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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皓公主

    因为上次教训弟子显露了几分真本事,才没过几天,藏书楼就眼见的热闹起来。

    先还以为是夏来天热,外头阶上看书的众人都被日光赶到了藏书楼内,事后听英子说起,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雎献而来。现在书院里人人都想见识见识这个传闻中高大英俊的戚国侠客。

    都说他是书院里头一个来自戚国异域的先生,又路见不平,又能和当朝第一高手葛喓喓过招,更重要的是还亲历了戚国六王率军渡海征服拂灵洲的战况,揣着一肚子关于戚国和拂灵洲的奇闻趣事;还年纪轻轻的就随着商船商队远渡重洋,踏过了三山五岳,路过了七个郡县,八个村镇,走过了大半个昭越才辗转来到了彼泽山。

    何况二十出头的大好男儿,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也难怪大家都为他着了迷。

    藏书楼人一多,酝酿(yùnniànɡ)的思念便被人群淹没,在热气里变了质。心里又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离去的日子,越发没了意思。

    这时彤官上楼来,传话说雎献让我去后门上找他。

    下了楼,穿越人群来到后门上,雎献正等着。于是和他一道走下石阶,去杏林里散步。雎献兴致勃勃地:“我刚看了一本书,书里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雎献愣了一下,看着我:“怎么了?”

    我装傻:“什么怎么了?我真的不知道。”埋着头继续走。“你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回来?”

    雎献顿时释然,神情朗朗,道:“两年。”

    两年。两年。我微笑:“那两年之后再来,会留下吗?”

    “你不是愿意跟我走吗?”

    “嗯,愿意。”

    ……走得有些累了。便就近寻了一方阴凉处落座休息。一时无言,只是张望着林中远远近近结伴而行的人,以及随风而动的树。目光虽然放得远,但身心却不由自主地倾于身侧,暗地里描摹探索着身旁的人。

    不远处有人的谈论声落进了耳中,声音不大,却恰到好处得能叫人听清:一群弟子正一本正经地商量着要给话本里的人物排名,论人物的强弱以及被喜欢的程度。

    山下养病期间正好闲看了许多话本。虽不好意思当着聂英子的面承认自己其实几番入了迷,可眼下听到那群人说起自己看到过的,或是没看到的话本人物,也来了兴趣,便竖起耳朵静听起来。

    然而听了不多一阵子,“皓公主”这个名字竟也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两个弟子对皓公主的排名争论不休,越吵越凶,害得那一群人也分成了两拨各为阵营争执起来。一方说皓公主何其了不起,另一个便说皓公主只是把握住了时机,算不上什么真本事;一方让步说皓公主尚且存活于世,可以不必在这里排名,另一个却出言讽刺说皓公主出身尴尬,处境艰难,不知能活到几时……

    转头看雎献也在听,我不自觉难为情起来。只道:“太吵了,我们走吧。”

    雎献刚应了声“好”,就听一人忽然出声道:“你们都住嘴!!”

    ——是江小凝的声音。

    江小凝:“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啊就在这儿吵,烦死了!!”又是那副许久未见的闹孩子脾气的样子。虽然看着蛮不讲理,但那些蛮横的表情和言语落在他那张漂亮且骄傲的脸上就会让人不自觉地让步。

    众人果然冷静下来。但毕竟人多者势众,江小凝才刚要转身离去,便有人嘟囔(dūnānɡ)道:“这杏林又不是你家的,我们怎么就不能吵了?”

    江小凝叉着腰,又转过身来,极不情愿,又极其疲倦似的捂着一边的腮帮子埋着头,只走到那声音跟前来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另一人把开口的同伴往身后护了护:“江小凝,你要睡觉大可以回斋舍睡。这杏林本就是我们谈经论义的地方。”

    江小凝冷笑道:“谈经论义?你们也这叫谈经论义,背后议论人长短罢了!还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也不怕闪了舌头。”

    一个弟子鼓起勇气道:“我们只是在谈话本里的人物,怎么能叫背后论人长短呢?”

    江小凝:“那皓公主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你们了解他多少啊就敢如此肆意揣测?”

    “那皓公主名扬天下,每天议论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呢!难道人人都很了解他?江公子如此介意,这么多人可管得过来吗?”

    “你!”江小凝红了眼却说不出话来,只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襟,但下一刻就被那群人围上去给两人强行分开。

    对方人多,安抚得下来,因此和江小凝出言相争的几人都被朋友劝说着连拉带拽地走了。一群人一下子都散了,只能零零碎碎捕捉到几句抱怨江小凝的声音。

    看戏到这时,也算有惊无险。雎献:“这位似乎是你的朋友?”江小凝便闻声望过来。眼神非比寻常,吓得我都不敢上前装模作样一番便急急催促雎献走了。

    ——江小凝这是怎么了?他又了解皓公主多少啊?

    撇开纠缠不清的心事细一想,他近来和以往确实大不一样。比起以往喜怒形诸于色,现在的他要安静得多。这几天只是每天看着我,不吵了也不闹了,原来的种种心思,想要的不想要的,做样子的,受委屈的,竟都沉默下来了。甚至见了雎献都会自觉退下,简直乖得不像话。

    我先前还总以为这是他成熟的表现,为了维持我们的友谊,只好格外注重分寸,抵多因为心疾的缘故而对我心怀怜悯。

    何况苏玧坚称他的安静古怪只是因为牙疼。

    此前虽不止一次设想过阿离哥哥认出我来时的情景,可眼下却不知何故十分惶恐,生怕自己的猜测成了真。

    早晚在教室里和人打照面时也变了味,要想躲着不和他交道,自己回避的方式却过于笨拙乃至于破绽百出。别说江小凝,就是旁人都看出不对劲来。

    “你们俩又怎么了?”“难道是因为雎先生?”

    我糊涂了:“雎先生怎么了?”

    聂英子:“是不是雎先生介意,让你和江小凝避嫌啊?”

    “……当然不是了!”我惊叫出声,“你怎么会这么想啊!”

    聂英子扁扁嘴:“我胡说的嘛,那你们到底怎么了?”

    ……江小凝也坐不住了,索性约我晚饭过后在教室里谈谈。之所以不去藏书楼,是因为雎献总在那里。

    于是吃过晚饭,惴惴(zhuìzhuì)不安地来到教室。

    偏教室里总有几个人待着,看书赶作业,或是聊天玩耍的。只江小凝和我两人一声不吭地坐在位子上,我面前还胡乱放了本书做样子,江小凝甚至书都没有放,只是向后靠着,微微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捱了好半晌,他轻轻碰了我一下:“去杏林。”

    于是又暮色中赶至杏林。

    如今天气越发适宜,便是这时候书院各个角落都有人出没。杏林里亦是如此。

    我跟着他,低头费劲地看着脚下回应柔弱的天光而微微发白的不规则的石板路。沉默中越走越深,才意识到这繁星之下,周围黑影幢幢的密林深处,还隐藏着不同于白日的另一番生机。那是依偎着草木的虫鸣鸟叫,也是被晚风轻轻揭开了一角的窃窃私语,更是被暮色掩盖下的脉脉温情。

    江小凝轻车熟路地带我来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终于停下了脚步。良久,方才回头:“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我有一刻的冲动要这么回应他。但对方笃定(dǔdìnɡ)的样子早已把我脑子里的排布演练给完全打乱了。

    江小凝似乎看着我,又似乎在看远处——暧昧(àimèi)的光线中,只能勉强辨认出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的位置。

    “你,是皓公主琳琅?”虽说已经肯定,但他还是要确认一番。

    我叹了口气,无奈磨蹭(mócènɡ)了好半晌,才低头轻声应答:“嗯。”

    好奇怪啊,明知道这个称呼指代的是我,却还是觉得这个称谓充满了陌生感。同时,心头卸下了一块巨石。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嘛!

    江小凝长叹了一口气,不知所措地低了一下头,而后扶着旁边的一棵树。又转过头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当初你说,是为了我而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为对方的刨(páo)根问底而感到不安了:“你是其中一个原因。”

    江小凝:“为什么?”

    我:“于你心中有愧。”

    “什么意思?”

    看来他还是不记得那段过去。“你不记得,那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江小凝叹了口气:“陆陆续续一直都有这方面的猜测,不过,最后让我确定的,是那天琼音阁讲课时,喓喓的母亲看着你的眼神。——我们之前,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李家还在,你曾经来驸马府玩过。”

    江小凝思索了半晌,又问:“我只记得心里不自觉有些恼你,至于为什么,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许多年前的一天晚上,驸马府闹了贼。那时你和我还有我哥哥在一起生活,一起吃住,一起玩。我们三个天不怕地不怕,听见外头喊捉贼自己也偷偷溜出去看热闹。结果我被一个贼捉住了。

    “那时你站了出来,谎称是我哥哥,李家的嫡子李延年,把我从贼手里换了下来。……

    “最后虽然有惊无险,但事情传到你父母耳朵里后你就被接了回去。我记得江叔叔那天面色不善,刚进门就要训斥你。我明明清楚你是为了我才犯险,却没有站出来帮你说一句话。

    “……后来,我进了宫,得以在宫中安身,便一直在听说你的消息。你在世人眼中放浪形骸,声名狼藉,我一直以为那是我当初懦弱噤声(nuòruòjìnshēnɡ)之过。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想法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不过,还是会觉得抱歉。”

    江小凝沉默了好一阵子,大概隐约有了印象,忽而笑道:“那时你才多大啊。”

    “我也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晚的贼其实不是贼,又过了不久,李家便被灭了族。”

    江小凝收敛了笑容,看着我:“你方才说是其中一个原因,那别的原因呢?”

    我:“一言难尽。简中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我不得不走。而这里是我勉强还算知道的地方。也能勉强得到舅舅的同意。”

    江小凝:“聂英子说,你患有心疾。”

    “嗯,你不都知道了吗?”

    江小凝又道:“可我记得母亲说过,他说这病没得治。”

    我:“是没得治。”

    江小凝:“不是有药吗?还是太公公给你的药。”

    “太公公?”

    江小凝:“巫神医郑太公,正是我太公公。他怎么说?”

    我:“他说,有的病是自作受,有的病却是天数,自作受的病疾人力或可疗养治愈,天定的命数人力却难以扭转。而我的病是前世累积的业,治是治不好的。除非这一生不悲不喜,无惊无惧。至于那些药,只能延缓病情,并不能根治。”

    江小凝:“那你,那,那那句‘十六而亡,东向而吉’呢?”

    我:“你知道得可真多啊。”

    江小凝:“你多少岁了?”

    我十分难为情地掻了掻头发:“阿离哥哥比我长四岁。”

    “虚岁还是实岁,你的生辰呢,在什么时候?”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生辰还早呢。”话音刚落,不远处便无端惊起了一只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