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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穆先生

    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生辰就在下个月初七。预言说,十六而亡,东向而凶。按照十六岁死的说法,从今年的八月初七,到明年的八月初七,都是我的十六岁。可这白鹭飞也不知能维持到几时。

    我确实该早做打算了。

    穆先生释然地一笑,又道:“若是这其中有什么资费问题,尽可以来找我。”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名帖。上头是他亲笔书写的名字和住宅所在。

    我看着这张朴实无华的名帖若有所思:“听阿斗说穆先生不光爱护学生们,还学识渊博,是个杂家。不知穆先生对丹青有没有了解?”

    说着我移步到案台边给他示意:“我最近在画一副山水,这里的湖泊是翡翠一样深绿幽暗的颜色,可这种颜色我怎么调都调不出来。”

    穆先生看着案上的画,喃喃道:“翡翠一样的颜色……我许久不曾画画了,这个得容我回去想想。不过小姐是怎么调的?”

    “先试了蓼蓝水青,之后听闻孔雀绿颜色相近,可惜没能找到这种颜色。所以后来又用了石青石绿兑丹黄,用渲染层层叠色,但画出来还是不尽如人意。”我一面说一面将试色的结果给他看。

    穆先生看了半天:“我对颜料其实没什么研究。不过,小姐这里的笔法倒是可以稍作改进。”于是提笔在空白处示意。

    这种笔法,不正是《秋暝图》上的吗?之前临的是赝品也就罢了,近来试着重新临摹,这地方却怎么画也不顺手,原来用的是这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笔法。

    我犹豫了半晌,心一横,开口道:“穆先生这种笔法,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茉儿,让云姐姐把那幅画取来,就是那幅放在匣子里的《秋暝图》。”

    穆先生闻言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不动声色道:“都忘了问先生一句方不方便多待一会儿。”

    穆先生神色仓惶地点点头:“小姐说的《秋暝图》,不知有何来历。”

    我:“这是我一个同学寄存在我这儿的。听说这画儿来头不小,还是宫里传出来的。今天正好让穆先生帮我看看是真品还是仿作。”

    一行回廊下小厅中坐了,取了画来展看,饮了半盏茶。说起品鉴,穆先生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笔法的相似,也被他三两句搪塞(tánɡsè)了过去。

    我惋惜地叹了口气:“……还以为是真品呢!真是空欢喜一场。既然这种笔法在民间常见,这上面又无落款可考,看来是民间画匠的仿作无疑了。”

    穆先生:“不知这画具体是怎么落到小姐手里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得了画,满以为是真品便四处炫耀。能落到我手里也是一个巧合而已。——穆先生对这画很感兴趣啊。”

    “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大概是我见了太多画,不小心记混了吧。”

    “这画结构协调,笔墨之间竟能捕光捉影,还再现了山间天然云霞的壮观景象。而且各种笔法也运用得十分熟练,如同行云流水,看着总是赏心悦目。只可惜是仿作,一见了这画就让人心痛。”

    “是啊。”穆先生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才反应过来。不肯再多说什么了。

    等人一走,心口释然,才突然增添了几分活力一般砰砰(pēnɡpēnɡ)乱跳起来。虽然叫人许久都缓不上劲,但这种感觉比起先前不死不活,麻木迟钝的状态要好得多。又存了一点心思叫阿淙来问话:“这位穆萍穆先生,你觉得他,和我长得像吗?”

    阿淙愣了一下,不敢回答。

    我:“直说就好。”

    阿淙思考了好半天,才惭愧地道:“我觉得小姐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没人能和小姐长得像。所以,也就没往这个方向去看去想过。”

    “好吧……”

    阿淙扭捏(niǔniē)着,忽然道:“小姐,我觉得,我们还是该去秦川看看。”

    “是吗?”

    阿淙:“昨天我又看到瞽叟前辈了。他离开大泽县了。不过他临走前还跟我说了一些很玄妙的话,好像说什么彼泽山的灵气被压制住了,他的符咒在彼泽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眼下起死回生也好,治疗什么沉疴痼疾(chénkēɡùjí)也好,统统难以发生在彼泽山。所以他给的血符可能也没用。他还免费给我们算了一卦,说我们应该尝试走出去,离开彼泽山,说不定会在别的地方出现新的转机。”

    听完了这一番话,我已经对这个神秘的瞽叟不抱任何期待,重复的失望,只会让人因无用的信任而转头憎恨(zēnɡhèn)自己的轻信。

    不过,虽然懒得再去相信什么血符,但我还是决定去秦川一趟。

    一来穆先生的出现让我心中激起了一层波澜。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感受到了什么,或是看见了什么,只觉得有一股新生的力量支持着自己,拉着自己不敢无所顾忌地倒下。而此去秦川,就当是再尽力博一番。再者,就在第二天,我收到了来自舅舅的手书,除了一封他老人家刚求来的护身符外,唯一的目的就是催我回京。

    想到不日就会被接回去,不如最后再和朋友们游玩一程,就当了一个心愿。

    穆先生走后,云璧便开始不动声色地试着多派银叶做事,足够他姐弟二人维持生计;一面借口将要对其委以重任,哄得金斗乖乖回到了学堂。

    事后左思右想,我还是托人把画儿包好送去了穆先生的家宅。只称自己不愿留一个仿作,又看这画儿和穆先生有缘,便托他好好收着。

    那天傍晚,江小凝和聂英子、苏玧再度一道下了山。几人无疑是来劝我的。不过用不着他们劝,这会儿云璧和阿淙都在准备去秦川的行程了。

    一行热热闹闹地商量好了关于此次秦川之行的具体事宜,他们还要赶回书院。临别时聂英子交给我几页手稿,说让我帮他看看。原来先前求手稿的事被他误解成了我是在督促他的写作。

    于是趁机点评了几句旧稿,又答应新稿也会好好看过再给他意见。聂英子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只是连连点头。

    跟着聂英子出门,目送朋友们离去,才看到被江小凝送来白鹭飞的,那位名叫阮小令的姑娘刚好和江小凝单独说了话回来。转头又走到我跟前:“小姐,你们要去秦川吗?”

    “怎么了?”

    阮姑娘:“我在秦川有个远方亲戚,不知道还在不在。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嗯,那就一起去吧。你和云璧说一声就行了。”

    送别了朋友回来,一个人待在后园子里逗猫。

    一只鲜艳的瓢虫(piáochónɡ)飞过来落在我的衣袖上。伸过手指,容它爬到自己的指甲上再凑到眼前仔细看,却听见一壁石山后有两人说话。

    一个道:“你不是说江公子让你不自在吗?干嘛还去说话?”

    “他到底救了我嘛,是我的恩人。恩人见面,道个谢说两句话是应该的。”说这话的不正是阮(ruǎn)姑娘。

    “反正你以后认准我们小姐就是了,他又帮不了你什么,不过是把你转交给我们小姐照顾。再说了,这位江公子看着温柔和气,可一心只在我们小姐身上,别的人靠近是会不自在的。”

    “是这样吗?”

    “当然了。江公子对我们小姐的心,这园子里没人不知道。”

    “是嘛,可是……”

    “怎么了?”

    “他说我与众不同,还说他怜惜我……”

    “怎么可能,不会吧!”

    “是真的,所以我才觉得不自在啊。你说江公子钟情我们小姐,那我就放心了。或许是我误会了吧。”

    沉默了半晌。“不过,也不一定哦。这位江公子以前是出了名的朝秦暮楚,还有个外号叫‘月更公子’,就是说他一个月就会喜欢上一个人……你长得这么好看,说不定真被他看中了呢!”

    “别胡说了,我不过是个孤苦无依,命如草芥(jiè)的奴婢,他怎么会看中我啊?”

    “可是你长得美啊。别说是江公子,就是我都会不自觉地怜惜你啊。要是他真喜欢你,你何不趁机从了他,总比我们做奴婢强吧。”

    “人心难测,女子的命又最是轻贱,我可是拼了命才从那种地方逃出来的,又怎么敢相信他们呢。”

    临出发那天,从山上下来的喓喓转交了学正大人送的一盒线香。这香名叫三千世界,睡着的时候点上一炷,就能安神好眠。而只要好好睡觉,邪灵就不会有可乘之机。

    收到东西时我十分惭愧,虽然这几日偶尔也记挂学正大人,怕他没人说话,一个人孤单,却始终没有想过能做点什么。因此唤了鸟雀来转达谢意,还约好从秦川回来就上山拜访。