吧!”

    李静忠爬了起来,手里捧着一道卷轴,趋前几步直到他面前,又小心翼翼地把卷轴在他面前摊开。卷轴上的那些楷书字体隽秀,很容易辨认,是一首诗:

    “剑阁横云峻,銮舆出狩回。翠屏千仞合,丹嶂五丁开。灌木萦旗转,仙云拂马来。乘时方在德,嗟尔勒铭才。”

    李俊毅对古诗词还是有点兴趣的,中学时还参加过诗词背诵比赛,所以此时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朝代,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回答道:“这好像是首五言律诗,气势看着挺大的,但其实...很虚。”

    在座众人中除了李亨和李泌两人皱起眉不语,其他人个个互相看来看去,似乎十分惊慌...老太监李静忠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道:“李公子,你可别妄语啊。”

    李俊毅完全没看见其他人的脸色,继续侃侃而谈:“我没说错啊,出狩就是打猎的意思吧?又带着銮舆...像是在说什么皇亲贵族出去打猎回来的样子。”

    “嗯!公子解得不错。”

    “可是看这诗句的后面,不是赞美山川壮丽,就是在夸耀队伍强大,既没有一句说打猎的情形怎么样,也没有一句说他们的收获有多少,这还不虚吗?依我看这位作者其实根本就没怎么打过猎,这诗里的气势其实是他想象出来给自己壮胆的!又或者是要试探什么人...”

    在场的人几乎都被唬得脸色苍白,只有李俶突然拍手道:“小李先生说的不错!依儿臣看来,此诗确有试探父皇之意!”

    “试探皇上?”李俊毅吓了一跳,忙问:“这诗谁写的?”

    一旁李静忠面无表情地回答:“当今上皇。”

    “...”

    “上皇入蜀,今已驾幸剑阁,见蜀山巍峨,即做此诗,并发圣旨,旨曰:伊朕薄德,不能守厥位。贻祸海内,负兹苍生,是用罪己责躬。故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都使,南取长安﹑洛阳。诸皇子各领地方节度使,应须士马、甲仗、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

    李俊毅总算明白这群人发愁的原因了:太子自立为新皇帝,可是才一天功夫,龙榻都还没捂热,老皇帝的圣旨就来了。

    紧接着,他自己也发起愁来了:很明显,如今的他也是属于‘新皇党’的一员,要是新皇帝的地位就此不保,那他也必然会受牵连。

    “咳!”李亨低叹了一声,“其实上皇壮年之时,也常带着朕与诸兄弟,前往骊山围猎。那时的上皇身体矫健,弓马娴熟,朕至今思之亲切...可是渐渐地,上皇再往骊山,就只去华清宫,也不再带着我们这些皇子了。”

    能坐在这大殿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人人都听得懂李亨是什么意思,他明着似乎只是在说诗中的狩猎一事,却口称‘朕’和‘上皇’,显然是不肯就此罢休。而‘骊山’和‘华清宫’更是在提醒众人:老皇帝纵于声色,早已不是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开元盛世之明君!

    但是懂是一回事,敢不敢说又是另一回事。即便这里的人全都拥护新皇帝,谁又敢当着李亨的面,痛斥老皇帝的不是?大唐,可是一直号称“以孝治天下”的!

    于是,大殿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之后,李俊毅感觉自己有点撑不住了。他一整晚没睡觉了,现在又是以这种自己很少有过的姿势跪坐在地上,越坐越困,越跪越累,几次差点一头撞在地上。

    就在他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突听“啪”地一声,竟然有人先把脑袋撞在地上了!抬头一看,老将军安重璋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后,大声道:“陛下,请恕老臣无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陛下既然已登九五,就万不可再受上皇的旨意!”

    此话一出,在座诸大臣立刻就有几人随声附和。但李亨自己依然默而不语。

    广平王李俶接着道:“安将军所言甚是,但陛下初登大宝,消息尚未出灵武,上皇旨意便已到了,这其中的名义是非,只怕天下人难以分辨。倘若就此惹起刀兵,则与我大唐有何利处?所以要辞此旨,必须找一个稳妥的法子才是。”

    又是一阵持续了十多分钟的沉默后,李亨突然道:“小郎君,当日你曾以利害关系陈意于朕,今日可否再以利害关系为朕解惑啊?”

    “这个这个...”李俊毅自从刚才歪解了一番诗词之后,就一直强忍着三件事:恐惧,困意,和尿意。哪里还敢大放厥词?但皇帝都问到头上了,又不能不回答,他只好含糊地说着废话:“臣觉得...安将军说的没错,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国家也不能有两个皇帝。”

    “那么小郎君的意思,这份上皇的旨意,朕不必接么?”

    “臣觉得,广平王殿下说的也没错,现在长安和洛阳都被叛军占据着,要是大唐内部再因为谁做皇帝而打起来,那国家可就真救不活了。”

    “嗯?所以小郎君是要朕接了这旨意,去除帝号,接任兵马元帅?”

    李俊毅感觉得到,皇帝的语气虽然没变,但身边已经有许多严厉的目光正射向自己...显然两边都讨好的策略,在这里是吃不开的。他悄悄望向李泌,希望得到一点提示,哪知那位半仙只是紧蹙眉头,并未看他。

    “我的个天哪!今天总算体会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还是只笑面虎!看这情形,下一句话再说错,脑袋就要搬家了!不行不行,我得找个更大的靠山和借口才行,这帮唐朝人最信服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