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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听风宴(上)

    回到斋舍时,脑子里还萦(yínɡ)绕着这一天里发生的桩桩件件。

    正待细细回顾清理一番,就听喓喓说白天我不见了之后,聂英子怀疑我的消失和江小凝有关,心里气不过,又看出我和江小凝之间气氛不对,便偷偷找到了江小凝,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我已经心有所属,而真正的意中人不是什么韩湫,却是他哥哥聂宽……

    “他怎么会这么说啊?”

    喓喓:“还不是因为你!是你先说认识聂宽,还说是看在聂宽的面子上才原谅照顾他这个喜欢惹祸欺负人的妹妹。还设法替人家要回了人家哥哥亲手给他做的剑。可人家已经写信问过他哥哥了,而对方根本就不认识这么一位姓玉名叫玉错的女子。既然人家不认识你,而你又认识他,还肯照顾他他妹妹,你说这一片苦心,他能不误会吗?”

    倒也是。“那然后呢?”

    喓喓叹了口气:“原本聂英子说这话就是为了故意气他的,结果看江小凝一副伤心失意的样子,又后悔心软了。倒反过来开始安慰江小凝,说自己也是胡乱猜测,又说他眼下也被困情网,所以很能理解他的苦处。——诶诶,你猜他喜欢的人是谁?”

    “……周铭(mínɡ)?!”

    喓喓笑道:“就是他。在我们面前还可劲儿地嫌弃嘲笑人家呢,说人家是个结巴,又穷酸又死心眼儿,谁知说的都是反话!”

    我:“我看这倒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循。英子最佩服正义勇敢,有侠骨仁心的人。那周铭一开始和他过不去,不就是因为他欺负人吗?而且后来虽然在我们面前数落嘲笑人家,但说是嘲笑,却带着一股怨气,不像是真心瞧不起对方,倒像是在发泄不满。后来也就没有再说过类似的话了。”

    喓喓思索着点点头:“这么说来也是……不过好笑的事还在后头呢,听说那周铭性格内敛,不解风情,所以叫聂英子有情难诉。结果你猜怎么,那江小凝听了他的遭遇又反过来教他怎么亲近周铭。听得他面红耳赤的,对江小凝倒恭恭敬敬,言听计从了起来!”

    隔天醒来时,意外发现自己浑身疼得要命,稍动一动骨头肌肉都跟要散架了似的。还觉得莫名其妙,以为自己是大限将至,就听喓喓说这是头一天翻山越岭去采茶,过度劳累所致。

    于是在斋舍躺了大半天。

    下午在喓喓的搀扶(chānfú)下来到书斋,江小凝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见我倒似有几分不自在。又问我听风宴具体在几时。听说喓喓会陪我同去,便点点头,望向了窗外的高山杜鹃。

    听风宴当天正是书院每隔十天一次的旬假。

    这天的东苑总是比平日里更热闹,提前约好了的弟子们一早就迫不及待地起来,试穿新衣,簪花涂粉,盛装打扮一番便呼朋引伴地下山进城玩耍。

    而为了听风宴,我也同样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拉着喓喓给他在额间画了一朵虫隐符的花钿,再带上鞍子脚蹬(ānzǐjiǎodēnɡ),同他一道来到了后山。

    ——虽说学正大人准允我给别人用虫隐符,但聂英子、喓喓似乎不相信会有这种玄妙的神通,所以到后来并没能把话点明。而眼下喓喓还以为自己额头的花钿就只是一朵花钿而已。

    在鹿群的陪伴下骑着鹿来到后山,和喓喓走走停停地欣赏着清晨蒸腾着雨雾的雾山云海,赶到了三叠屏。

    这时其他人也正陆续到场。喓喓便趁着这会儿少人,索性丢下我走开了。说是要去个能将三叠屏上的风光一览无余的高处静观其变。

    这三叠屏的所在正是回音谷旁的一处谷岸,也算是西北方向、依附于彼泽山的一道子母峰。

    虽然高处的天气似乎格外清朗通透,可清晨一场饱雨被日头一蒸化作了山林间的腾腾雾气。站在回音谷的山崖边往下看,这群芳华社的社员们正气喘吁吁(qìchuǎnxūxū)地念着先辈的诗作相互鼓舞,而后艰难跋涉着,在漫漫云雾里穿行。

    不多一会儿,弟子们就胡乱坐了一地。正于人丛中找寻韩纪两位师兄的身影,就见韩湫捧着一大束花走了过来:“这是我命童子今早刚折来的,什么花都有。”

    我把眼一瞧,果然,粉的桃花樱花,白的李花杏花,或粉或红的含苞杜鹃,各色的都有。“韩师兄这是何意?”

    韩湫笑道:“我曾在杏林中见到师妹吃花。便想着师妹风雅,这山上又无甚多鲜花可食,便特意取了些好吃的花送来。”

    一听这话,我顿时臊红了脸。

    若干天前,也不知几时,正逢被藏书楼的茶滋养了胃口,调活了味觉,又看杏林中花开得好,心中好奇,才一时起意尝了些花吃。可当时分明是趁着周围无人才敢如此的,怎么竟被韩师兄给看了去?!

    心中惭愧,只摆摆手道:“韩师兄见笑了,当时我就是尝着玩,并不是真的爱吃花。”

    “是吗?”韩湫看看手里的花,思索着自嘲地笑道,“我还以为师妹真有那么风雅呢,原来是个误会。倒可惜了,可惜我的童子折花折了一早上,却送不出去。”说着一撒手,便将花束扔到了山谷之中。

    好好的花束只绣团蓬草一般,一路饱受摧残地滚落到了山腰的草石堆里。我心惊地看着韩师兄的脸,对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人到齐后,大家稍作休整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相互引荐起来;谁做了什么文章,是因何被这芳华社吸纳,近来又有哪些成就。

    其间一个人走过来和韩湫打招呼,才故作惊讶地“看到”了我。其实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女子,大家刚来就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眼下被人问到,大家索性纷纷竖起了耳朵。

    韩师兄嘴角噙(qín)着一抹不冷不热的笑,简短地道:“这位就是三年甲所的玉错玉师妹,今春刚入学的新人。那篇《再议黄门论》和《修身之分》,都是他的杰作。如今又在学正大人身边修书。”众人也附和道:“不愧是书院里有名的才女,久仰久仰。真所谓是前途不可限量,巾帼不让须眉啊……”

    一番相互认识后,随侍的小厮们已经铺席摆酒,容在场众人面朝山崖方向,看似随性而零乱、实则保持扇形坐下。而扇形的扇骨交汇处,便是纪师兄背对着悬崖而坐,面前焚了香,便捧了琴在膝头弹奏起来。

    应着琴曲,站在纪师兄身边的韩师兄先吟唱出了声,接着更多的人都站起来唱出了声,是屈子的《天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适时一阵山风涤荡而过,琴声铮鸣,似乎踏风乘雾而来;四周绿野中鸟群惊散,弟子们也不禁为之一振。

    一时之间,上山这一路来积攒(jīzǎn)了满腔的雨后日出时暖烘烘的泥腥闷气,还有身上沾染的雨露和溽(rù)热,都被这山风、这清乐给一扫而光了。

    这一曲弹完,大家一片颂声后,都和身边的人把酒攀谈起来。

    小厮们准备倒酒时。韩师兄也引我在一旁坐下了,一面道:“今日这酒是尾巷的桃花鲜酿,名叫桃花笑。老规矩,就以这桃花酒为题,不能离了桃花二字,一人一首诗以此开宴……”

    我方知这听风宴原来是酒宴。

    心中不愿喝酒,正犹豫,韩湫转过头来:“小玉师妹,喝酒没问题吧?”

    我:“我不喝酒。能直接续诗吗?”

    人丛中便道:“师妹说笑话呢!我们作的就是酒诗,你不喝酒,不知味,能做出什么诗来啊?”另一人则道:“玉错师妹毕竟是女子,我看我们就不要强求于人了吧!”

    反对的人继续道:“可我们听风宴就是酒谈的雅宴啊,不能喝酒算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是女子就要特别对待吗?”“是啊,我们芳华社历来一视同仁,怎么要单单为了他开特例啊?”“不能喝酒就别来嘛,又没有人强求……”

    听众人这般争论着,我压下心头的难堪和不悦行了个礼:“实在是事先不知这是酒宴,所以糊里糊涂就来了。其实我也不愿坏了芳华社的规矩,搅扰诸位雅兴。接下来就恕我不能继续奉陪了。”

    刚说完,纪师兄就投过来一个制止的眼神,道:“大家安静,先听我一言,师妹的文采大家有目共睹,我们芳华社虽然一直是饮酒论诗,但重点在诗,而非酒。大家可别本末倒置了。”

    韩湫也道:“正是,对我们来说酒不过是发散诗情的助力,并非这听风宴的目的,只好能做出诗文来,喝不喝酒都有资格进入芳华社。”

    因为纪韩二人的安抚,众人安静下来,无话了。只一个人小声道:“要是肚子里有墨水还行,可要还是无耻地踩着别人现成的诗作收揽(lǎn)名声,我可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