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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采茶

    接下来再无兴致庆贺迎春。只在杏林里随意走动了半晌,又看着喓喓和聂英子他们玩闹了一阵,便来到了藏书楼。

    巧也不巧,一行强打着精神迤逦(yílǐ)来到藏书楼,素日里大门常开的藏书楼却关了门落了锁。失望之际,只好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叹气发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诶,玉小姐?!”

    回头一看,彤官正站在另一边的石阶上朝这边张望,只堪堪冒出个头来。

    “彤官?”

    “玉小姐,你怎么来了?今天可是迎春庆典啊。”

    “我没什么事好做,便说来找学正大人陪他下棋解闷……”

    彤官三两步走过来,原来还挽了头巾,背着个细竹篮。只道:“小姐来得不巧,今日迎春庆典,先生还说没什么人来藏书楼看书,正好休息一天,便说要去后山采茶呢!”

    “去后山采茶?现在吗?”

    “对啊,我们先生就在下边等着呢,我是回藏书楼来取东西。瞧瞧,这是我们今天上山用的干粮和水。”彤官说着示意了一眼台阶下面。我才走过去和站在阶下的学正大人遥遥见礼。

    这会儿的学正大人也仔细束起了头发,辫好了胡须,还戴了顶阔边草帽,又是一身粗布衣裳,只活脱脱的普通樵(qiáo)人打扮。不过是一位山间生长,精神矍铄(juéshuò)的百岁老樵。

    这里只问:“你们说的采茶,是学正大人先前提起的那棵千年茶树吗?”一面往学正大人的方向赶。

    彤官:“就是啊小姐,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没事。”

    我:“就怕我给你们添麻烦。”

    听到我们说话,学正大人只揪着下颌(hé)那一把辫子:“你们说什么呢?”彤官:“玉小姐也想同我们一起去采茶,又怕给我们添麻烦。”

    我:“那茶树在哪儿啊,远不远?”

    学正大人:“你也想去啊?”

    我:“……想去。”

    学正大人大手一挥:“想去就去吧。采茶而已,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听说可以去后山采茶,我兴高采烈地,只学着两位的样子将自己身上不必要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簪环饰物统统摘了,拿手帕裹了放在了窗下的芍药花丛中。再摘下身上的披帛(bó)来缠裹住散下来的长发,将药囊牢牢地系在腰带上。而后检查了一下怀里的糕点,便宣告准备妥当。

    学正大人见了大笑:“这丫头!倒也无须如此郑重,就当是去走走玩玩罢了。”又不容推辞地摘下头上的草帽给我扣上。

    彤官在前头开路,帮我们避开草木,拨开蛛网。

    但生平第一次上山采茶,也是生平第一次上山。这一路又是走又是望,山路崎岖,腿和眼睛早忙不过来了。心里虽然高兴,又不免担心,怕自己不知几时犯了病,平白拖累,毁了此次行程。

    这般想着,刚要请求停下来歇一歇学正大人就先开口了:“先等一会儿。”

    走在前面的彤官有些奇怪,回过头来看看学正大人又看看我,才道:“这山路是有点难走。”

    学正大人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朝山林左右吹了一声口哨。说是哨响,又非等闲的哨声,而是一阵如编钟玉罄(qìnɡ)般重重叠叠的金声玉振,似乎顷刻间声达九霄,而且声音似远非远似近非近,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心中惊艳非常,只忙着循着声音往四面八方去看,平地一阵风,推起层层叶浪就朝远处吹去。

    正欲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前方树丛中便簌簌直响,一阵清风迎面吹啦。“学正大人!”

    学正大人淡然自若,彤官微微歪着脖子,惊讶过后笑得一脸欢喜:“玉小姐快瞧,那是什么?”

    一只鲜艳而柔软的小鹿突然从一个石头后面跳出来,大摇大摆地站到了我们面前。接着一只漂亮壮硕的,顶着两丛巨大枝角的公鹿也拨开草丛走了出来。

    不,不止一只,而是一群。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xīxīsūsū)的响动,更多的母鹿和小鹿也跟着若隐若现地出现了周围的树林草丛之中,远远近近好大一片。

    我惊讶地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吓着它们。

    那些鹿看见了我们,其中一只不紧不慢地迈着修长的瘦腿走了过来。学正大人走过去,摸了摸鹿的头和角。回头对我道:“走这山路,牛马都不及鹿。来,这是叫来给你代步的。”

    我不敢相信:“给我代步的?让我骑它吗?”

    骑鹿?天呐,我开心得要犯病了!

    学正大人寻了个平坦的地方,扶我骑了上去:“坐上去吧,抓着它的脖子可稳当些。”

    我还是不敢相信。学着学正大人的手法摸了摸鹿的头,触手又热又硬,真实无比。再看鹿的眼神温柔平静,举止温驯,便相信了学正大人的说辞。不由得道了句:“多谢鹿先生。”

    彤官笑了,只看着鹿波澜不惊的眼睛:“玉小姐给你道谢呢!”

    那鹿就抬眼看了我一眼,轻快地哞(mōu)了一声。其他鹿爱答不理的,只间或发出一声婴孩一般的啼叫。

    生平第一次骑鹿,最初还觉得新鲜,只顾东张西望地去看周围一路同行的鹿。可这后山的路险峻凶蛮,下有路径崎岖颠簸,上有草木横道障目,没过多一会儿,就觉得屁股下头活物的背脊暖烘烘(hōnɡhōnɡ)的又滑又硬、总要把我跌下来似的。又无处支撑,只好双手抱着鹿的脖子竭力支撑着,任身子晃晃悠悠。

    看我累得一头热汗,学正大人才道:“你放松些,不会摔下来的。腰挺直,没关系,轻轻搭着鹿的脖子就是了……”

    经过学正大人的一番耐心教导,竟当真习惯了鹿的活动步调,大胆地任身体放松下来。于是,这山路就全然成了一种奇异的享受。

    来到山林深处,才知这后山别有天地。

    一路走来,白的红的山花香气四溢;还有诸多怪石巨木,奇鸟异草。时不时一头小兽——多是野兔松鼠,偶尔也有豪猪狸猫,还会潜伏在路边的草从,窸窸窣窣地说不准就从眼前溜过去。

    总之各种草木鸟兽春来勃发于山林之间,比御花园,更比书院里要热闹有趣的多。又仰赖于无所不知的学正大人随时为我答疑解惑,到达目的地时我已是心满意足。

    这一番攀山越险,我和胯(kuà)下的鹿都热出了一头的汗。身上黏腻得厉害,胸膛里也砰砰砰地直跳。反观学正大人和彤官,这主仆二人一路攀岩走壁,跋山涉水,倒是还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

    学正大人放鹿归去后,随行的鹿群很快就消失了。又交给我一只哨笛:“这哨笛能与鸟兽沟通,你留着吧,以后或许会有用处。”

    原来学正大人正是用这个才唤来了鹿群。

    我惊喜地看着手里的哨笛,虽然形状平平无奇,但玄木红纹,金石光泽,这当真就是方才一吹响便如金声玉振的东西?“这物件是怎么起作用的?”

    学正大人:“这是我很久前无意中得来的小玩意儿。据说是取材上古的扶桑神木做成的,所以能和鸟兽交通心意。”

    我:“扶桑神木?就是传说一头接着天,一头接着地的那个?”

    学正大人:“正是。”——学正大人果然就是传说中的天人吧!虽然没能通过扶桑神木去往昆仑,但说不定就是在去昆仑的路上趁机折来了扶桑的枝子。不然普通人哪有机会拿到这种神物?

    传说中的东西到了眼前,落到了手中,一颗心真的飘飘然不知所谓起来。“先生,这哨子是怎么用的?”

    学正大人:“和普通的哨子没什么区别,你现在就可以吹来试试。”彤官闻言也放下了背篓转头来期待地看着我。

    我拿起哨子,先试探着轻轻吹了一声。

    力气不大,哨子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浑厚响亮,不仅充盈着整个身心,还将山野中一切风浪叶涛,泉石喧闹,飞鸟走兽的声音顷刻间全都压了下去。接着便听山谷里远远近近地响起了模仿了哨声来应和的鸟鸣。

    待远处的和鸣声静下来,索性猛吸了一口气铆足(mǎozú)了力气吹了一声。只感到一阵清风平地而起,扑面而来,只拂动着周围的草木,哗啦啦地由近及远;忙站到了开阔处去追随枝叶的摆动,这阵风越发搅得剧烈了,竟似在林间山头掀起了一阵不息的波涛。适时四面发布又传来一阵令人浑身发麻的沸腾之声,原来隐匿在草木之中的鸟儿都飞了出来,盘旋在上空只黑压压一片,同时高低不同的兽鸣声也从林间次第响起……

    我一手扶着胸口,喜悦快要装不下了,更不敢再胡闹了。只问学正大人:“可先生方才吹哨子,怎么只有那只鹿回应呢?”

    学正大人坐在古茶树下一块树根隆起的地方,拍着大腿思量片刻,道:“怎么吹,胡乱吹呗。我心里就想着,谁能来帮帮忙啊,这儿有人走不动了,还得赶路呢!”

    正要将词句记下,整理竹篓的彤官就噗嗤(pūchī)一声笑了出来:“先生,这么啰嗦,那鹿先生能听懂吗?”

    ……

    把玩够了哨子,我也跟着来到茶树下坐下。

    一面等待心跳慢慢平缓下来,一面听学正大人诉说他和这茶树的缘分始末。趁机仰头打量这株千年茶树。

    原来远看气势逼人的那一捧盖顶枝叶,底下竟是无数树干自然生长合抱在一起所生长出来的。也是由此,树干扭曲着交错纠缠,留出了不少可容小儿钻进钻出的空隙(xì),同时裸露拱起的根茎,在地面架起了无数小桥,竟于冠盖之下造出了一个绿意盎(ànɡ)然,意趣无穷的小世界。

    这时彤官早兜(dōu)起衣角拴在腰上,三两下爬到了树上。又乐呵呵(hēhē)地和我招呼。我喝了口水,看已经缓过来,便也迫不及待挽(wǎn)起了裙子,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一爬到树上,心就直跳。

    从前为了贪玩爬树,害得喓喓因照管我不周被送出了宫。我已经多少年不敢如此放肆了。眼下这活动一番,爬得虽然不高,心头却何其爽快!这时彤官送了一枚新鲜的嫩叶到我面前:“玉小姐,尝尝?”

    我接过茶叶,学着他的样子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这新鲜的茶叶清香无比,却有一股无法忽略的草腥味和苦味,并不如茶汤喝来韵味爽口。“听说古时候人们就会嚼新鲜茶叶来提神,还能预防口腔病。这茶叶尝起来也没什么味道嘛,他们是怎么想到嚼这个东西的?”

    彤官认真地答道:“玉小姐不相信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吗?”

    我惭愧地笑道:“……对哈,是我一时忘了。”

    看彤官已经开始采茶,我也有样学样的跟着埋头操劳起来。

    精心挑选模样周正的芽尖,间隔着这里掐(qiā)一朵那里掐一朵,一会儿功夫就是一大把。掐够了就换根树桠(yā)继续。手有些累了,便看看树下山野间的风景,吹吹风,仔细辨认着空气里沁(qìn)人心脾的茶香。“我们要摘多少啊,把这个篮子装满够了吗?”

    彤官:“摘多摘少是次要,这几天都是采茶的好日子,也不用急于这一时。”正说到这里,却“哎呀”一声吓了我一跳,只道:“玉小姐,快别挠了,都红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惊觉自己正在搔痒(sāoyǎnɡ),采茶都顾不上了。而心底无名的烦躁才正是为此。索性撩起了袖子一看,胳膊上竟赫然满眼都是蚊子叮出来的疙瘩(ɡēdá)。

    难怪痒得我都发汗了。

    这一觉察,脖子后面也难受起来。又不似蚊子叮后的痒,而是又刺又疼。欲伸手去摸,便被彤官连声制止:“诶,小姐!”只拿手一拨,一个小东西就掉了下去。细一看,心底顿时窜过一条冰冷的游蛇,原来是一条花毛虫——

    花毛虫将身子卷成了小小的一粒,初看还没什么,可等它察觉到没有威胁,便舒展起柔软的身躯爬行起来。而它每一次灵活地蛄蛹(ɡūyǒnɡ),我都能感到浑身上下一阵阵发毛。

    彤官又道:“也不知身上还有没有……”一听这话,周身又是一阵激灵。

    天呐,我要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