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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爹

    李俊毅确实感觉这次出城是运气爆棚,阿史那承庆那么厉害的人物竟然被他连番用计吓跑不说,就连失踪的神策军都突然现身相助,以至于他这个唯物主义者不得不想到,或许是因为自己冒认李靖后人,才得到了那位景武公的庇护。

    原本程氏等人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合族祖先都祭祀一番,但此事实在太大,因为那些贞观时期的名臣个个都是在礼部和太常寺里登记挂号了的,要搞这样一场大规模祭祀,非得通报朝廷不可。所以终于还是只能捧出李靖一个人的牌位,又在城南坊舍里找了间大屋,供上三牲,摆好香烛。最后则命李俊毅沐浴斋戒,做好祭祀准备。

    可他们还是把这事想简单了。才第一天,这场祭祀就引来了一大群人!

    头一个到的就是皇帝李亨。除了陪侍的老太监李静忠外,紧跟其后的还有广平郡王李俶,南阳郡王李系,建宁郡王李倓...在灵武的所有李姓皇族,几乎是集体亮相。

    不仅如此,皇帝还带来了从长安凌烟阁中取来的李靖画像,挂在了堂侧。李俊毅仔细看那画像,心里暗暗纳闷:历来古今名将留下的照片也好,画像也罢,都是严肃认真,不怒而威。但这画上的李靖脸庞却又宽又圆,耳长鼻挺,笑容可掬...不像将军,倒像是个厨子!

    皇帝来祭,当然要排在第一个,但李亨刚要鞠礼,旁边的李静忠就上前劝说:“现下并非春秋大祭,陛下不必自躬,以诸王爷代替便可。”

    李亨摇头:“景武公是我大唐开国名臣,又配享太庙。朕当年为上皇替身,祭扫太庙配殿时,也时常礼拜诸位先臣,今日这一礼又何必少?”

    这话一出来,旁人还有什么话说?皇帝在前面一鞠躬,后面马上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

    李亨祭拜之后,又过来拉着李俊毅的手,十分诚恳地安慰着:“令祖景武公器识恢宏,慷慨赴国,扬威塞外,堪为我大唐武人之楷模!待还都长安之后,朕定要重祭太公尚父庙,并移令祖牌位以配享其中。”

    李俊毅听李泌说起过,太公尚父庙是老皇帝为招揽人才,以祭祀历代名将为名义修建的一座庙宇。其中主殿供奉的是周代开国太师姜子牙,配殿供的是汉朝留候张良。每逢春秋仲秋月上戊日时,或是有出兵,科举等大事时,都会举行祭拜大礼。现在说要把李靖牌位也移入其中,对李靖后人而言自然是莫大的荣耀了。

    他虽然不是真正的李靖后人,但此时程氏等人都在边上,不由得他不装...只好低着头,找机会在眼角抹些口水,同时刻意地抖动肩膀,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李亨又微微笑道:“爱卿的佳肴,朕已尝过了,果然不同凡品,可见爱卿当日自夸烹调手艺,并非虚言。”

    一旁李静忠插话道:“蒙圣上亲自下旨,由内坊局出资,才将你那间酒楼装饰了一番,李公子还满意否?”

    然而李俊毅心里却没多少谢意,因为现在皇帝是否挥师南下,收复长安依然是未决之事。一旦此事成真,那这家酒楼哪怕装修成凌霄宝殿,也是个赔钱货。当然他脸上只能装出一副更加感动的模样。

    李亨又道:“爱卿的那味槐叶冷食,入口甘香,果然不同于凡品,朕听闻是以槐叶做底,就专门请太医查验,说它还有清心润肺,消暑露凉之功。朕有意命尚食局依着爱卿的方子,复制此肴,遍赏诸臣,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李俊毅终于真的激动起来了,这不就等于是皇帝公开帮他打免费广告吗?那自己的小饭馆可就真要大发特发了,也不用再做大锅食堂了!

    不过一旦尚食局插手这道冷面,那他的版权还能保得住吗?

    他正在犹豫,一旁李静忠又道:“启禀陛下,原尚食局大夫殁于长安出行之时,至今未能补缺。以老奴之见,不如令候补的尚食女官,直接来李大人的酒楼里学习一番,再行供职宫中。”

    李亨点头:“此事甚好,爱卿以为如何?”

    李俊毅已经差点要在心里把那个丑陋的老太监拥抱一顿了,刚到灵武的时候他就打听过,唐代厨师的最高地位就是宫中的御厨,而御厨中品级最高的便是尚食局的首席尚食官,然而可惜的是这个职位一向只由女人担当。初闻此事的他当时差点想不开要去撞墙。

    然而现在李静忠出的这个主意,直接把他变成了尚食官的老师,所谓巅峰之上的巅峰!所以明知李静忠此举是在讨好巴结自己,他依然心潮澎湃,久久难平。

    几个深呼吸后,他才强行按下心中的激动,俯首谦虚地道:“臣自当尽力而为!”

    按照唐俗,祭日之夜,又必须至亲之人守位。所以当晚,祭堂里就剩下了李俊毅一个人,尉迟翎就算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也没资格陪他熬夜,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累得半死的他倒也不怕什么,就在祭堂偏墙的地方打了个地铺,闷头就睡。

    睡到半夜,凉气袭体,他打了个寒噤,双眼微睁,模模糊糊地看见祭堂中间站着一个人影。

    他以为是自己半醒状态下的幻觉,也没在意,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又微微睁眼,见那人影还站着不动。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心里也越来越怕...此时夜深人静,整个堂上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而那人竟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

    “你醒了。”一个厚重的男中音响起,接着,那人影向他走近了两步。

    借着堂前月光,他终于看清那人的相貌。那是个脸型俊朗,颌下长须,身材挺拔,四肢修长的中年男人,头上顶着一朵莲花冠,身上穿了件典型的青色道家长袍,背后似乎还背了一柄不知是刀还是剑的东西。

    他稍稍放下了一点心,因为就在看见这男人的同时,他隐约听到了这人发出的极轻微的呼吸声,只要是活人就好办。

    “你...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那男人不答反问,又近了两步,竟在他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他以手撑地,竭力想要爬起来,但刚从梦中醒来的人都是浑身无力的,一时间还很难坐起来。

    男人笑道:“你不是我儿子吗?怎能不认识我?”

    李俊毅大怒,刚要破口骂人,突然想起一事,顿时目瞪口呆,脑中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程氏说过,真正的李君逸幼时得病,被其父亲抱走,前往蜀山求医,结果一去不回。他一度觉得那对父子是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放心大胆地冒充起了李君逸的身份,而且越来越习惯。

    但是现在,正主终于找上门来了。

    惊吓了好一会儿后,他嘴里吐出了几个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字:“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既没有笑,也没有嘲笑,只是看着堂中的灵牌,微微叹了口气,“祖上自景武公之后,可能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祭礼!”

    “这...这个热闹...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热闹些,总比冷冷清清的要好吧。”

    李俊毅放下了一点点心,看起来这人似乎对自己没啥恶意,而且还挺好说话的。但气氛实在过于尴尬,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才问:“这么说,你就是李大叔了,那个...你贵姓大名啊?我到底该怎么称呼啊?”

    “我当然姓李啊,单名一个湛字。至于称呼,嘿,你想怎么称呼?”

    “我...那个...令郎身体还好么?”

    李湛的脸色黯淡了下来,李俊毅的心也又悬了起来,他生怕又说错了什么话,赶紧咬紧了嘴唇,不敢再吭声。

    李湛突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向他丢了过去,他接在手里一看,却是个小小的深红色布团,包裹了一块硬物,打开来一看,是块雕工极细致的玉佩。而那包玉佩的布上还似乎有字,他心念一动,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果然是几个类似子丑寅卯的字样。

    “这是当年与尉迟家交换的信物。从今以后,你可放下心了。”

    “大叔这意思,是让我放心地冒充你儿子?”

    李湛笑道:“你曾对当今圣上说,就是他不想做皇帝,也非做不可。如今也是一样,莫说是灵武城里的军民,只怕连安禄山也知道你的名字了。所以无论你我如何想法,你已经是我儿了,还能否认吗?”

    李俊毅呆了半晌,突然发现这男人说的一点儿没错。自己总想着先借用李君逸的名字混一混社会,等到哪天时机成熟了再来个真相大白。可是现在事情越闹越大,就算他想澄清也已没可能了。刚登基的皇帝给了他台面,程氏等长辈等给了他信任,甚至一直要把女儿也送给他!要是他突然说自己不是李君逸,那这个雷,非把他自己炸得尸骨无存不可!

    用谎言去圆谎言,本来就是危险的游戏!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可我毕竟不是真的。”

    只听李湛缓缓地道:“我儿君逸,其实早在十八年前便已亡故,我从那时起便对世间也已不再寄念,却不想这世上突然又多出个君逸,竟让李氏香火未有断绝,也让我不必再羞见先祖于地下,如此大善,是真是假又有何妨?”

    李俊毅大喜:“真的么?”

    “我从剑南一路而来,也打听了你的不少故事,你能秉持忠义之心,千里救送帝陵的那些女人们,很是难得,又多番击退叛军,为朝廷立下功劳,听说就连你的烹调手段也很是不错,我忍不住心中好奇,不知尊师是哪位,既然能教出你这样博学多才之辈。”

    他一阵脸红,“我...我这些本事都是在学校里学的。”

    “学校?什么学校?”

    “红飞职业技术学院啊,呃...小地方,你不知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